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头上插着两根生姜的白菜,七十三,嗯…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小白狗,七十四…..”

    一位看着约莫八九岁的青衣女童正翘着脚躺在草坪上,举着手里的杏枝指着天上一朵白云,雪嫩的小脸皱得跟个鼓囊囊的白面包子一般。

    “七十四、七十四….啊啊,不玩了不玩了,无聊死了。”她将手上的杏枝一扔,烦躁得四脚朝天一阵乱踢,像个翻不过身的笨头龟。

    撒了好一会儿气,她这才蹭地跳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看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山洞,深深叹了口气:

    “无尘真人这位师兄都睡了六七十年了,明明说好最近就能醒过来,待会儿无尘真人都要渡劫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语罢,她转头望向灿如红霞的杏花林,林外隐隐传来阵阵喧嚣。

    不用看她也知道此刻隔着这个林子的另一头正漫天的彩旗飘飞,珍宝异兽扎着堆争奇夺艳,天上更有鸾鸟舞空,白鹤展翅,清吟如同袅袅仙乐,和这冷冷清清的林子里比起来,那边就跟仙宫神域一般。

    这么热闹的好日子这么偏偏今天呢....可她这会儿可没那个兴致。

    青衣女童深深叹了口气,走了两步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小册子,然后径直走到山洞门口,扑通一声,像撒气般猛地坐在地上,蹙着眉,喃喃自语道:

    “烦死了,都怪五大宗那些讨厌的老头子耽误了我半天时间,平时一个个鼻孔都长到天上去了,这会儿倒一个不少地跑来装模作样,哼,一群坏东西,真烦死了,我还想在无尘真人成仙前能多看看她呢….哎,怎么还不出来啊….。”

    玄界虽大,总归不过仙、魔、妖三道,玉含章见妖就斩,与妖域结下血海深仇,魔宗七年前曾试图发动大战,被玉含章一怒连毁宗内二十四座魔神祭坛,至今龟缩域内不出。

    按理说仙门同气连枝,在玉含章修为步入大成后,凭借她对妖魔两道的威慑,更是在玄界内声势大涨,可总有人爱咬着旧仇不放,虽然畏于玉含章仙门第一的势力不敢贸然冒犯,但对其他忘道门人可就没什么好眼色了。

    青衣女童靠着石壁,懒懒地翻了几页手中的《仙门总览》,连翻了几页,见说来说去都在讲青云道,她瞪着纸上的一个个铅字,只觉得那个讨厌的白眉老道从字里行间跳了出来,正气焰嚣张地在她眼跟前晃来晃去,心下怒火飙升,狠狠将手中册子扔了出去。

    “走吧你!”

    还什么仙风道骨,分明是假模假样,能跟雷帝殿那大坏蛋凑一起的都不是好货!

    “流盈。”

    一道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传到流盈耳中却优胜仙乐。

    她立马自地上弹起,脸上满是压不住的喜色,连忙躬身抱拳:“无尘真人!”

    玉含章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往洞外走去,同她错身而过的时向她信手一挥。

    流盈只觉一股轻柔的暖风拂过全身,刚刚在地上因滚来滚去而弄脏的衣裙便已干净整洁如初,她脸上微微一红,很快就在巨大的幸福感下笑开了脸。

    世人都道无尘真人玉含章冷心冷情,为了实现目的甚至连跟自己结了婚契的爱人都能利用并抛弃。

    便是她在一手重建的忘道门中,门人弟子也对她畏多于敬。

    可在流盈心里,她认定了无尘真人玉含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微风拂过林间,摇曳的杏枝沙沙作响,一叠粉白的花瓣不知从何处枝头跌落,被清风一卷,飘到高处,在空中轻盈一舞后,摇摇晃晃落在了流盈手中。

    她心神略略恍惚,随即看到前方那人水篮色的裙摆在风中清扬,仿佛是下一刻就要飘回天上的青云,她心下一紧,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可算等着无尘真人从禁地出来,流盈可舍不得错过任何跟她一起的时间。

