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其他地方都裹秋衣的季节,海城还是艳阳高照,一连十天半个月都是将近四十度的大晴天,但凡往海边一靠,滚烫的热浪裹着海水的腥咸,呼在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烧。

    黄燕体型微胖,受不住这热,从椰林街到清海路几分钟的脚程,浑身被汗浸湿得就跟下了水似的。

    她喘着气儿停在半坡一家二层复式楼房的院大门外,阳光下眯起眼,胡乱抹了把汗。

    好不容易匀好呼吸,扯起嗓门朝里面喊了声:“应冬啊,在家没?”

    这个时间段路上没什么人,她嗓门挺大,突兀地响在街道上,打破了这片的静谧。

    然而,院门紧闭,半晌没人应。

    她又喊了一声,这次音量更大,一面还伸长脖子往铁大门里瞧了瞧。

    别说,里面打理得还挺漂亮,花丛一簇一簇的,空地上还铺了草坪,院角的树荫下摆了套歇凉休闲用的桌子,就这么站外往里一望,干净又清爽。

    这片的房子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二层小洋房,自带一个院子,几十年了,搁以前那个年代,能住上这的也算得上富裕人家。

    也就是现在时代不同,家里有子女的都在市里工作买了房,老房子就空着,刚好碰上这些年搞旅游,就合计着拿来做了民宿。

    只有这家……

    铁门里面树枝挡着,再往里些的布局就看不真切了,黄燕抬手准备敲门,掌心还未落,院门先开了,里面出来个年轻男人。

    黑色的宽松背心,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结实,一头板寸,个头足有一米九。

    开口的嗓音带着熬夜后的低哑,喊了声:“黄姐。”

    “欸,刚起啊。”

    黄燕笑着收回敲门的手,说话间眼睛扫过,好巧不巧定在他黑色背心勾勒出轮廓的小腹上,嘴角笑意深了深。

    男人清了清嗓子:“这么大早,黄姐什么事?”

    黄燕笑着,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说起正事。

    “那位租客刚才打电话说下午到,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了,他到时候来了会联系你,现在趁着有空,赶紧把你家二楼收拾一下。”

    附近不少人早就把家里空置的楼层拿来做了民宿,只有许应冬这家,上下两层,一直是他和他妹妹两人住,现在妹妹上大学,就他一个人,房子更空了。

    黄燕以前就跟他建议过,他没那心思,最近不知道又怎么想通了。

    许应冬扬了扬眉,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回头朝院里望了眼,嗓音懒懒:“成,麻烦了,这么大热天还让你跑一趟。”

    “多大点事,就当锻炼了。”黄燕一脸乐呵,眼神又往男人那块瞟了去。

    毕竟看帅哥这种机会也不是天天有,既然有了,不得来刷刷好感。

    许应冬瞧见她那眼神,垂眸往小腹瞥了眼,也没在意,随口打了声招呼转身回去了。

    结果刚进屋没多久,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响,不等他回头,何成那二百五的声音先传来了:“冬哥!”

    许应冬被他喊得太阳穴直跳,忍着刚起床的烦躁骂:“你他妈没长手?”

    “这不是手没空嘛。”何成顶着一头爆顶的奶奶灰,下意识甩了甩额前挡住眼睛的刘海。

    他左手提着个菜篮子,右手一个塑料袋,实在腾不出手开门才上脚的。

    谁知道劲儿没收住,铁大门被踹得撞在石墙上,“哐当”就是一声响。

    许应冬是真无语了。

    何成见他没说什么,又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提着两手的菜直往厨房去,“我刚路上看到黄燕了,她来干嘛?”

    “说租房的事。”许应冬这会儿被他闹得瞌睡都醒了,索性捧水洗了把脸,起身接了水管,浇起院子里的花。

    何成给双手松了绑,闻言回头:“啥?你真把这房租出去了?”

    “嗯,小绘回来得少,我一个人住空着也是空着。”

    “那倒也是,”何成点点头,“话说小绘放国庆怎么没回来?”

