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十四岁准备出国读博的前一天,正赶上司黎的生日。一家三口低调地在家过。

    作为主角,司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只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家江总和月月都能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睁眼吹蜡烛,一只大手挡住了微弱的火苗。

    “还有你。”江修暮注视着她,提醒道。

    司黎看了他一眼,弯起唇角笑说:“好,加我一个。”

    直到火苗消失在黑暗中,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仍然没有熄灭。

    当晚,司黎侧身躺在床上跟他“复盘”,摸着他下巴调侃,“江总这么缜密的人,也有大意失言的时候啊。”

    “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女儿。”

    “没说好。”江修暮捉住她的手,嫌她指尖有点凉,揉了揉覆在自己脸颊,轻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

    司黎顺势捏捏他的脸,严肃地警告他,“她明天就走了,你演戏演得像一点。”跟她多少年了,还这么不入戏。

    “江总,百步走了九十九了,就差一哆嗦。”

    她是嗔笑着说的,可江修暮听完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夜色里,他垂下眼眸,神情倒更沉重了。

    “阿黎...”一句深切的轻唤。

    “好了好了。来抱抱。”娇气样吧。

    司黎环抱住埋头她胸前的脑袋,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硬硬的。江月就遗传了他,发质也是如此。

    老话说,头发硬的人认死理,固执...还真没说错。

    “你知道,我今天的愿望不是对着蜡烛许的...”

    她话说一半,就被男人冷硬地打断,“那是对谁?”

    明知故问。司黎抬手拍拍他的背,也不生气,就是眉眼中的柔情中夹杂了几分不舍与难过。

    “求人办事”要好说好商量,所以再开口,司黎都是哄人的语气,“月月可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是爸爸你也要管。江总不能做甩手掌柜不负责任啊。”

    到底是谁要做“甩手掌柜”,“抛夫弃子”?

    江修暮蹙眉,刚想反驳,才发现喉头凝噎得紧,说不出话来。喉结滚过两遍,也不见好转,他干脆闭上眼睛,抱她更紧。

    沉默就是不答应。

    司黎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睡觉前,小姑娘还恋恋不舍地亲亲她,借口说是“晚安吻”。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在他额顶轻声道:

    “...爸、妈只要有一个还在,孩子就不算是孤儿。”

    “我陪不了她太久了。江修暮,你帮我护着点她,别让人欺负了。”

    “这是...遗愿。”

    其他的...司黎想,她不善笔墨,也就不落在纸上了。就这一件事,他答应了就行。

    但她没想到,这两个字都搬出来了,这狗男人还这么犟。

    双臂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背不松手,男人一声都不吭,表明了就是不同意。

    司黎也有点气,这大总裁知不知道什么叫“遗愿”啊?

    “遗愿”就是必须要答应的事。

    她正想再补两句,颈间一凉,有液体沿着她的锁骨向下流进衣领里。

    一瞬间,司黎怔住了,眼底也涌出一股温热。她咽下准备好的话,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啊。

    她也不能陪他更久了。

    *

    确诊的通知书下来那天,江修暮愣了好一会儿,才敢伸手去拿那张报告。

    相比之下,旁边的司黎比他“乐观”多了,已经开始跟医生谈第二阶段的治疗方案了。

    回去路上,他一直望着窗外缄默不言,她却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工作,还不忘抽空问问女儿中午吃了什么。

    到了家,江修暮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早知道了,又瞒他?

    这次,司黎注视他半晌,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他:“我也是刚知道。”

    “不过,我不是还活着吗...”

    她没像前几次一样安慰他,让他朝好的方向看。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别的方向了。绝症就意味着人的脚已经踏在了绝路上了。

    那是第一次,江修暮绝望地抱着她流泪,一边吻她额头,一边恳求她好好活着。他的命都可以给她。

    司黎揽着他肩膀应下了。

    后来这种话他又说过许多次,说累了,江修暮方意识到,这是个“骗子”。

    他无数次地在夜里用目光和指尖描绘她的脸庞,每滑过一寸皮肤,他都要提醒自己,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白天她像正常人一样“哄骗”他沉浸在她还健康的假象里。到了夜晚,她的呼吸声却弱得他害怕。

    她还说会“好好地活着”。她也没做到。

    沪市下第一场雪的清晨,江修暮本想叫她起床吃早饭,叫了个空,才看见司黎正站在院子里,身上就裹了层单薄的披肩。

    他皱紧眉头,拿着厚外套过去,搭在她肩膀。

    “出来看雪怎么不多穿点?”