    “无尘真人,五大宗的人都已经到谷中了,还有好些闻讯赶来的人,不过谷里接待不下了,红姑姑便灵钰师兄和灵葕师姐将他们先请到垂云峰了。”流盈连忙回禀道。

    “嗯。”

    流盈见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淡得仿佛马上要渡升仙劫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心中又是倾慕又有些难过。

    一想到今天之后再也见不到无尘真人,她眼里就像灌进一整瓶香醋,酸到她得狠狠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流盈紧紧盯着玉含章衣摆下露出的一点玉色,抓心挠痒的想去牵一下,从她第一次踏进忘道门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却只在初遇玉含章那会,由于无知无畏抱过她一次。

    “玉姑姑!”流盈在脑中千转百回了好半响,咬牙豁出去了,大声道。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玉含章停了下来看着她,向来面无表情地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疑色。

    “怎么了?”她淡声问道。

    “玉姑姑,我这些年一直很乖,很听红姑姑的话!你马上要成仙了,可…可以不可以…”流盈咬咬牙,干脆闭上了眼睛,大声道:“你能不能再牵我一下!”

    无尘真人威名在外,性子又极淡,流盈进了谷后,晓了事,又有红姑姑日日在身边耳提面命,她纵然有心亲近玉含章,但也不敢太过放肆,平日里也只敢寻着机会多跟她说两句罢了。

    但这会儿流盈顾不上那些了,可话是说出了口,还是紧张得小脸胀得通红,只觉一堆小人在自己心脏上疯狂敲打重鼓,震得她简直连呼吸都快忘了。

    隐隐的,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

    连忙睁开眼睛,便看见玉含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心中顿感失落。

    “早知道就不说了……”流盈心中暗暗气恼,丧气的垂下眼眸。

    “走吧。”玉含章轻声道,伸手牵住了流盈因为气恼自己莽撞而不自觉紧握的小手。

    流盈猛的打了个哆嗦,不可置否瞪大了眼睛看向握着自己那只莹如月色的手,巨大的喜悦如九天星河落下将她整个人瞬间埋没了,连忙反手紧紧握住玉含章的手。

    玉烟谷外西面竹林,叠翠如瀑,如一根根参天碧玉鳞翠比栉,一阵微风拂过,如碧海生波,泛起阵阵清冽的竹香。

    一个黑袍身影形如鬼魅,不知从哪钻出,凭空出现在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他刚刚站稳,一只通体紫红的怪鸟即从林间飞下来,落在他身旁的一枝探出来的碧竹上。

    “你迟到了。”怪鸟口吐人烟,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竟能让人看出浓浓怒意。

    “这不还有时间吗,急什么。”来人全身被罩在黑袍,声音尖锐干涩,如生锈的锯子划拉树木发出的厉音,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鸟蛋大小的玄青色珠子,对着怪鸟扔了过去。

    他动作极快,整个动作不过瞬息,不过还是被怪鸟看到了他已经腐烂到露出半边白骨的手。

    怪鸟一口吞下扔过来的珠子,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急的,错过了这一遭,大不了拖着这条烂命赖活着,某些人却只能怀着龌龊心思在阴沟里烂成一团肉泥。”

    “快死了还呈口舌之利,无聊。”黑袍男无意与它纠缠,事情既已办完,整个人便如黑雾散开,哪还有半点踪迹。

    “一条可悲又恶心的蛆虫。”怪鸟语带嘲讽地冷笑一声,旋即也消失了身影。

    垂云峰位于落苍山东部,其峰如利刃入云,有夺天之势,峰顶面积并不算大,满打满算也仅能容纳两千人,此刻未到酉时,山顶已经挤满了人,还不断有剑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千年前天地核突然异动,而通往仙界、魔界的诸多天阶尽数折断,人界自此被隔绝于仙魔之外,只有极少数天资绝顶的修士可以突破大乘期,强行破界而出。但随着天地间灵气的逐渐衰弱,近百年来再无一人登仙成功,以致唱衰修真界的声音不绝于耳。

    今日玉含章应升仙劫,可说让整个修真界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垂云峰顶的空间,附近山峰皆人满为患,甚至连空中都悬浮了大量飞行法器:仙船凤驾、重楼飞阁、仙鹤鸾鸟,甚至还有芭蕉叶、莲花、铁锅、板砖等奇奇怪怪的飞行法器。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就凭无尘真人自创的这套明夷经,最多不过百年,天下第一宗定属忘道门!”

