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酒馆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一杯小酒,一张长桌,认识的不认识的,只你开个头,我接句嘴,就能从天南说到地北。

    只是角落靠窗的一桌,气氛透着几分古怪。

    别看何成平日里嘴皮子能翻天,这会也跟雷劈了似的,瞪着双眼睛愣在座位,只觉得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都他妈的什么缘分,不久前一时兴起搭讪的美女,就是他租他哥们房的人。

    难怪刚刚接了电话人就没影了,又难怪每次问都捂着不说。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了异性没了人性。

    昏暗灯光下,酒馆吵吵杂杂的,苏榶坐在原本许应冬的椅子上,肩颈笔直,百无聊赖地戳了戳杯里的柠檬片。

    四周此起彼伏的杯壁触碰的声音传来,清脆得有些尖锐,让她眼底逐渐漫上些烦躁,又掺杂着几分懊恼。

    犯起病来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刚刚也是昏了头才会在男人转身下楼的时候问出“你去哪”这种话。

    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也没想,径直跟着他出了门,然后就来到了这。

    对面的何成一脸懵逼样,半晌回过神,转着眼珠瞄了她一眼,又忙不迭地瞥开。

    比起他的大惊小怪,贺延叙平静得多,他笑着缓解了怪异的气氛,有些好奇道:“苏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看着挺面熟。”

    苏榶扯扯嘴角,手指捏着杯中的吸管,敷衍回了句“不知道”,便没了后文。

    看出她不愿多聊,再加上他这话问得确实有些唐突,贺延叙抱歉地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再扯话题。

    何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脸惊奇问:“卧槽!你们啥时候见过?”

    “没有,”贺言叙无言笑笑,“刚刚是我记忆出错了。”

    何成遗憾地“啊”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在遗憾什么。

    苏榶没再搭理对面两人,转而抬头朝吧台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里面的男人还在忙。

    他并不像其他服务生那样换着统一的工作服,只一身来时的黑色T恤,来了之后就漫不经心站在吧台里,像块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一会帮前台小哥分担点单的工作,一会又帮着吧台小哥调调酒,抽空之余还喊住路过的服务生,面容严峻地说着什么。

    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服务生,反倒更像个游刃有余的领导者。

    许是她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男人有所察觉,突然撩起眼皮,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苏榶不闪不躲,面无表情地回视。

    光影浓重,酒馆的灯光是昏暗的黄,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隐约注意到,他似乎挑了下眉。

    可不等细看,一道撕心裂肺的电话铃平地而起,彻底打破了酒桌上的沉闷。

    “oh oh~”

    ……

    八句肝肠寸断的oh~结束,何成终于舍得划过接听键。

    一直到挂掉电话抬头,见苏榶正看着他,才后知后觉从陶醉中剥离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过这首歌吗,挺好听的,特别是刚才那一段,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差点听哭。”

    “……”

    苏榶:“那你泪点挺低。”

    何成没听出这话的讽刺,一脸乐呵呵地说:“冬哥也这么说,但我觉得我泪点还挺高的,一般的歌都不会哭……”

    像是找到话题,他刚才的拘谨收得一干二净,还给苏榶介绍他都听过什么歌,以及哪些他认为好听,哪些他觉得差点意思。

    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说就停不下来。

    苏榶听得皱眉,耳边仿若群蜂环绕,忽大忽小的嗡鸣声让她烦躁。

    这绝对是她见过的第二个话这么多的男人,第一个是葛弋,但不同的是,后者至少会看眼色,眼前这个却像缺根筋的,喋喋不休地输出,压根不管别人的死活。

    也不知巧合还是有意,眼看着苏榶面色渐凉,一直在旁边充当看客的斯文男人适时开口:“阿成。”

    “嗯?”麻雀终于闭嘴。

    贺延叙说:“可云在后海租好烧烤架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就去啊,”何成想也没想,“正好饿了,我去喊冬哥!”

    说着收了手机屁颠屁颠往吧台去。

    桌上只剩他们两人,贺延叙笑着收回视线,“苏小姐一起?”

    苏榶没接话,抬眸看他一眼,才见眼前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长相顶多算得上清秀,身上是学历堆砌出来的斯文,看起来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性。

    这种人她平日见得最多,表面越是斯文的,内里越是败类,如果用葛弋对这种人的描述来说,就俩字——闷骚。

    贺延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大大方方接受她的打量,语气调侃:“苏小姐有何指教?”