    司黎无言地指给他看。

    庭院里的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正中间有一只麻雀,被雪覆盖着,看样子已经冻僵了。

    “应该不是冻死的。麻雀在北方都能过冬,上海这个温度还不至于。可能是...生病了。”

    司黎有理有据地跟他推测,“正常情况下,它跟我们养的那只鹦鹉一样能活十年呢。”

    江修暮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揽住她肩膀,“风太大了。阿黎,进去吧。听话。”

    司黎点点头,倒很听话地回身,进去前顺便给他安排了个任务,来的都是客,就把这鸟埋在他家院子里吧。

    江修暮没有反对,按她说的做了。

    这几年,她说什么他都做。

    不过那日清晨起,司黎就开始咳嗽个不停。

    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并发症,后面去查,医生说只是正常的流感。

    讳不避医,说过往病史时,司黎也坦白,有一年在欧洲得流感,高烧过几天。当时影像显示肺部有白点,后来她好了,就没当回事。

    她说这些的时候,江修暮一直在看着她。

    那目光,司黎不回头都明白。

    她默默地牵起他的手安抚。之前都约好的,不许翻后账。

    没那个意思。后来,江修暮跟她解释,他不是想计较以前的事。

    只是那一瞬间他有无数个后悔的念头。

    后悔为什么和她吵架。

    也后悔为什么不放下架子直接去找她。

    还有...

    后面的话,司黎把他的嘴捂住了,安慰他,好啦好啦。医生都说那次不影响了,他怎么还自己揽罪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向前看吧啊。

    他一辈子都是务实当下、着眼未来的人,唯独这一次,江修暮紧紧抱住她,轻声哽咽,“阿黎,我不敢向前看了...”

    当前路看得见尽头的时候,每看一眼都要勇气。他比她懦弱太多。

    唉。司黎在心里叹息,这男人老了怎么心里承受能力还下降了呢。小心脏越来越脆弱了。

    她想了想,转移了个话题,“你当年不是也得过流感嘛。没准我们是同一种病毒,放心,好得很快的。”

    可提到那件事,男人的眼眶更红了。

    江修暮从来没告诉过司黎,就是从那时起,他便自私地想要爱她了。

    2012年——

    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他们就碰上了当地流感爆发。

    水土不服,免疫力下降,江修暮一夜之间就发起了高烧。

    看着比他瘦一圈的司黎却依旧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还能在他床前,摸着额头问他,还活着吗?

    江修暮当时烧得没力气,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哼完他又怕她担心,强撑着掀开眼皮,叮嘱她,“司黎你饿了就先自己煮面。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乱跑。”

    英语她一句都不会说,出了门容易找不回来。

    司黎也哼了两声,起身走了。

    江修暮还以为她答应了,疲惫地闭上眼睛。全身像灌了铅水,沉重地将他拖进睡梦里。

    这一觉睡得很漫长。

    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几点了,眼皮还是沉甸甸得睁不开,只有耳畔传来了一点声响。

    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啜泣。

    意识越发清醒了几分,即便是没睁眼,江修暮也感觉得到天花板的灯亮了。大概是到晚上了,他睡了一整天。

    该不会是把她吓哭了吧?

    他勉强睁开一条缝,微微转头。

    床前,司黎坐在地板上,靠着他的床沿,小声地念叨着,“这药行不行啊?”

    “唉...英语怎么这么难啊。”

    听见她哀怨语气里带哭腔的鼻音,江修暮险些笑出来。原来他家这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然会有被英语难哭的一天。

    “我来看看。”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司黎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直起身子看向他,“你醒了?”

    “你烧到三十九度啦,我还以为你...”

    剩下几个字她及时打住了。

    还以为他醒不过来了。

    江修暮自动帮她补全整句话,心里无奈地叹息。算了,这位大小姐向来心直口快,他也没力气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药。”

    他抬手去拿,司黎却直接举着递到他眼前,“你看这个是治发烧的吗?”

    还真...不是。

    这是治心脏病的,估计是把他的症状描述成晕厥了。

    江修暮看她一眼,司黎的外套都还没脱,如果让她别去了,她一定不会听。

    但这药,他也不能真吃..

    “笔在桌子上。”

    “哦,好。”司黎懂了他的意思,拿过笔和纸放进他手里。

    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江修暮拿过笔,言简意赅地写了三个字母——flu(流感)。

    “这就行?”司黎有点怀疑地接过来,掏出手机查了一下。

    “去吧。”他把笔递回去,又不放心地抓了下她的手。

    江修暮再一遍地叮嘱她,“别乱跑。原路返回。”

    “知道了。啰嗦。”

    司黎拿过纸,没耽搁地转身就走了。

    回来时她还真把药买回来了,药有副作用,江修暮吃完后,睡得比之前还熟。

    不过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然。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发烧住进了医院,福利院的院长会用酒精帮他擦拭降温。

    身上滚.烫的热度渐渐变得凉爽。

    再次睁眼时,他在窗外透进的晨光中坐起来,不经意间差点碰倒一个酒瓶,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他额头上的毛巾。

    酒是司黎之前买来想喝的。毛巾尚且是潮湿的。

    江修暮坐在床沿,注视这两件东西好半天。原来,昨晚的不止是梦。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守了他多久?

