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偌大的元宝山庄在经历了白日里的兵荒马乱后沉入了一片寂静,但这份寂而无声又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随时都会被什么人或物打破,扯入复杂的漩涡。

    屋内烛火明亮,气氛平和。

    姜淼倚靠着小榻上的案桌,手中随意翻看着话本,偶尔抬头看看边上对弈的两人,相对于李莲花悠哉把玩手中棋子的淡定模样,方多病格外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忽向关着的房门,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事发生。

    忽的,屋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原本走神的方多病立马打起了精神,装模作样地抓了颗棋子落在棋盘上,还不断催促着对面的人动作。

    李莲花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找准方位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沾染上体温的棋子。

    屋门被粗暴地推开,一群人蜂拥而入,为首的正是白日里和他们起过冲突的宗政明珠。

    见到屋内三人俱在且没有一点异常,宗政明珠面色十足的难看,他勉力压下上浮的怒火:“几位,好兴致啊。”

    “好说好说,倒是宗政指挥使,这么迟了有何贵干啊。”李莲花笑意盈盈,手中动作不停,将棋盘上被包围进死路的黑子一颗颗捡起。

    李莲花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得宗政明珠冷笑连连:“方才有人打伤我的手下,妄图劫走嫌犯,李莲花你们有何说法?”

    “诶,居然发生了这等事?那贼人真是胆大啊!”李莲花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墨瞳交织着惊讶和困惑,“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宗政大人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吧,这可真是冤枉我们了,今夜我们三人可都在这院中没出去呀。”

    “希望你待会也能这么嘴硬!”宗政明珠面色阴沉,一挥手就吩咐起跟过来的手下:“把他们抓起来,再好好搜搜这屋子里藏了什么赃物!”

    “宗政明珠你敢!”在李莲花的示意下安静等待的方多病忍不住拍桌而起,“你又打算胡乱冤枉人吗,监察司就是这么办案的?!白日里的警告你都忘了!今日你要是敢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方公子这是要阻挠我们办案了?”

    “这算什么阻挠?你都差把‘你们就是嫌犯’的名头挂我们身上了,被无故带了这么一顶高帽,说不定还打算滥用私权屈打成招,难不成我们还不能反驳了?”

    “你!”

    面对怒起而连连发问的方多病,宗政明珠虽是一腔怒意,却只能尽量冷静下来。方多病的家世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可什么都不做就离开他也不甘心。

    双方对峙,现场一时陷入了僵局。

    “大晚上的,这么热闹啊!”

    屋外传来声响,来人是苏小慵,后头跟着位神色莫名的简凌潇。

    看到屋内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苏小慵一个后仰像是被吓了一跳,她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哇,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宗政明珠冷冷地看了一眼这对神奇组合:“关神医和简神医,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我们啊,刚刚在探讨医术,这不听到隔壁动静有点大嘛,所以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苏小慵摆摆手,煞有介事地回复,简凌潇没有开口,像是符合了她的说法。

    这个解释看上去挺合理的,但就看宗政明珠愿不愿意相信了。

    案桌边,默不作声到现在的姜淼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书册,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宗政指挥使据说是在抓捕打伤了他手下的贼人,不知为何找到我们这来了,可是我们几人下棋的下棋,看书的看书,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怕不是因为先前的纠葛,想要陷害我们吧。”方多病毫不客气道。

    李莲花无比配合地带着微微的苦笑耸了肩,一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监察司权大势重作恶的倒霉模样。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吧。”苏小慵左看看右看看,讪讪一笑。

    气势这种东西再而衰三而竭,被搅了局面的宗政明珠面色阴冷,他挥手示意手下收回武器,皮笑肉不笑道:“今晚我就再放你们一马,最好别让我抓到你你们的把柄!”

    说罢,他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带着手下径直离开。

    “慢走不送!”

    宗政明珠败退,方多病得意洋洋,不过他到底知道点分寸,没有欢呼出声,只是对着宗政明珠等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勾着唇角地摆起个胜利的姿势。

    吵吵嚷嚷的院落一下子恢复了安静。

    苏小慵瞥了眼外头,似乎没什么人守着,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提高着声音:“简兄,方才我们讨论的那个药方似乎还能再调整一下,不如我们再和李神医探讨探讨呗。”

    “行了不用装了,人早走完啦!”方多病扒拉了下门神似地站在门口的俩人,毫不犹豫关上了门。

    闻言,苏小慵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在那么多人面前配合着演戏,多少有点刺激了。

    方多病嘲笑:“这么点事你就经不住,承受能力太弱了吧。”

    “你管我!”苏小慵目光嗖嗖的飞着小刀子,狠狠瞪了方多病一眼后她咻得一下蹿到姜淼身边,“阿淼姐姐,方才我配合的好吧!”

    “唔,你和方多病配合的都很好哦~”

    “嘿嘿,我就知道我做的不错。”完美忽略姜淼口中的另一人,苏小慵没忍住扯着姜淼袖子撒起了娇。

    方多病大惊失色:“嗬,你注意点分寸啊!”

