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县城一家偏僻的火.葬场内——

    女人一身大红色风衣站在房间里等骨灰,烈焰红唇,面色雪白,整个人艳得像厉鬼。

    旁边有窸窣的声音,说她穿成这样没忌讳。

    司黎听见了,但她懒得解释。

    解释也没用,外人怎么能理解呢。

    在她们司家,死了人才该是喜事。

    拖着装司荣鑫骨灰的麻袋,司黎独自驱车来到附近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塘。

    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就是累了,不想走了。直接靠边停了。

    骨灰大半被她一气洒进去,剩下的一点,司黎找了块石头,点了根烟,一捧一捧往里扬。

    说来也怪,司荣鑫活着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设想,等他死了她要把他骨灰冲马桶里、再或者喂狗喂王八,好多招她都想过。

    可真到了这一天,司黎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太累了。闭上眼睛,她回想这些年,她一次次的“求生”...

    实在太累了。

    说起司老爷子,司荣鑫的一生,他担着偌大的家业,在小小的海城里撑起一霸的位置,除了运气外,的确是有非常的手段在身上。

    从他培养司黎和江修暮两个人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

    对于司黎,首先她是个女孩,入不了宗祠,算不上香火。

    司家兴旺,她就是点缀;司家破败,她就是祭.品。上不了族谱的人,全家福上有没有她,都无所谓。

    司老爷子秉承着父权为天的思想,只给她灌输家族的观念,告诫她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纽带。

    她生在这个家庭,得了个司姓,就代表她个人这辈子都和司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所以凡是为司家好的事、能给司家带来利益的事,她都要做。哪怕是出卖色.相、身.体,乃至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为了大局,她作为司黎的个人部分都要牺牲掉。

    更重要的,司老爷子早早就决定,不让司黎读书。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他知道读书能让人“启智”。

    但他不需要司黎去了解那些大道理,也不需要她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乖乖听话的、外表光鲜内心空洞的花瓶。由他摆弄,受他掌控。

    同时,司黎展现出的坚强的求生意志也让他满意,因为这就意味着,无论怎么打磨,她都不会碎。

    一个华丽又不会碎的花瓶,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

    而对于江修暮呢,一开始,他没打算让这个孩子活着。那无异于是一个隐患。

    可既然他活了,那最好是只能在他眼皮下活。司老爷子派了老吴以司机的名义,监视他左右。

    直到开始上学,男孩超乎常人的智商展露出来,司荣鑫才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他亲自出场,以正直的形象和正义的身份,不但无偿资助他,还帮他解决了心里的忧虑。为他家沉冤昭雪。

    最后,他再慈爱地教他放下仇恨、学会释怀,常记感恩。

    他以君子的品格十年如一日地来培养这个孩子,他的道德品质越高,就越会感念他的恩情,回报他的付出。

    挟恩图报,他在江父身上试过且成功的招数,如出一辙地也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事实上,司老爷子的筹谋已经非常成功了,至少是成功了一半。

    可他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也低估了人的爱。他不相信这些,所以不了解这力量的强大。

    四岁起,司黎在梨园里十几年如一日地学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她扮樊梨花、演穆桂英,唱念做打间,悟出了戏文里的大道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这些女将军、女英雄的侠气和正义。成为了司老爷子最不想看到的、歹竹里面的一颗“好笋”。

    至于江修暮,司荣鑫低估了从小就无父无母、没感受过亲人温暖的人,他的内心渴求爱的同时,会有多凉薄。

    男孩温润有礼的外在骗了许多人,司老爷子在他面前真假参半的演戏,而他又何尝不是在演?

    后来,唯一的、仅存的,火种一般的温情,都被江修暮给了司黎。因为司黎不求回报地爱着这世界,这种他没有、也没见过的光芒太迷人了。

    他渴望的依恋,在她身上被点燃了。且越燃越旺,火势连天,她的温暖,他根本离开不了。

    司黎就是他灵魂能栖息的净土,是他给自己保留的,最后的本心。

    人没了心脏能活吗?活得还能像个人吗?

