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阳拂照,薄云如絮。

    清晨的云隐山,空气格外清新,时有林鸟鸣鸣,穿山而过。

    几人重聚于云居阁厅堂内,相对于沉住气将问题抛之脑后早早入睡了的李莲花和姜淼,方多病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思虑过多而失眠了的模样。

    方多病盯着两个悠哉悠哉吃着早点的人,幽幽道:“你们两个昨天休息的倒挺好。”

    “不是和你说了,小孩子别多想,早点休息。南胤毕竟已经灭国百余年了,目前流传的消息很少且隐秘,就算昨日那匣中收集到的信息很丰富,但不代表马上就能找到对症的线索,我们不能先自己乱了心神。”李莲花语重心长地解释,手中动作不停,拿起鸡蛋轻轻磕了一下后,顺着碎裂的小口将蛋壳剥下。

    “你说的是有道理,可那么大的事我能不多想嘛!”方多病气鼓鼓地瞪大了双眼,不爽道,“还有,本少爷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请方大少爷好好吃些早点。”剥好的鸡蛋被放到方多病面前的小碟中,和其一起推过去的是姜淼盛好的粥以及一些小菜。

    这笑呵呵的模样,在方多病眼中,像极了不怀好意的老狐狸。

    “……这早点不会是你做的吧。”方多病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早点,虽然看起来模样正常,但李莲花的言行举止不正常啊,这老狐狸一旦献殷勤起来他就会倒霉,比如上次的麻辣枸杞莲子羹!

    不生气不生气,方多病缺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早上的不能打孩子。

    努力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李莲花痛心疾首:“……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我可是你师父,放尊重点。”

    “那也得你有值得尊重的地方啊!”方多病吐槽,脑子里浮现的李莲花就没多少正经的模样,不是下药晕他,就是说瞎话忽悠他,或者做可怕的饭菜投喂他。说实话要不是笛飞声在采莲庄那波爆料,他严重怀疑李莲花这老狐狸绝对会隐瞒身份忽悠他一路,而阿淼姐姐肯定也是跟着隐瞒他。想到这,方多病看着姜淼的眼神也幽怨起来。

    姜淼:“……?”

    看着方小宝脸色变来变去,能猜到他想了些什么的李莲花眼睛滴溜溜地转,不仅不心虚,甚至还格外的语重心长:“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在我这吃点教训长长记性,总比在外头被人绊跟头好吧。”

    这话说的,好不要脸啊……

    方多病露出了无比嫌弃的表情。

    眼见这两人又要开始斗嘴,姜淼选择打圆场:“好了,你们两位,好好吃早饭不行吗?待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你们忘了昨天的那个南胤有关的盒子了吗?”

    终于想起正事的李莲花和方多病对视两眼,老实地捧起了粥碗。

    吃完了早点,三人出发去找芩婆。

    芩婆这么多年隐居于云居阁,除了去漆木山的墓前或山腰那间居所悼念,基本不会出门。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云居阁,偶尔想起两个徒弟还在的时候,难免悲伤落寞。昨日因着小徒弟的回来,见他有了相伴的妻子,还有了个跳脱的小徒孙。许是欣慰和高兴,前几日才出去过的芩婆今天一大早又出了门,打算去给漆木山的牌位上柱香。她拒绝了李莲花和姜淼的陪同,只道要单独和老头子絮叨絮叨。

    算算时间,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果然,如他们所料,等三人走到芩婆的屋子时,她正坐在桌边休息,腿边绕着两只毛孩子——皮皮和狐狸精。这两个小家伙机灵得很,云隐山上四人,准确判断出谁才是食物链顶层。

    相对于乖巧蹲坐在芩婆腿边自娱自乐地玩着藤球的狐狸精,皮皮活泼得不可思议。小小的身体伸展成长长一条,扒拉在芩婆的腿上,去够她手中的小鱼干,期间还不住地发出柔软而甜蜜的喵叫声。

    许是听到了他们三人过来的动静,芩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皮皮猫趁机往上一凑,成功地将小鱼干叼进嘴里。又是几声含糊的呼噜,小猫用鼻尖讨好地拱了拱芩婆空了的手指,意图很清晰,再来一根小鱼干喵~

    见到进门的三人,狐狸精放开藤球摇着尾巴走过来蹭蹭,湿漉漉的舌头热情地舔了舔李莲花凑过来的手掌,惹得他有些发痒。李莲花微微抬高手,转移方向揉了揉小狗的脑袋,而边上再次撒娇成功从芩婆手中得到一条小鱼干的皮皮猫甩着灵活的尾巴,昂首阔步地从几人面前经过,小模样机灵又神气。

    “阿淼,过来。”心情很好的芩婆朝姜淼打了个招呼,示意她坐到她边上。待姜淼乖巧坐下后,她握着姜淼的手,温暖的手掌轻拍她的手背,语气的慈爱而柔和,“昨夜在这云居阁休息得怎样?相夷的屋子我也有几日没去收拾了,而且这山上入夜温度就比其他地方低一些,也不知道那翻出来的被子会不会太薄。”

    “昨天我们休息得很好,谢谢师娘用心。”面对这来自长辈关切的爱护,姜淼弯了弯眸,“倒是师娘这边,皮皮和狐狸精没调皮捣蛋吧,他们在家可闹腾了。”

    “休息的好就行,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师娘说。”看着面前的淘气小猫,芩婆面上是难得的柔和,“至于这俩毛孩子乖巧得很。”

    两人聊得愉快,大有种忘了先前安排的势头。李莲花握拳抵唇轻咳了咳,吸引几人注意:“师娘,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作甚,这山上一草一木你哪点不熟悉?”芩婆轻哼,昨日重逢确实高兴极了,但了解到这不懂事的小徒弟知道去看漆木山那老头却不肯来山上见见师娘,更不好好照顾自己,她就觉得恼火极了,“傻乎乎地钻这么多年的牛角尖,若不是阿淼和我这小徒孙,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回心转意。”

    “师娘一点都不老!”姜淼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您明明和前些年我们来这云隐山时没什么变化呀,还是一样的年轻。”

    芩婆面上的笑意更浓:“果然,臭小子就是没有姑娘家贴心!”