    “应该过几天,”许应冬挨个花圃浇着水,随口回:“她说学校有社团活动。”

    何成了然,没再多问,反倒对这个租房的人来了兴趣,从厨房窗口探个脑袋出来,好奇问:“欸冬哥,那租客是男的女的,长得咋样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许应冬这一大早的被他问烦了,随手扔了水管,一记冷眼飞过去。

    事实上他也对这个租客一无所知,黄燕做民宿的,在这方面算半个行家,他当初把这个事拜托给她就没再管,上哪去知道是男是女是神是鬼。

    -

    逢上黄金周,游客量倍增,何成家里开饭店的,近来生意不错,他爸忙得脚不沾地,没工夫管他的死活。他乐得清闲,一大早上菜市场逛了圈,买了菜就直往许应冬这跑。

    他比许应冬小两岁,从小就是这片出了名的捣蛋鬼,谁都管不了偏就听许应冬的,跟屁虫似的,有事无事就爱往上凑。

    现在也一样,一有时间就往他这跑。

    只是刚吃完饭,又被他爸一个电话喊走了。

    酒馆昨天也忙,许应冬凌晨才回,今早还是被黄燕喊醒的。所以何成一走,他也直接回房继续补眠。

    刚闭眼,电话就响了。

    “冬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电话那头的何成乐得跟傻子没两样,“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简直就是按着我的审美长的……”

    “欸?好像迷路了,冬哥你说我要不要上去借机搭个讪?”

    “滚!”搭个屁的讪。

    许应冬按住额头直跳的青筋,掐了电话。

    然而手机放下没几秒,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妈的。

    许应冬捏了捏太阳穴,再也忍不住烦躁地拿过手机,“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

    话刚出口,空气突然迎来沉默,他这才发现不对,但没等反应,对面有人开口了,是道不咸不淡的女声。

    “没完。”

    -

    骄阳炙人,公路对岸的浪声忽远忽近,苏榶扶着手边20寸的行李箱,站在路口辨认方向。

    她身型高挑,一袭黑色束腰衣裙,裙摆堪堪遮住大腿,一双长腿纤细笔直,露在外面的肌肤在日光下白得反光。这种肤色在海镇不常见,即便是来旅游的,不出几天,也会黑上几个度。

    四下目光投来,苏榶熟视无睹,面无表情站在路边大叶榕的树荫下,拿着手机研究导航。

    这片地方不大,地图倒是跟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

    她方向感不好,循着指标看了一会什么也没看明白,眼看神色趋于烦躁,迎面却好巧不巧走来个男的,阳光下一头亮眼的奶奶灰,穿着骚包的红花衬衫,挑着眉,迈着自认帅气的步伐朝她走过来。

    “美女,加个微信?”

    苏榶漠然抬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不足半秒,随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可惜男人是个情商堪忧的,不但看不来脸色,还使劲地往上凑:“不加也没事,你是不是迷路了啊?我对这块儿熟,你要去哪,我给你带路。”

    “不用。”

    苏榶冷声拒绝,拉过行李箱越过他,拨通电话走了。

    -

    许应冬没料到那个租客来得这么快,以为是何成那二货,想也没想,脾气顺着就来了。

    谁想对方也是个脾气大的,等他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操。

    他摸到床头的短袖,随手往身上一套,然后趿上拖鞋,拨着刚才那个号码出门接人。

    海镇是个海滨小镇,近些年旅游发展起来,环境也跟着受重视,街道没了以前的脏乱差,柏油路是前几年新铺的,太阳一晒,空气里就散着一股焦味。

    天热,路上没几个人,许应冬走上清海路,几乎是一眼锁定他要接的人。

    本地人和外地人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肤色,而他这位房客,还是白皮里的佼佼者。

    拿何成开玩笑的话来说,就是人死三天都不见得这么白。

    路口那有棵百年大榕树,枝繁叶茂,是个天然的纳凉地。

    女人身材姣好,宽大墨镜遮了半张脸,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一只手扶着行李箱,背脊笔直地站在树荫下,手机握在另一只手上,周身气质凌人。