    “道兄这话就失之偏颇了,明夷经确有其神异之处,但也仅为剑法当世第一,要知大道三千,这忘道门虽然凭着无尘真人跃至上仙门六大宗之一,但其他五宗可都有千百年来的底蕴,且不说青云道、雷帝殿这两活祖宗,单是四神宗胥华真人也是不得了的大才!他融会数家法门,将道纹一系推向千古未有之境…啧啧,这话可不能说的太早啊。”

    “哼!谁不知道这胥华真人跟姓玉的蛇鼠…..”

    “闭嘴!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不要命了吗?!”

    玉含章还未现身,众人却早已心痒难挨,一个个交头接耳,甚至还有好几波人已经激战到了一起,周围一堆人非但不阻止,反而嬉笑怒骂,推波助澜,毫无平素仙风道骨的模样。

    且不说这些普通修士激动难耐,便是空中那些顶级法器中金尊玉贵的仙门宗师们也都纷纷坐不住,站在法器前端,翘首看着垂云峰。

    相比其他峰的热闹气氛,垂云峰上气氛却异常肃穆,虽然人潮拥挤,但阵列整齐,六大宗各为一队。

    和其他宗门队伍里清一色的少年英才不同,忘道宗这边人数最少,老弱残皆具,不过个个青袍长靴,神采奕奕。

    流盈神气地站在队伍前列,小胸膛挺得贼高,她兴奋左瞧右望,便跟右侧雷神殿列队中一位身着玄色鹰背窄袖劲装,带着红玉冠的年轻修士对上了眼,见他正侧着头一脸嘲讽的打量着这边,顿时怒上心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群讨厌鬼,灵钰师兄,掌门干嘛邀请他们啊。”流盈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咬着后槽牙嘟囔道。

    灵钰站在她旁边,将一切尽收眼底,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低声道:

    “远来是客,小盈儿,不得无礼。”语罢他睨了一眼那位雷神殿的修士,笑了笑,凑近流盈,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卢师兄是雷神殿离宫执教长老的亲外孙,几年前他姥爷亲自求上玉掌门,希望能让他拜入忘道门门下,结果被玉掌门直接拒绝了。”

    流盈噗嗤一声,立马笑开了脸,冲着那位卢师兄的方向比了个鬼脸。

    那卢师兄脸色一黑,冷笑一声,转过头再不理会她们。

    “师兄,你跟她一个小孩瞎起哄干嘛,好了小盈儿,要是卿掌门看到你这么不规矩,又要罚你了。”站在灵钰身后的青衣女子小声打趣道。

    “好啦好啦,灵葕师姐,只要你不说,红姑姑才不知道呢,再说,可是他先挑衅我们忘道门的。”流盈不乐意的撅了噘嘴,目光很快又被中间的法坛吸引过去了。

    “灵钰师兄,掌门身边那个穿得跟坐移动金山的人是谁啊?”流盈奇道,她日日跟着红姑姑,还从未见过她跟谁这般熟稔的样子。

    灵钰看了眼青石台,相较于台下熙熙攘攘,峰顶正中央硕大的青石台上只站了六个人,他只一眼便道:“那位四神宫执掌朱雀殿的陈琦陈堂主,同无尘真人和卿掌门算旧相识了。”

    一听四神宫,流盈眼前便是一亮,乖乖,这可是全修真界唯一以御兽为主的宗门,肯定有好多可爱的小妖怪。

    流盈做梦都想养一只毛茸茸,可可爱爱的小妖兽,可忘道门内禁止门人与任何妖兽借契,闻言她一双眼睛简直亮得都快跟雷属性符文上身了一样,兴趣盎然地打量着台上的陈堂主。

    此刻正在台上的陈琦总觉得后背发痒,他疑惑地看了看台下,又舒展了一下肩膀,冲卿红道:“昨夜那竹床睡得我浑身都疼。我说卿掌门啊,你们这忘道门好歹也建了有六十多年了吧,怎么还是一片的竹屋瓦舍,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六大宗之一,这无尘真人马上飞升了,你以后还是多收几个世族弟子吧,让他们后面的人好好收拾下你这忘道门的门面。”