    比起这两个问题,江修暮更诧异的是司黎...竟然会为他做这些事?

    等他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出来,正巧碰见司黎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间门,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眯着,手摸索着往他房间走。

    衣服也还是昨天那一套。

    “这里。”江修暮叫了她一声,“过来吃饭。”

    “啊?”司黎懵懵地回过头,眼睛睁开,“江修暮,你好了?”

    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意味,叫他名字时拖着软绵绵的尾音。

    “嗯。多谢你的药。”

    江修暮弯起眉眼,朝她笑了下,顺便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司黎本来想说既然他好了,她就回去睡觉了,转念一想,这“病号”刚好就给她做早饭,不吃不是不给面子嘛。

    吃吧吃吧。

    她坐在他对面扒拉了两口炒饭,两只眼睛轮番站岗,机械地咀嚼着。

    江修暮只是看着她吃,自己却没动筷。以他从前的了解,司黎的精力很旺盛,尤其早上。

    现在困成这样,她应该不是昨晚睡的,是今早吧。

    诶?!

    眼看那小脑袋就要小鸡啄米一样插进饭里,江修暮及时托住了。

    “算了,先去睡吧。醒了我再做。”

    昨晚一直守到他退烧,司黎现在都困没边了,耳朵里只听见“去睡吧”三个字。

    既然他都说了,那她可真去睡了。

    “哦。”司黎打着哈欠,又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

    那扇门在他眼前关上,再次坐下来,江修暮却没吃面前的这碗饭,而是鬼使神差地拿过了她刚吃剩下的半碗。

    司黎不是因为生病的是他,才做那些事。换个人她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管。

    毕竟她当初为了普通同学都能做更多。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屋檐下住着...

    大脑中自动整理出许多合理的解释,可那半碗饭见底时,江修暮放下筷子,还是忍不住地想,他大概..遇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如果,是他的,就更好了。

    理智在劝说他不该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私心却也告诉他,人向往美好的事物,并且渴望占有,是本性使然。

    他没错。

    那日起,两种思绪开始在江修暮的脑海中交锋,此消彼长。

    直到那天晚上,她神情黯淡了一瞬,说她知道他不愿意。

    终于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他毫不犹豫地缴械投降。

    “我愿意。”

    抱着她倒下时,他在想,只是阿黎,你会愿意一辈子都属于我吗?

    这个问题,江修暮从没问出口。

    生命的最后一年,司黎却给了他答案。她笑着拥住他说,江修暮,下辈子我还要你。

    而他泪如泉涌,在她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江月在除夕的上午赶回家。

    开门时,头发花白的男人看见她身后大门外的绿色车愣了下,随即笑着说,“要让他们也进来坐坐吗?”女儿长大了,不止有他保护了。

    江月摇摇头,“不用。他们送我回来才是彻底放假了,都赶着回家过年呢。咱们也进去吧,爸。”

    要说从前也没用这么大阵仗,只是半年前,江月因为“护照问题”被困在美国四个月。六十岁的老父亲在国外几番辗转无果,最后还是官方派专人来谈判,把她接回来的。

    这样一折腾,她们研究所的所长就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毕竟课题正在关键阶段,没人替得了她。

    其实也是多虑,她当初亲自飞过去,是有人跟她说好莱坞有珍藏的录像带,关于她母亲的。

    最后证实不过是个幌子。

    “我先去给妈妈上柱香。”江月洗好手,跟他说了一声。

    一反常态,男人没沉默,而是抬起头朝她笑笑,说“去吧”。

    或许那刻起,江月潜意识里就已经察觉到了。

    吃过年夜饭,父女俩来到二楼的阳台聊天。

    夜里的天空飘起了薄雪,落到脸上凉凉的一滴。

    “月月,来看看这个。”

    江月闻声侧过头去看,只一眼,她就知道这视频是什么。

    “您找到答案了?”

    “嗯,找到了。”江修暮笑着回答她,“是你妈妈小时候的一位师姐告诉我的。这视频也是她当年录的。”

    模糊不清的视频里只能看见一点佳人俏影,珠钗华发的少女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念着唱词。

    江月在心里同她一起默念,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两句耳熟能详的唱词,是这两年她父亲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母亲去世后,他比所有人都要平静,病床前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江月还记得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枇杷树的树苗,之后的日子,一颗心几乎全用在了培育树苗上。

    还有,就是这件事。

    “这唱词和别的也没什么不同啊?”至少她是听不出来的。

    “是一样的。”江修暮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哪怕只是对着模糊的影像,他的目光都是温柔沉溺的。

    “不过,你妈妈的师姐告诉我,说她小时候唱错了词,唱成了‘大王意气竭’,被师父训了。”

    就这?

