蔓春守在门口,替她放哨。

    花惊初轻轻掩上暖房的木门,从花盆里随便取了根木棍,挑了挑灯芯。待灯火明亮了,拿在手里朝四周打量。

    暖房不大,花盆放在桌面的架子上,一共有五六排。一眼望去,黄色和粉色的牡丹较为显眼,其他的颜色在油灯下看不大清。

    “青龙卧墨池在哪?”

    她一时间竟找不到。

    牡丹品种很多,但想要培植一株青龙卧墨池可不是件容易事。要耗费大量精力嫁接、培土,且能人巧匠种出来的花,中途死了的也不少。

    花惊初之所以喜欢花,是因为她阿娘。儿时的记忆到如今已模糊,可阿娘一袭蓑衣站在雨中,用小黑铲给花盆松土、笑靥如花的模样,她还铭记心中。

    端着油灯四处瞧,花惊初怜爱的抚摸着黄色的牡丹花瓣儿,心中欢喜。却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像是踩到干木枝后发出来的声音。

    而且……

    不是她。

    花惊初浑身一震:“谁?”

    “什么人?”

    下意识将油灯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声音十分微弱,似有掩饰。半蹲下身,往后退了一步。她心里紧张,只能诈一诈对方:“别、别躲了,再不出来我就大声喊人了!”

    花惊初哪里看到什么人。

    暖房内静悄悄,那细微的响动又没了。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油灯里灯芯儿跳动的“噼啪”声。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六个字。

    ——此地不宜久留。

    “呼!”花惊初立刻转身朝暖房外跑。

    “噔噔噔”几步距离,月光透过木门的缝隙儿、映照在她白皙的指尖上。指尖距门扉不过咫尺,她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就、就差一点了。

    然而,身后扑过来一具滚烫的身躯,手从后面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就势往后一拖,花惊初被撸到地上,后背贴着那人胸口。

    心跳声“噗通”、“噗通”,耳膜发颤,脸吓得发烫。两人的影子交叠,映照在暖房的墙壁上。花惊初一动都不敢动,余光瞥了一眼。是个身形高大,至少九尺的人。看不清具体样貌。

    怎么办?

    竟在花房遇到了歹人?

    “唔……”花惊初又急又慌,那人的手指紧紧扣在她嘴上。此时没什么办法,她张口就往那人手指上咬。他吃痛松开,她立刻要大喊:“救、救……”

    但,那人反应更快!

    他一下吹灭油灯,扑通一声将她按倒在地上。花惊初挣扎着,可无法说话。而且她还尝到了血腥味儿,闻到了一种清冷的气息。

    这是什么?她懵了。唇齿间的柔软……此时堵在她嘴上的已经不再是那人的手指,而是唇瓣。

    “你、你才是真的……”

    他开口了,贴近她耳边轻声呢喃:“好香。”

    花惊初胡乱挣扎,终于得空喘气。

    那人闷哼一声,像是毒发作了似的突然战栗。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吹在面上又痒又麻。她忘了自己,像四处的花草似的,承受着春的透入:她没了自己,像化在了那点春风与月的微光中。月牙忽然被云掩住,她想起来自己。

    花惊初此时被吻得竟连一声都喊不出来,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心中委屈无奈,眼角酸涩,开始小声抽泣。

    冰凉的手指拭过她的眼角,歹人给她擦掉了热泪。

    顺着从门缝间映射进来的月光,看去。只能看到一抹白色衣袖,和那样一双脆白、如同青笋似的手。她觉得熟悉,又不敢辨认。

    睁大了泪眼模糊的双眸,花惊初看见这只手捏了一朵浅陌紫色的牡丹。它的花瓣层层叠叠,就如同青龙卧于墨汁上打了个滚儿。她安静下来,呼吸清浅,不自觉地被这花吸引,心道:难道这就是墨龙墨池牡丹吗?

    脆白的手指捏着那一株牡丹纤细的绿茎,就像捏住了她的心尖,缓慢靠近。她害怕怕的一瑟缩,可那只手没有伤害他,反而……

    将花插到了她鬓上。

    “什么。”

    她一愣。

    那人做完这一切,突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他从旁边不知取了一个什么样的物件拿在手中,“吱嘎”一声推开门。

    她又懵又紧张,只听见外面蔓春“啊”的一声尖叫。

    蔓春撞开木门大声喊:“表小姐,外面有人!”

    花惊初惊魂未定,急匆匆问:“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看清了?”