    卿红知道他性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太上长老虽然马上要飞升了,可她立下的规矩不能改,再说修行本就是该抱元守心。”语罢,睨了眼他手中绘满山河叠翠的折扇,继续道:“讲究那些外物反倒失了清净。”

    陈琦手中一直摇晃的折扇一顿,脸色一黑,叹道:“瞧着倒有点掌门样了,就这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你师傅那一套还真不必全学了去。”

    “我当你是朋友这才这般说,我知道你们四神门的人都喜好收集各类灵宝,可修行始终是求内而不求外,你这般…终归是不利于修行的。”卿红看着他满身上下挂的琳琅满目的珍宝法器,简直一个移动活宝库,为防他那天出门不被人敲闷棍,由衷建议道。

    陈琦闻言一挑眉,展手抖了抖滚金边的白色貂锦宽袖,腰带两侧的挂得满满当当的灵宝璎珞顺势一顿摇晃,发出阵阵叮咚脆响,笑道:“我可知道自己这点斤两,这辈子撑死能修到练魂五阶,成仙这事我可是想都不敢想,与其受那些苦日子,我现在这样挺好。”

    卿红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便也不再多说,转而问道:“我记得胥华真人数年前便突破了化神九阶,想来离突破大乘也是快了吧?”

    陈琦闻言只是笑了笑,感慨道:“这些年灵气越发不稳了,无尘真人今日得度仙劫,可真是好好给仙门众人续了口气啊。”

    “续口气算什么,你赶紧让姓韩那小子把神墓的都秘密说出来,好叫大家都有机会飞升成仙,他和含章那丫头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了,简直不像话。”

    一道粗声传来,两人连忙转头一看,来人满头浓发如狮子鬃毛,浓眉挺鼻,虽一袭粗布短衫,但英武非凡,朗朗正气让人心折。

    陈琦一见他,连忙笑着拱了拱手,道:“宋坊主哪的话,就您跟宗主的关系,哪还用得着我在中间瞎传话,宗主特意托我给您带了一些’诉绮罗’,待会仪式过了,我就让童子给坊主您送过去。”

    来人正是六大宗之一锻天坊的现任坊主,他闻言抚手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好日子加好酒,好上加好啊,你们四神宫这群骚孔雀,酒是酿得真的好,就是名字一个比一个婆妈,回去跟韩奚仲说声,今儿我心情好,九离洞就再让他用一回。”

    他们三人这边说得热闹,台上另外三个人却各有心思,一袭紫纱长袍的男子远离众人,看着远山似陷入沉思,另外两人则站在一起悄声细语。

    “这忘道门和四神宫本就牵扯不清,眼下玉含章飞升在即,连宋石生这钟锻制疯子都知道要跟他们交好,今日若是她飞升成功,这仙门的局势怕是要大变。”黑袍大汉神色凝重地看了一圈遍天满地的修士,只觉心中生寒,只消玉含章成功渡劫,消息片刻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

    他一旁的白衣老者抚着美髯,悠悠道:“雷兄且宽心,她便是飞升成功又如何,这忘道门难不成还能出第二个玉含章吗?”

    “祁连兄此话在理,是我着相了。”雷鸣闻言大笑,眉间郁色尽消,道:“这玉含章终归是小门小户出身,岂知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的道理,这上六宗的位置岂是那么好坐的。”

    原本晴空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霎时之间黑气翻滚,连绵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垂云峰上空的天空很快变得漆黑如墨,闪电如无数条金色火蛇在云层之间游动,或而隐匿,或而展露赫赫神威。

    众人突然都止住了声,连旁边山峰上械斗的修士也都停了下来。

    仙劫开始了!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目光灼灼地看着漫天劫云下那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蓝色身影。

    了悟天地法则,不用借助任何外力就可以凌空而立,这就是大乘期修士的境界!