    看到某人吃瘪的方多病对着李莲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师娘……”李莲花悻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只觉得自己在云隐山的地位骤然下降,要知道以前师娘最疼他了。斜眼看到方多病这逆徒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模样,他心中冷哼,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冷不丁朝身侧的茶几施力。

    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的方多病捂着胳膊肘龇牙咧嘴,可因着芩婆就在边上,他到底没有叫嚷出来,只是气急败坏地瞪了李莲花好几眼。

    李莲花全当没看见,面上还摆出一副因为言语眉眼微耷,委委屈屈的模样。

    这没个正形的模样看得芩婆又好气又好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大早来找了我两次,按如今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一定是有要紧事要问。说吧,师娘能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事到临头李莲花又有些犹豫,说实话,他真不想用这些江湖纷扰打扰师娘的清净。他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我们就不能是来关心师娘的吗?”

    虽然相对十年前李莲花确实变了很多,但他到底是芩婆从小看大的孩子,他眉头一皱芩婆就知道他又在纠结什么东西。她皱了皱眉:“有什么事就直说,别做这般扭捏姿态。”

    见李莲花似还在做心理准备,纠结了一个晚上的方多病想了想,问道:“师婆,单孤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他和李相夷共创四顾门为二门主,可江湖上的人对他的看法似乎很模糊啊?”

    “孤刀?”提到已逝去多年的大徒弟,芩婆顿了顿,神思逐渐陷入了回忆,“他表面看上去很随和,但是很愿意把自己隐藏起来。他其实内心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太容人。当年,他与相夷每月比武、正面赢不来便暗不惜使用一些旁门左道……他虽去得早,我却一直心有所愧、我这师娘做得不好,没有把他带到一条通达的路上来……”

    随着芩婆的讲述,方多病心中百般滋味,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不仅李莲花寻了单孤刀十年,芩婆同样怀念了这个早逝的大徒弟多年。可为了自己那些野心,单孤刀设局欺骗了所有人,他真的为所有对单孤刀付出过真心的人感到不值。同样的,一想到这样的人会是自己的亲人,他心中又多了几分抗拒。

    “你们一大早来,就是问我这些?”

    脱离思绪的方多病心下慌乱,他还不会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对上芩婆疑惑的目光,不免有些支支吾吾。

    这模样看得芩婆皱起了眉头。

    李莲花和姜淼对视了两眼,又扫了眼面露求救的方小宝,终于还是将目前他们调查到的所有事都讲述了出来。十年前的大战,暗中存在的阴谋,单孤刀的假死,以及那一箱子南胤的相关的物件。

    还算平静的情绪逐渐波动到恼火和痛苦,芩婆的手颤抖着,猛得拍向桌面:“……他哪里是什么南胤皇室的血脉,他不过是我和漆木山那老鬼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小乞丐罢了!”

    帮着补充线索的方多病神情怔愣,迟疑道:“可那萱妃后人的玉佩和胎记……”

    “那算是什么胎记,不过是受伤后留下的瘀痕。至于那玉佩……”芩婆止了话语,视线扫向在场的三人,最终停留在李莲花身上。这目光复杂,带着迟疑和难过。

    李莲花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芩婆面沉如水:“……那玉佩不是单孤刀,而是相夷的哥哥李相显的。”

    “相显……哥哥?”李莲花迟钝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脑海一片空白。他莫名的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芩婆叹了口气,她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隐瞒一辈子,可如今——

    “我和漆木山那老头子与相夷的爹娘乃是挚交。原本李家隐世而居,不曾想一日为了救人得罪了附近山匪,夜里遭山匪所袭,唯有二子生还,流落街头,而这两个孩子,哥哥叫李相显,弟弟便是相夷。”

    “当年,我和漆木山得知噩耗后,便到处寻找李家两个孩子的下落。只可惜等我们找相夷和相显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相显因病而亡,临终时为了年幼的弟弟能活下去,他将身上的玉佩交给了一个小乞丐,而这个小乞丐,就是单孤刀。”

    “你当时年龄还小,未满四岁,尚未到记事的年纪,又流浪了那么多时日,记着记着就将单孤刀认作了一直陪着你的兄长,我们便将单孤刀也一起带回了云隐山。回来的路上,他生了场大病,等高热退去清醒后前程往事尽忘,怕是那时起,他就将那玉佩认作是自己的,在有人找上门来后也将自己当成了南胤皇室的血脉了吧。”

    方多病神情简直不可思议,讷讷道:“玉佩是李相显的,那李相显和……李相夷才是真正的南胤皇室后裔。”

    比起这惊人到近乎荒谬的真相,姜淼更担心突然又知晓了自己身世以及早夭的亲生兄长的李莲花。说来也是可笑,南胤旧臣苦寻了百年,只凭借一块玉佩就将单孤刀认作了旧主后人,还追随着冒牌货害惨了真正的南胤血脉之人,这究竟是眼瞎心盲到了什么地步!

    李相夷何其无辜啊!

    李莲花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开始上涌。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也不知如何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那个于颠沛流离中拼命护着他,哪怕濒临死亡也努力托付人照顾他的亲兄长李相显,那个大病一场、前尘俱忘,误以为自己是南胤后人的单孤刀。

    这世间事,果真百转千回,让人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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