    “我、我……”蔓春哆嗦。

    花惊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找到那盏油灯点亮,举到面前。橘红色的灯光,映照着她们两个。

    蔓春脸色惨白:“没看清,像鬼似的一晃就不见了。”

    油灯下,花惊初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嘴唇被咬破了,鬓发乱糟糟。领口的衣衫被剥去了大半,露出白皙的肌肤。尤其是肩膀上,本就被人咬了齿痕的肩膀上,又多一道青紫色痕迹。显然是被人吮吸出来的。

    “蔓春。”花惊初气喘吁吁,连忙将衣服整理好,郑重叮嘱道:“刚才发生的事谁都不要告诉。我们现在便从暖房出去,当从未来过。”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蔓春咬牙,看着表小姐像是被人糟蹋了似的。心中一阵愧疚和恼怒。当时,那人跟她说这暖房中有名贵牡丹,只需引诱她家小姐来此处赏花即可。事成之后,便给一锭金子做报酬。没想到花没赏成……

    小姐反倒成了花,差点被别人给采了!

    花惊初站起来,腰背的地方不知为何酥麻,让她双腿打颤、只能哆嗦着站立。蔓春扶着她,她们主仆二人刚想离开,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遭了,已来不及。

    “人呢?”

    有人说话,伴随着鞭子抽地的声音。

    “她人呢?”

    旁边一个声音回:“本、本该在此处的。”

    “真是饭桶!”

    “啪”又是一鞭子响。

    少女音:“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花惊初现在就是瓮中的“鳖”。假山旁边的空地上,就这一间暖房。即便她不出去,旁人就不会进来吗?

    她理了理衣服,心道:反正捉奸捉双。若别人空口白牙诬陷,她是绝不认的。呼出一口浊气,花惊初脸上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吱嘎”一声推开了木门。

    陈宝珠耳朵一动,鞭子闻声先至。

    九尺白骨鞭卷到门扉上一扯,木门被撕了个稀烂。木屑儿浮在空中,有个人从门内走出,一边挥袖子一边咳嗽。

    “咳咳,”花惊初呛得咳嗽,挥袖子扇风:“你干嘛。”

    陈宝珠一愣,心里倒有几分欢喜。嘴上却半点不饶人道:“我还以为你爽约了。”

    花惊初不解歪头:“啊?”

    旁边一个头上扎两个发髻的丫鬟,跪在一旁。小脸圆嘟嘟的跟陈宝珠的娘一样。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也像是一只被敲开了壳的河蚌。

    推门之前,花惊初还在想会是谁陷害她,推开门之后,一看到陈宝珠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宝珠啊,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花袅袅,我说你能不能别学我娘的腔调。而且一开口就问别人有事没事,难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了?”

    陈宝珠不耐烦的挑眉,将鞭子卷成蛇一样的盘状挂在腰间。从怀里摸了个东西抓在手上,置于背后。心里憋屈,忍不住一脚踢向旁边跪着的丫鬟。

    丫鬟被踢翻,又赶忙重新坐起来跪好。还用小手拂了拂陈宝珠的鞋面。鞋面上绣着百蕊绣荷,精致的银线夹杂金线,让那朵荷花像是真的一样水润。

    丫鬟:“小姐,奴婢错了。”

    陈宝珠挑眉:“哼,认错态度良好,饶你一次。”

    花惊初看着这主仆二人唱双簧,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到底何事?”

    “就、就……”陈宝珠扭捏了一下,把藏在后背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单手举起,摊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朵娇艳的牡丹。

    牡丹硕大,比她的手掌还要大。深紫色花瓣、鹅黄色花蕊,月光下看清了,花惊初才瞧出那花心儿就如同一块儿镶了金边的红宝石。

    “青龙卧墨池?”

    花惊初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抬手去摸自己的鬓发,在上面也碰到一朵花。取下来定睛一看,她有点恍惚——刚刚暖房内,那歹人在离开之前往她鬓上插了朵花,也是一株青龙卧墨池。

    “你已有了?”

    陈宝珠一愣,心里腾地涌上一股恼怒。

    她怎么能!已有了?!

    立刻将手伸回来,将花攥成一团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陈宝珠心高气傲,绝不送别人已送过的东西!

    “花袅袅,我今日抢了你的银丝绒花,本想赔你一朵。没想到,你竟已有了!既然我这花无用,不如碾碎了做泥。”

    脸上一阵青白,原本心中所想的话也说不出来。陈宝珠又踢了旁边的丫鬟一脚,这次是实打实的一脚,扭头就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花惊初那张冷淡的脸,心里就来气。就觉得好像自己在热脸贴冷屁股一样。这种屈辱,这种不被在乎的感觉,让她像干柴点了烈火“轰”的一声着起来。

    陈宝珠走远,花惊初从地上把碾碎了的牡丹花泥捧起来。在旁边挖了一个小坑,将花泥放进去用土覆好,轻轻拍了拍。

    爱花之人总不忍花朵凋零,就像她不想阿娘离开一样。愿花期永驻,愿心爱的人永不死亡。

    花惊初做完这一切,没回头。

    她道:“蔓春,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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