    地面光点斑驳,她食指一枚银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手机背面,银戒反射的光也一下一下跟着晃。

    最后随着敲击频率增快,都快晃出重影了。

    与此同时,烦躁也慢慢浮了上来,眼看要化为暴躁时,许应冬的声音适时从后面传过去。

    “苏小姐。”

    被叫住的人这才顿住手上不耐烦的动作,循着声回头,见一道阴影逼近。

    她微微抬了抬眼,逆着日光看清了刚刚那道声音的脸。

    高眉骨,深眼窝,一头板寸,右眼角一道指节长短的疤,算不上多狰狞,倒是给那张脸添了几分辨识度。

    苏榶看了他一眼,视线未做停留,点头示意道:“你好。”旋即非常自如地将手上樱粉色的行李箱推至他身前,嗓音淡淡:“走吧。”

    “……”

    那抹粉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许应冬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两秒,回头,就见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人转过身,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烈日当空,那双墨镜反着光,许应冬却莫名读懂了那对镜片下的眼神。

    ——她在嫌弃他磨叽。

    许应冬眉尾扬了扬,没由地乐了。

    这他妈是哪门子房客,是个祖宗。

    清海路距离他住的地方并不远,苏榶刚才站的那个路口朝左拐,然后直走,不到五分钟的脚程。

    许应冬在前面带路,开了门介绍说:“二楼的房间自带浴室厕所,客厅和厨房都在一楼,有需要都能用。”

    苏榶并没怎么听,摘了墨镜随意往四周看了看,从他手里拎过行李箱,“房间是布置好的?”

    “大体的布置了,可以直接入住,后续要什么你自己布置,但不建议大改。”许应冬说。

    毕竟只租半年,大改之后,再租出去他还得改回来。

    “嗯,”苏榶没在意,“你们这快递送货上门吗?”

    “送,我一会儿把详细地址发给你。”

    “嗯,麻烦了。”

    她没有多聊的意思,客套的语音落下,便自己拎着行李箱,从客厅侧对的楼梯上去了。

    许应冬还以为她又要喊自己给她拎上去,挑了挑眉,倒也没当回事。

    楼上一层两个房间,一间主卧,另外一间空的,本来以前是放杂物的,但苏榶租的整个楼层,许应冬就给清出来了。

    另外还有个方形露台,露台连接着两个房间,角落放着几个泡沫箱,里面种有小葱和香菜。

    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看得出这个房东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苏榶随便看了下,勉强满意后把行李箱拿进了已经布置好的卧室。

    床是铺好的,最简单的纯白色,房间冷冷清清,布置跟酒店差不多。

    她没往床上躺,在旁边的椅子坐着,打了个电话。等人来的间隙,葛弋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点了接听,对面高昂的语调入耳:“入住了吗,房子怎么样?”

    苏榶靠着椅背,回头看着比自己房间小得多的卧室,撇了撇嘴:“有点小。”

    葛弋早有预料地哼笑说:“现在知道小了,让你在机场点兵点将,点到个犄角旮旯,知足了吧。”

    他还就纳闷了,“要我说你找灵感哪不能找,非要去个小渔村,天天看人赶海能有什么意思。”

    苏榶没搭话,目光穿过眼前的窗台,落在了楼下要出门的男人身上。

    他换了身衣服,上衣是走在海边清一色的花衬衫。

    一身挑脸的穿搭,套他身上,多了丝难言的痞。

    葛弋在那头老妈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输出,见半天没个声,想也知道她没听。

    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我有个哥们最近被发配到那边搞开发,我回头给他说一声,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就找他。自己注意安全,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来找你,不准擅自停药,也别喝酒别碰车记住没?”

    苏榶看着那抹藏青色背影走远,慢慢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嫌弃地挂了电话,“怎么这么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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