    李莲花瞄了眼又开始折腾的俩小冤家,实在有些有些无奈,不过见姜淼已经开始温声安抚,他也就放下了心,将重点放在了进屋以来一言未发的简凌潇身上。

    “简神医,坐吧。”

    简凌潇敛眉垂目,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李莲花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起棋盘,将黑子白子分类放回棋罐。

    半晌后,简凌潇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为何要帮我?”

    “帮你?不,我只是想快点查明这个案子好回去休息罢了。”

    “你们怎么知道今夜我回去找芷榆?”

    “唔,简兄的目的不也是泊蓝人头吗?”李莲花轻笑着,“金员外胳膊上的蜇伤,简兄院内的花花草草以及其中的特殊蜂群,还有今日方多病所说的如影随形的窥视。”

    “仅凭这些,你就断定是我?”

    “值得一试罢了。”李莲花笑眯眯吐出一句话,成功让简凌潇一噎,“简兄问了这么多,那接下来不如也让我问一些?比如,简兄可否告知,你执意要着泊蓝人头是为了什么?”

    简凌潇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了配合:“我想要泊蓝人头,是为了给我儿子治病。”

    “治病?”刚刚还在和人拌嘴的方多病突然凑了过来,惊奇发问,“令郎身患何病,难道就连鬼愁医手也没办法?”

    “是树人症。”

    李莲花和方多病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树人症此病非常罕见,乃是家族遗传病。金老太爷生前好游蜂戏蝶,处处皆留风流债,我的亡妻便是其外室所生,她不曾被认回元宝山庄,也未曾收过多少照顾,可却无法逃避地遗传到了这难捱的树人症,而我儿同样如此。

    金满堂同样有此病症,他靠泊蓝人头抑制住了他的病症,却完全不顾及血脉亲情,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病死,也不愿拿出泊蓝人头。所以,我才想着通过其他方式,无论如何要拿到泊蓝人头!可如今泊蓝人头不见踪影,我实在没办法了……”

    回忆起妻子每次发病时折磨的模样,简凌潇面容流露出难耐的心痛,他已经尝试了所以能想到了法子,可除了轻微缓解痛苦并无太大作用。如今妻子已经因此症而亡,他实在不能再失去最后的孩子了。

    “金家人都有树人症,董羚也有树人症,看来他多半与金家也脱不了干系了。”方多病呐呐道,简凌潇没有撒谎,这点他能判断出来,但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到底谁才是凶手,案件又陷入了漩涡。

    “简神医,泊蓝人头恐怕并不能适用于令郎的病症。”原本姜淼和苏小慵只是坐在小榻边静静听李莲花几人梳理案件,并不打扰,但听到这她没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白日里听方多病说芷榆姑娘胳膊上全是伤口,姜淼虽说和她相处不过几面,说话的数量也不过一手之数,但怎么想芷榆也不像是能杀害金满堂的人,所以出于恻隐之心,夜探柴房期间姜淼便带上了些伤药和纱布。李莲花和芷榆沟通的时候,她便帮着给这个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可怜姑娘擦拭并包扎了伤口,说实话,她两条胳膊上的层层叠叠的伤痕着实触目惊心。

    “泊蓝人头能抑制树人症的病状,是因为金满堂同时在饮用芷榆姑娘的血。而芷榆姑娘的血之所以能入药,是因为她乃金满堂从小培养折磨出来的药人。我看的出来,简神医你虽冷漠,但的的确确是一位好大夫,你真的能为了救你的孩子而如同金满堂那般继续迫害芷榆姑娘吗?”

    简凌潇面色大变,眼神仓皇地投向李莲花。

    李莲花叹了口气,应下了姜淼的话:“的确,金满堂确是通过每几日用泊蓝人头喝芷榆姑娘的血的法子,来抑制他的树化症状。但此法极其残忍,根本与害人无异。简兄,你医者仁心,想必得了泊蓝人头也不会忍心吧。”

    再次得到肯定,简凌潇陷入了难以言说的痛苦,救一人而害一人,甚至可能要害更多人,这永远是个难解的问题。

    简凌潇失魂落魄离开了院落,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围坐在桌边,方多病苦恼思索半天依旧没有头绪:“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起点,一无所获啊。”

    “没办法,现在就这么点线索。”苏小慵也有些头大,“但是至少我们排除了一个人的嫌疑。”

    “的确。”姜淼配合着点头,“上午陈述的时候,大家一环绕一环的,目前我们已经排除了一部分人,剩下的还有公羊无门、金管家和宗政明珠。”

    相对于陷入纠结的三人,李莲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仔细回想着所有线索,脑海不断拆分和拼凑着各个信息。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思考片刻后,李莲花锁定了几个疑点。

    抬头看向三位同样沉浸在安静分析中的人,他微微一笑:“夜已深了,今天先休息吧。如今线索不全,再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不如明日再继续去找线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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