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倩影撞入眼帘的瞬间,韩陌手一抖险些将箭矢放出。

    他连忙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

    “白苏烟”是个假身份。

    上次,他特意用这个假身份在靶场出现,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为了练习箭术,找找手感。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天衍书院多官宦子弟,这些人久溺于酒色犬马。靶场,是天衍书院人流动最大的地点。他想在这儿,找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充当目击证人,证实“白苏烟”的存在。事后,只要将“白苏烟”这个身份抹除,便无人能将后续的事情怀疑到风月头上。

    想到这儿,韩陌睁眼。

    箭尖向右偏移。

    指一松,离弦的箭便飞了出去。

    ——

    “咻!”

    箭矢破风而至,一声女子的闷哼。

    “唔额……”

    宋锦尘浑身冰凉,手中的酒洒了一裙子,双膝间湿哒哒。

    一根长而锋利的黑色箭矢,直直地插在她喉咙中,就像钉在了靶子上。让她心神恍惚,有一种头首分离的错觉。吵嚷的审讯声停止,宴席上人群们的议论声消失。只有风,温柔的拂过鬓边带起一丝碎发。

    花惊初觉得痒痒,忍不住挽了一下。

    “皇女!”

    刚刚还在审讯花房仆从的侍卫们,一下换了副神情。从凶神恶煞的阎罗,变成了紧张忐忑的小虾。他们弓着腰,手举长剑。

    “有刺客,护驾!”

    宋明大惊:“何人敢伤我儿?”

    面子丢就丢了,几朵牡丹又不是什么精贵的宝贝。而他的女儿,万万不能有事啊。宋明脸色惨白,推开身边围着的侍卫,从高台上蹦下,跑到女儿身旁大喊:“锦尘!我的锦尘啊!”

    “……”宋锦尘斜眼看了一下父王,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蔓春正倒酒,被几个人的喊声惊到,一哆嗦,酒壶盖子翻倒在桌上,酒水撒的到处都是。她连忙掏出手帕去擦。

    席间混乱,不停有人喊,“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有刺客、抓刺客来人啊,我看到了在那边……”“在那边,我也看到了。”

    蔓春一下一下擦着石桌上的酒水。对旁人的慌乱一无所知,仿佛和他们隔了两个世界。擦完了,忐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花惊初。

    花惊初:“……”

    “表、表小姐!”蔓春见她的目光从人群移过来,落到自己身上,忙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道:“都怪奴婢笨手笨脚。酒水撒了。”

    花惊初笑了:“没事,不用紧张。”

    “咦?”蔓春不解。

    她原本以为小姐会心情不好的,有点奇怪、又有点试探性的问:“表小姐,你你不是和皇女十分要好么,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还表现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花惊初心里突突狂跳,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烦,面上一冷道:“蔓春,有些话,即便知道了也不该说出口。”

    “……”

    蔓春瞪大眼睛,两只手垂下来搅在一起如同绞麻绳一样。她感到一种情绪在酝酿、在发酵。她深知自己是陈家买来的一个丫鬟,地位低贱。别说主子态度冰冷,就算是打骂也只能忍着。可刚刚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荷包里的那锭金子,给了她底气吗?

    还是说,那天夜里、深夜子时,表小姐鬼鬼祟祟从后门回来,果真是去偷情的……她觉得表小姐有很多肮脏的秘密,但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花惊初见蔓春一副怯怯的模样,察觉到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忙换了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道:“我心烦意乱,不是故意凶你的。”

    蔓春垂眸:“是。”

    花惊初为了掩饰情绪,从桌上捞起酒。酒杯里是空的,放在嘴边假装抿了一下,轻声道:“蔓春,你说什么人能百米之外一箭封喉。”

    蔓春困惑开口:“小姐,你在说武侠话本子?”

    “不。”花惊初松了口气。

    她从小和蔓春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既亲密、又疏远。

    蔓春和她有嫌隙的时候就会称呼“表小姐”,一旦亲近了就会将“表”字去掉,直接喊她小姐。这个细节,可能蔓春自己都未察觉。

    花惊初轻声开口,继续道:“……朱紫国箭术精湛的,就那么几个。但他们没有理由刺杀皇储。我今日倒在书院靶场见过一位高手……”脑内闪过白色身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脱口而出:“白-苏-烟。”

    蔓春:“什么白不白的?”

    花惊初震惊,咬着下嘴唇哼唧:“她竟真是细作。”

    蔓春歪头:“奴婢听不太懂啊?”

    花惊初有种被泼了凉水的感觉,从头冷到尾。想到自己还在陈宝珠面前为她辩护,头更疼了:“没事,以后再说罢。”

    ——

    蠕动的爬虫,从黑色的杆子上掉落。

    直到它和黑色分离的那一刻,才令人惊觉,这原来是鲜血。

    宋锦尘双手举起来,摊开。白嫩的手心接着这些红色液体,就像握着一捧被挖出来的赤兔眼睛:“唔唔……”

    宋明急得额头冒汗:“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侍卫答:“回王上,已经在派人去催了。”

    “当啷!”

    “当啷,当啷!”

    皇女遇刺,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偏此时,几声清脆的玉磬声响起。而且这人还连敲了好几下,尖锐刺耳。

    大臣一:“没有眼力劲儿啊,这时候往上凑!”