    玉含章只觉得浑身灵气澎湃如潮,她一手横持南冥剑,一手捏出剑指,指尖飞快在剑上一划,南冥剑瞬间蓝光大盛。

    玉含章全身拢在剑光之中,一双凤目厉如寒冰。

    伴着阵阵轰雷之声,劫云之间的金色火蛇们游动愈加快速,像是察觉到玉含章的动作,无数火蛇开始汇聚,很快拧成一股巨大的光柱,刺目的光线让山上一众围观修士都不由觉得眼睛刺痛,甚至有个别人忍不住偷偷擦拭眼角。

    巨大的闪电如毛发虚张的巨龙裹着神威之势向站在劫云下方的玉含章临头劈来,瞬间便吞噬了蓝光中的身影。

    青石台上的卿红等人早在雷劫劈下之前便已捏好法诀,结界牢牢笼罩其门人弟子。

    周围山峰上的四散开的修士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自己拼力抵抗,陆续有修士承接不住冲击,跌倒在地。

    “这下好了,看个热闹,还得把自己交代在这了。”宋三河站在飞行骰子上,用法术苦苦抵御天雷的余威,体内气息已经快跟不上了,他惨笑一声。

    宋三河已经绝望,但手上抵御的巨力突然消散,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便看到一道巨大无比的蓝光如同凌厉的雪峰,只气劲磅礴的一击,顿时金色巨龙被横腰斩段,金龙很快散成光点,回到劫云之中。

    这,这就是大乘期,他霎时全身冷汗,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驾驶骰子往最近山峰的半山腰飞去。

    手中南冥剑蓝光愈盛,发出兴奋的剑鸣,玉含章嘴角微笑,蓝衣飘然如仙,她傲然仰头望向劫云中正在汇聚的雷电,放声喝道:“就这点本事吗?别磨磨唧唧了,要来就来个痛快!”

    回应她的一道震天动地的轰雷声,只见连续三道比刚刚更加粗壮的闪电轰然落下。

    玉含章并未持剑防御,反而对着迎头而来的劫雷连劈数十剑,连绵的蓝色剑光如奔腾海浪堆叠着迎头向上,天空中轰鸣不断,金色电光和蓝色剑光在半空中胶葛到一起,宛如两头互相吞噬的巨兽,一时轰鸣声不绝。

    此番众人早有准备,皆早已使出自己最强防御法术,但所有劫雷竟全部被一人一剑拦截在半空,全无一点余威落下。

    众人心中惊骇,这还是人力能达到的程度吗?

    雷鸣眉头紧皱,见玉含章如此轻松就渡过了四轮天劫,想到玉含章能有今天的威风都是踩在震帝殿头上起来了,他眼中骤地闪过一丝杀气。

    “雷兄。”祁连突然传音道。

    “放心祁连兄,我知道轻重。”雷鸣按下心中怒意,沉声道,这次乃仙门百年来第一宗升仙大劫,所有人都紧盯着这里,即使是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仔细感受,可觉察到了一股妖气。”祁连眼神一瞥,示意他看向垂云峰西北角。

    雷鸣凝神片刻,眉间眉毛一凛,讶声道:“确实有一股非常淡的妖气,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宝掩盖,只是这妖杀意太浓,方才透了点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祁连微微点头,雷鸣悄悄捏了个法诀,此刻众人目光皆被天上吸引,无人察觉到一抹极淡的白光悄悄融入了紫袍的男子设立的结界里。

    雷鸣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锻天坊不善攻伐之术,卿红、宋琦二人尚入不了他眼,现场唯一有能力察觉到妖气的,就只有那个神神秘秘的纷洟岛岛主,只消避过他,便能看场好戏了。

    像是听到了玉含章的挑衅,劫云不像一开始那般悠闲,在她连斩三道劫雷后,不等她休息片刻,又是连续两道落下,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更加粗壮。

    玉含章此刻已经全力挥出了数百余剑,眼见头顶轰鸣不绝,新的劫雷又已凝聚成型,她虽口中喘气,眼中却光华愈盛。

    “探取天根,真息生春。玄黄浑合,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乾坤!好,今天就让我来好好感受这雷劫之力!”