    深夜的房间里,男人望向东方,一分一秒地等待着那缕曙光。他满心想着的,都是那个他不知道该不该爱、又要如何去爱的人。

    *

    得知她爷爷的事,胡珍给司黎调出了两天假,让她消化亲人去世的悲伤。

    但她实在是多虑了。老混蛋终于死了,这事,司黎别说悲伤了,她不笑出声都算她收敛了。

    可她还是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躺尸了两天。

    每天睡睡醒醒,实在饿,就啃两口面包,睡不着的时候,司黎就窝在沙发里抽烟。

    她一边抽烟一边想,那男人应该全都知道了吧。

    听说他把房子都拆了。

    真得那么恨吗。

    肯定啊。司黎凝视指间寸寸成灰的香烟,那么多条人命,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司家。

    要是她的话,别说拆两个房子,她怕是要把仇家祖坟都翻一遍土。活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现在就是活着的那个。

    唉。所以他会恨她吗?

    可他也说过爱她。

    爱和恨哪个会更强大?

    司黎望着天花板,思索,人数上比,她肯定是不占优势了。他最好是按年头算,他俩认识十八年,睡了十六年。时间上四倍有余呢。优势大大的。

    不过感情这东西能用数字衡量吗?

    司黎忧愁地灭掉烟,捂住自己左胸口想,应该不能。因为她只要想到,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恨她,心脏就会隐隐作痛。

    痛到她感到难过。

    难过到她一翻身都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单手拄着地面,本来含着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司黎泪眼模糊地想,如果真得要恨,那他少恨她一点,好不好啊。

    做不成夫妻,他们可以做单纯上.床的朋友嘛。

    要是朋友也不行,那...

    完蛋了。

    司黎陡然坐起来,三步两步重新回到柔软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想,完蛋了。她不想和他只做陌生人。

    要是他敢恨她...呜呜...这狗男人要是敢恨她,她就立刻马上去找别人结婚生孩子。生个漂亮霹雳的女孩,带到他面前,让她管他叫舅舅!

    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司黎复又抬起头,徒手抹干眼泪,猛吸了吸鼻子,想,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要是这狗男人爱恨不分,不知好歹,那她也没必要在他一个人身上吊死。她就是要找个更好的人,继续好好过日子,把他气死气死!

    都别活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捞过手机就给小朱打电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好男人,还在不在?!”

    小朱:“....姐,你说什么?”

    司黎:“...你上次说的剧本,十分钟后我到公司,亲自看看。”

    小朱:“好啊姐,我现在就在。我等你。”

    呼!

    司黎翻身下床,气势汹汹地往浴室走,边想,他丫的分手就分手!谁怕谁?

    但是她不能理亏,她得把钱挣够,然后把银行卡甩他脸上,告诉他,两不相欠了!老娘的爱你不配!

    脱下衣服一抬头看镜子,司黎愣住了,原来她哭起来这么好看啊...啧,又被自己美到了。

    很好,她这脸蛋、这身材,那狗男人都不配了!

    *

    一连七天,司黎都以赶活动方便为由,蹭到胡珍家里住。

    最后被胡珍拎着耳朵提醒,她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x生活了,麻烦在她下次排卵期到来之前搬出去。

    气得司黎跳脚反驳,丫的,你这老女人怎么需求比她还旺盛?再说了,那帮男人能做的,她难道不能?

    这话一出,胡珍看她的眼神从嫌弃变成警惕了。她打量她两眼,说:决定了,今晚就把她送回家,抓紧时间收拾包吧。

    哈?她未来的国际巨星哎!浑身是宝,哪里比不上那些臭男人了?

    司黎还想为自己的去留辩驳两句,手机忽然响了,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

    中气十足的一声,对面愣了秒,方问:“在哪里?”

    这声音...司黎身上熊熊燃烧的小火苗,哗地一下就熄灭了。

    她咬了下嘴唇,低着头,轻声回:“在上海。”

    “今晚回来一趟。”男人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司黎鼻尖一酸,忽然好想问他,她要回哪里去?回家吗?

    那里以后还是她的家吗?

    她以后还有家吗?

    *

    车停到家门口,胡珍催她下车,司黎打开车门,却犹豫了三秒。

    她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硬鼓鼓的,不是银行卡,是她打的一张十亿欠条。

    虽然把欠条扔出来,不如扔卡爽,但...聊胜于无吧。

    她想了想,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才下车。

    胡珍在旁边看得奇怪,她怎么回个家还迟疑了?江总不是回来了吗?

    搞不懂。不过看这天色,快下雨了。

    唉,梅雨季真是烦人。胡珍重新启动,怕下雨堵车,匆匆离开了。

    司黎本来还想在门前做做心理准备,但她往那一站,就人脸识别成功,门自动开了...

    她无语地向上瞟了眼...唉,算了,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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