    大臣二:“嘿嘿,让某看看是哪个傻逼。”

    大臣三:……(沉默是金)

    玉磬声又脆又响,竟离得极近。

    宋明扭头看去,一脸怒气。瞧见那小子头上戴着象征储君身份的麒麟红玉冠,一袭明黄袍不知被何人扯得有些松散。束发,中规中矩。

    他手中拿着玉磬,正是风月城太子。

    韩凤鸣:“……”

    宋明怒极,语气极度不好:“何事?”

    “箭尖无倒钩,通体笔直。”韩凤鸣起身,双手合十行了拱手礼,道:“且射箭之人特意避开了喉骨,只穿过了旁边栾肉的部分。依在下看,这伤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

    宋明有些发懵:“当真?”

    韩凤鸣答:“当真。”

    “唔……”

    宋锦尘之前就觉得这个风月太子特别。如今再看,他不仅博学多识,还进退有礼,属实难得。可惜她不能说话,一张口就嘴里吐血。否则一定凑上去调戏一下。

    韩凤鸣看向她,目光触及宋锦尘伤口的一刹那瞳孔放大。他皱眉,错开了视线。不知为何心里发酸,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露在外面的一截玉箫,摸了摸。

    就在这时,太医来了。背了个药箱,风风火火跑过来,一见面就跪下磕头:“老朽身子不利索,告病在家。刚接到消息,一刻都不敢停……”

    宋明不耐烦地摆手,因风月太子说女儿并无大碍,心里虽踏实一点,但还是觉得心烦,道:“快点吧,快看看伤到哪了。”

    太医上前查看箭柄,一下将它拔出。赶紧包扎止血,但出血量并不多。宋锦尘闷哼一声,额头渗了不少汗。太医拿了粒药丸,喂到她嘴里。

    太医恭敬答:“伤口不深。”

    她:“……”

    太医摇头:“哎,刺客学艺不精啊。”

    她:“……”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啊。怎么您老还有点惋惜?若是他技艺精湛,我如今已是死尸一具了啊!)

    太医开始把脉,只是表情从轻松变成了凝重。

    宋明紧张:“又怎么了?”

    太医的表情非常精彩:“虽伤口无碍,可……”

    宋明紧张,心跳到嗓子眼儿:“快说啊,别半截子话。”

    “这箭上有毒。”太医撸了一下胡须,放下宋锦尘白皙的手腕。因为苍老而下搭拉的眼皮抬了抬,道:“脉象有极寒极热之症。老朽无能,这病治不了。”

    宋明觉得自己没听清:“什么?!”

    太医回:“老朽无能,这病治不了。”

    宋明一下就站不住。

    这位太医,是皇城最厉害的一位。若他都说救不了,还有谁能救?宋明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已在十年前大火中去世,一个就是宋锦尘。他做了什么,让老天这么惩罚他!

    宋明:“女儿啊!”

    宋锦尘在旁边听着,心也凉了半截。

    她不是没想过“死”,只是没想到死的这么窝囊。就在这时,韩凤鸣又开口了。在宋锦尘眼中,他就像是天神下凡一样。

    韩凤鸣:“此病并非绝症。”

    宋锦尘:?

    宋明:“怎讲。”

    韩凤鸣声音听上去柔柔的,道:“在下身侧有位韩九公子,擅长巫蛊之术。若王上不嫌他修的是歪门左道,可召来一试。”

    宋锦尘点头如捣蒜,碰到伤口“咕噜”流了好多血。

    宋明还能说什么:“那便一试吧。”

    韩凤鸣叮嘱身边仆从:“去请韩九公子。”

    很快,人群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侍卫在前领路,腰间挂着明晃晃的白刀。他行走在刀剑中,却比这寒刃扎眼三分。披着一袭白狐裘披风,徐徐而来。白纱遮面,克制有礼。

    花惊初看向他,倒吸一口凉气。水牢那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被害人”突然出现,她脸烧得发烫。但,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宋明见他一身白衣,此时才想起好像风月太子身边确实跟了个这样的人物,连忙道:“仙师,速来看一下小女!”

    韩陌点头,上前扣住脉门。

    “唔……”宋锦尘忍不住瞧了一眼他。可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一看竟是韩凤鸣正看她,连忙露出个苦笑,错开目光。

    韩陌道:“是热毒。”

    “不错,正是热毒。”太医撸了下胡子,扛起药箱哼了声离开,道:“既然懂行的来了,那老朽就告辞了。”路过韩陌身边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

    时光都似停滞了半秒。

    半秒后……

    目光错开,二人擦肩而过。

    宋明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直接开口道:“仙师无需顾虑,且告诉我小女是否有救!”他就宋锦尘一个女儿了,这根独苗必须保住。

    韩陌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了一阵。

    宋明心里咯噔一声:“这、这不妥吧。”

    韩陌摇头,披风上的白狐绒毛也跟着晃了两下。

    他声音不大不小,能让周围的人听清:“此法,需两人除去衣物在花海□□浴。以解药辅之,将热毒一点点引出。”

    宋明心里一阵酸楚,觉得既愤怒又无力。他还能怎么办,他现在有求于人啊。只能闷闷道:“仙师……”

    “而且,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韩陌声音冷了下来,就像在诉说一桩交易,这也确实是交易:“我希望与皇女共浴之人,是我风月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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