    山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摊开双手主动迎接天雷!找死吗?!

    众人赶紧全力驱动防御,没了玉含章在半途截断天雷,这一次所有人可都得直面天雷的威压!

    浓郁的金光吸收了太多雷法之力,胶着宛如实质,天地惊雷声一响,第七道劫雷来了!

    失去剑光的防御,玉含章此刻直接身体接触雷劫,虽然全力运转功法,但还是感觉全身被灼烧严重,她功法大乘后曾在魔域岩浆中与敌大战,尚未及此刻半分炙热。

    明夷经在体内飞速运转,无数精粹的纯阳灵气在明夷经的吸引下进入体内,玉含章此刻有苦难言,周身经脉在雷劫下寸寸尽断,又在纯阳灵气灌溉下瞬间修复,经脉不断地碎裂和凝聚。

    但这还不是最难挨的,玉含章虽精通魂术,但她的灵魂曾严重受损,虽经过多年修复,但到底不如从前,未想这雷劫之力竟然直接进入灵魂,试图搅碎她的灵魂!

    她强行让自己忘却痛苦,疯狂运转灵魂功法和雷劫对抗,其间无数次她只觉神志濒临崩溃,只觉自己下一秒立刻要魂飞魄散!

    她心中发狠,死也要把这雷劫吞噬!

    金光散去,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半空中散发飘散的身影。

    纯肉身抵御天罚,竟然还成功了!历辈成仙之人有这般的吗??!

    漫天金光散去,此刻玉含章满头断发披散,衣着凌乱狼狈,但在场所有人全部噤声,如同仰视神砥般敬畏的看向她。

    “好,好家伙,这么多年,她怎么还是这么疯。”宋琦惊呆了,结结巴巴地惊叹道。

    见玉含章满头华发被雷火烧灼折断,卿红无奈叹道:“…….师傅她……向来如此。”

    玉含章大口喘气,抬手看着满是莹润如婴儿初生的手掌,细细感受体内功法流转,心中惊喜万分,赌赢了!

    果然,雷劫入体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此刻她体内灵气精粹,功法自动流转,甚至不需她再驱动,速度却远超之前,更可喜的是,她现在灵魂极其纯净,隐隐有天雷道意。

    她握掌成拳,满心快慰地抬头看天,好,继续!

    雷鸣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叹声,只是冷笑,西北角传来的杀意更重了,看来是要出手了。

    玉含章旧计重施,仍是用肉身直抗天雷,而周围一些察觉出门道的修士,也皆学着她,直接盘腿坐下,尝试将天雷散出的余威引如体内,虽不似玉含章直面千钧巨浪,但仅微流细末也是大有所获。

    这次收获远不如前,不过玉含章也是很满意了,还剩最后一道,到此刻她才真正收心敛神,严阵以待。

    天雷最后一劫跟之前八道不同,不再是毁灭性的力量性攻击,而是针对人心神的磨砺,修仙之人,能走到巅峰的自然皆是坚定无畏的人。

    但心为“圣君”,亦为“贼王”,修行之人一路走来便是同天争,与人谋,又有几人能做到戒慎恐惧,不愧不悔?