    江月不禁疑惑,“那妈妈为什么不告诉你?”

    “她就是那副样子。”江修暮无奈地抿唇,“还有更多无解的...”

    抬起头,看向夜空的月亮,他轻叹了口气。他的阿黎,总是留给他那么多的谜团。

    “那位师姐还说,她们聚会曾经邀请过她,但没有得到回信,后面就没再联系了。”

    那时候司黎已经在影视行业很有名气了,也没再唱过京剧。正常人都以为是路远殊途了。

    “她还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梨园里的第一位‘花衫’...”

    ‘花衫’是京剧里青衣花旦集大成者...可惜最后她的理想和追求,连同她自己,都变成了取悦人的工具。

    他知道,她是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男人的浑浊的眸光黯淡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或者说,忧思。

    雪落得安静,江月也安静地看着天空。今夜月明星稀,不由得让人感到孤凉。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从记事起,她的身体皮肤总是凉凉的,但涌出的爱意永远是滚烫的。

    她太会爱了。江月忽然很想她。

    每当她仰视星空久了,那个人总会用热烈的爱意告诉她,哪怕她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可也有值得珍惜的人的温情。

    “善良的人会先愧疚,英雄总是审判自己。”

    “嗯。是这样的。”江修暮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女儿的话。

    过后他又对着天空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虽然她没明确说过,可我知道,你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

    这句话,江月耸耸肩,并没反驳,“她倒是对我说过。”

    在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她带着她“偷偷”上了游艇,来了一场Girl's Night。那时候她刚意识到人类身躯之脆弱,能力之有限。她没办法兼顾更多的课题,正陷入对研究方向的抉择中。

    那一晚,妈妈举着酒杯,问她要许什么愿望。江月说没想好。

    【那妈妈送你一个吧。就祝你,永远爱自己。】

    江月回头看她时,恰好看见天边的焰火光芒照映在那张美丽的脸庞,她听见她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后来遇见了你爸爸...】

    听到这里,江修暮的唇角弯得更深了。他知道。这一点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他也是。

    “月月,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明天初一要记得吃。”

    分别前,老父亲叮嘱道。

    走出去两步,江月回身注视他,明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她眼底不由得湿润了。

    “爸,我能理解妈妈,我也能...理解您。”

    “嗯。”男人对她缓缓微笑,语气柔和地说,“去睡吧。别太晚了。”

    那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年初一的清晨,她如往日一般,起床吃饭,是家里的厨师在煮饺子。

    那位从不晚起的人今早一直没下楼。

    江月走到他书房前想要敲门。这两年他一直把书房当卧室。

    门敲三下却没有应答时,她的心便慌了,急促地跳动起来。

    推开门,门后,白发苍苍的男人面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是结婚那天的西服,身旁的书桌上还燃着一根香烟。

    烟灰已经烧到头了。

    江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爸”。

    男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江月颤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他的生命已经同香烟一起燃尽了。

    对面的墙上还挂着许多张照片,当然,最中间的,还是她的。

    对着爱妻的照片,男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查不到任何病症,只是单纯的心脏骤停。

    唯一被压在烟灰缸下的字条,也只写了三个字——“何聊生”。

    母亲去世后,她的父亲研究了那句词的前半句整整两年,遗言却只有最后的三个字。

    可能,所谓爱之深、情之切,到头来总也越不过一句:世若无卿,我何聊生。

    *尾声——

    机车停到院子的门口,女人摘下头盔,跳下去。

    家里看门的老夫妻这周请假回乡了,这大门又很久没换,卡住了。江月只能自己去推门。

    这两年,她的课题刚好到攻坚阶段,江月鲜少回家。这次回来也不过是听说有人寄了信来。

    是谁寄的信?收件人还是她母亲的名字。

    十二年过去了,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江月一点点将信纸撕开。

    在文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忽地捂住嘴。三秒后,眼泪禁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在信笺上,水渍晕开。

    浸透了时光的文字,带着遥远的画面扑面而来——

    雪地里,明眸皓齿的女人跺着脚,没耐心地催促,“江修暮你有完没完啊?还没写好?”

    “快了。”二十出头的男人无奈地笑,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认真地提笔,写下笔迹深重的一句话。

    这句话连同时光信笺,按照发信人的要求,将在五十年后,他们七十岁的时候,落入信箱里。

    等待着再次展开时,他们白发苍苍,文字鲜活如初,记载着他二十岁那年在山顶月老庙里许下的愿望:

    【我与阿黎,风雪一路,当死生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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