    只有在动心起念之际,一刀截断的人,才能即见本来,还归真体,放得褪凡登仙。

    卿红舒了口气,抗下八道天雷,这升仙劫便算是过了,这第九劫并无性命之忧,不过是教人斩断俗情往事罢了,修为到了玉含章这一级别,无不是心性极为坚韧之辈,过此劫并不难。

    “恭喜卿红掌门啊。”宋坊主爽朗一笑,率先拱手道贺。

    卿红拱手笑着回礼。

    周围群峰上的修士已经有开始高声庆贺的了,甚至有人用法术让红绸飞舞,鲜花漫天。

    一直沉眉冷面的纷洟岛岛主皱紧眉头,面带不安的看向空中蓝色的身影。

    最后一道天雷并不如前面八道很快就劈下,仍在蓄势,只见乌云中金色的闪电渐渐染上了赤红,满天红光映得天地如火。

    隔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这才轰鸣声动。

    只见一丝极细的红色闪电径直而下,与之前势如巨龙的金色闪电相比,仅如一条纤细的红绳,在青石台上的众人却谁也不敢轻视它。

    红色雷电劈在玉含章身上,很快化为红雾将她笼罩在内。

    玉含章只觉坠入了温泉之中,浑身一阵温暖,周围渐渐弥漫起一阵粉色雾气。

    她凝神走了几步,便见一滴滴红色水滴从天空滴落,她抬眼看去,一滴水滴恰好滴在她眼中。

    “你在干嘛?”一道温柔的声音将她唤醒。

    玉含章有些疑惑地看着怀里紧抱着的青色衣袍,只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

    她冷眼看了眼周遭这个破旧的凡间小镇,心里惊异,自己不是在闭关吗?这里是哪,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着眼前似成相识的少男,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酸楚,玉含章连忙凝神守心,此处诡异,她似在局中,却对这具身体毫无控制能力,怕是中了什么人的密术,还是小心为上。

    “你父母呢,你怎么会在路边流浪呢。”少年微躬着身,柔声地问她。

    玉含章注意到她附身的这个小姑娘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她听不真确,她看了眼周遭这个破旧的凡间小镇,只觉得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耐烦。

    周围突然弥漫起一阵粉雾,玉含章凝神扫视了一圈,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堪比仙魔的神识在此地竟然完全失效。

    少年突然牵起她的手往浓雾深处走去。

    “你要乖乖呆在王大妈家里,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的。”

    一阵红光闪过。

    杏花缤纷,林间人影憧憧,有人抚琴吹箫,有人击节而歌、还有数人围坐一圈摇骰掷牌。

    玉含章这次不再是附身在什么人身上,而像是远远观看一副画般,在热闹的人群里,她看到了少时的自己正依扶在青石上睡得香甜,散落的酒瓶围了遍地。

    她心神一动,正欲往前细观。

    可刚走两步,红光一闪,周遭景象再次变换。

    玉含章环视了一圈,见此处是个窄小泥洞,她心中陡然生出怒意,冷声道:“到底何人在捣鬼?!”

    她话音戛然而止,怀里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玉含章惊异不定间,便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了一道嘶声力竭的哭喊声:

    “师兄,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该死的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怀里那个人满身污渍,缺少的右胳膊处虽然草草包裹了绷带,但完全止不住血流的速度。

    “章儿,别怕,师兄会一直陪你的。”男子吃力地抬起仅剩的左手,轻轻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柔声道:“师兄教过你,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以后你想师兄,就在心里跟师兄说说话,好吗。”

    玉含章此刻感觉非常怪异,明明她正附身在这个崩溃大哭的人身上,可她又总觉得自己是站在远处观察的人,看着一个跟年幼时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怀里抱着方才画面里那个秀气少年,正不要命地将浑身灵气尽数往怀里渐渐冷去的躯体里输送。

    她隐隐感觉心脏里生了什么东西,正扭动着欲撕裂而出,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扼住了她,这幻境有问题,必须马上离开!

    玉含章瞳孔猛的一沉,体内明夷经顿时疯狂运转,她一掌挥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掌风带着万钧之力瞬间将山壁击成飞灰!

    她周身灵气一荡,漫天烟尘便如被骤风席卷般四散开来,周遭突然大亮,玉含章定睛一看,是玉烟谷!

    这幻境竟这般难缠,怕是只有破了境灵方能出去,玉含章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迈步踏进谷门,只一看,她便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满地地断肢残臂和残瓦破壁混杂在一起,成浆的血肉已经凝固,像地面长出的黑色鳞甲。

    玉含章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口中那个异物陡然生成了一个巨大怪物,正疯狂攻击心壁内的血肉。

    愣神间,红光又是一闪。

    依旧是灰暗的洞穴,但此刻遍满红烛,玉含章方回过神,便发现自己一身凡俗界中人才会穿凤冠霞帔,正和一个男子执手相看。

    她愈发觉得心脏传来一阵阵剧痛,想抬手抚胸,但此刻她神魂被紧紧困在这个女子体内,完全无法控制这具躯体。

    玉含章深吸一口冷气。

    “玉儿,此生有幸与你共结良缘,便是等死,有你陪伴我也甘之如饴。”男子脸上笼着一层粉雾,用满含爱意的声音说道。

    她听到自己这具身躯用一种让人难堪的柔声,回复道:“不准这么说,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你、我都不会死,既然结了魂契,那我们便是要做一世的夫妻。”

    魂契?她骇然,自己怎么会与人结这种要命的契约,这人到底是谁?!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焦躁,突然,她感受指尖晃动,瞬间意识到她已经夺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被幻境折磨已久的怒气在此刻全部激发,以掌为剑向男子陡然劈砍过去!

    洞穴突然像冰片般散开,两人也如粉雾散开。

    “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别再装神弄鬼了,给我出来!”玉含章又置身黑暗,她怒喝道。

    一幅幅荒诞又莫名熟悉的画面,和心脏不断传来的剧痛,让她彻底失去了数十年来的冷静。

    天地骤地一亮,一道泛着青光的利刃直指她的脖颈!

    “我敬你、爱你、无论旁人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可你现在告诉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杀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想不到我区区一个易经期修士,能劳你千面狐这般苦心孤诣,甚至…甚至,好,好得很啊!”

    男子看不清相貌,可身形语气分明是洞中之人,玉含章冷眼看着他,剑锋明明对着脖颈,可她却感觉剑刃似直指她的心脏。

    “今后你我二人,便如此剑!”男子用劲震断宝剑,决然转身离去。

    “韩奚仲!你给我站住!”感受到心脏一阵绞痛,玉含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出这个名字,她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走!

    她下意识冲上去想抓住他的手,眼看衣袖就在眼前,她伸手一抓,那人却瞬间化为雾散去。

    一阵剧痛从灵魂传来,似乎有一道红色的巨斧在她灵魂上狂劈乱砍。

    少年温暖牵着她的双手、杏林中的欢声笑语、忘道门满地的碎尸、洞穴里红烛摇曳的火星、断裂在地的青白宝剑......

    玉含章只觉得无数的画面如同在脑中如烟霞聚散,一道红光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中,方一进入便开始疯狂吞噬这些散开的烟霞。

    一股极其强烈的感情霎时在她心中爆裂开来,她跪倒在地,双眸瞬间殷红如血!

    红雾骤然涌动,众人的注意力皆被突然自红雾中爆裂开来的灵气吸引。

    “玉含章,我要你为我全族陪葬!”

    一道浑身被青色魔火包裹住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向玉含章冲去!

    众人顿时哗然。

    卿红、李琦立刻御剑急赶。

    纷洟岛岛主反应最为迅速,只见他紫衫一晃,一个闪身就要冲过去,岂料在通过结界时顿觉身形受阻,他面上一惊,心中一悟,怒瞪雷鸣,周身灵气一震,结界瞬间碎裂,他连忙驱身赶上,岂知还是晚了一步。

    黑影燃烧全身精魂为代价,以燎发摧枯之势瞬息便突破了卿红、李琦的阻挡,撞入了红色光晕之中!

    一些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流盈只觉得整个脑子嗡嗡作响,隐隐间,她似乎听到很多疾呼的声音。

    可她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浑身剧烈颤抖,全然忘记了呼吸,只目光死死地瞪向天空,极力想洞穿红雾。

    一道震天动地的轰隆巨响,狂躁的灵气呈环形扫荡出去,瞬间席卷整个峡谷,无数崖壁瞬间断裂,惨叫声络绎不绝。

    流盈被强势袭来的灵气击中,她感觉依稀自己飘在了空中,只是她的瞳孔仍旧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一团猩红。

    随着猩红消散,一切的声音、画面、甚至连身体上的疼痛都开始远去,她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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