    苏榶指尖摩挲着戒指上的钻石,目光下滑,落在他灰色领带上,莫名说了句:“紫色更适合你。”

    -

    后海礁石滩是看日出的绝佳地点,离酒馆不远,但徒步过去还是需要十多分钟。

    露营蓬搭好,烧烤架里也添了碳,见一行人还没来,乌颖好奇问:“可云,你那几个帅哥朋友怎么还没来?”

    她跟陈可云是一个工作室的同事,本来约好下班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探店,但临近下班的时候,陈可云面露难色说她去不了了。说是有个朋友从外地回来,准备给他接风。

    乌颖一直知道她有几个男性朋友,长得还很帅,就是从来没见过,所以当陈可云犹豫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应该快了。”陈可云抿唇,把串好的鱿鱼先上架烤着。

    签子上的水滴落,遇油的刹那霹雳啪啪的迸溅油星,一时没注意,油渍溅在了手背上,刺痛传来,她下意识缩回那只手,就感觉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下。

    “可云你看,”乌颖雀跃的声音传来,她指着不远处几人,“是不是那几个?”

    顾不得手上的疼,她循声望了过去,可看清来人里多出来的那道身影,原本扬起的唇角慢慢凝住。

    她怎么也在?

    吴颖不知情,疑惑问:“那个女的是谁啊?”

    陈可云摇摇头:“我也不认识。”

    “身材好好呀,皮肤也白,是模特吗?”吴颖顾自说着,没注意到身旁人的眸色暗了暗。

    几人腿都长,几步就过去了。

    何成刚才隔着老远就开始招手,走近后跟毛猴儿似的窜到烧烤架前, “哇塞,好香!”

    他吸着鼻子抬头,这才看到陈可云身边还有一人。

    乌颖笑得腼腆:“你好,我是可云的朋友。”

    “你好你好,可云的朋友就是我们朋友,别拘谨。”何成大方地摆摆手,说完操起边上刚烤好的鱿鱼就往嘴里喂,被烫得原地起跳。

    乌颖被他逗得好笑,倒也真的没那么拘谨了。

    许应冬后脚过来,见他搁这耍宝,十分不客气地给了一脚,“过来帮忙。”

    何成:“……哦。”

    许应冬越过他,直接来到烤架前,娴熟地捡了些鲍鱼和生蚝放上烤架。

    陈可云不动声色瞟了他一眼。往旁边挪开半步,又朝跟在他身后的苏榶看了眼,小声道:“还是我来吧。”

    然话音刚落,何成从旁边挤了过来,他推着陈可云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这里有我们哥几个就行,你就别操心了,过去玩。”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放心大胆的去玩,烤好叫你。”何成说,“快去吧快去吧,你朋友一个人多无聊啊。”

    陈可云到底说不过他,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最后抽了张纸巾,擦着手心走了。

    烤架油烟迷蒙,撒了调味料后呛得人直咳嗽。何成原本也喊了苏榶过去,但她没搭理,就在后面找了张椅子远远坐着。

    前面几个大男人各司其职,手法熟练地将那些用铁签串上的肉和时蔬翻来覆去地煎烤,时不时地还撒点调味料。

    铁架上油星四溅,碳烤后的食物被涂上满满的辣椒油,在暗淡灯光下泛着油亮亮的红。苏榶眼看着上面的红油往下滴,下意识皱眉。

    因为各种原因,她几乎不吃口味太重的食物,所以实在很难想象这种吃法到底有什么好,不干不净,还伤胃。

    难道人的天性就是爱找虐?

    可片刻后,一串冒着滋啦红油的鱿鱼递到了眼前,“尝尝?”

    苏榶摇摇头,没接。

    许应冬顿了下,想起她吃面都不要香菜不要辣,应该也接受不了这种重油重辣的。

    也没在意,拿回来自己吃了。

    旋即又重新拿了几串放上烤架,这次没再放那么重的调料。

    何成把烤好的那两盘端过去,回来见他还在烤,纳闷问:“冬哥你还烤啊,夜宵吃不了这么多吧?”

    “烤几串不辣的。”许应冬说。

    “我们都吃辣啊,有谁不吃辣吗?”

    “你他.妈话怎么那么多。”许应冬掂量着撒盐,不耐烦道。

    何成:“……”

    也就问了两句吧。

    -

    不知不觉夜半,海边却越来越热闹,不少人已经安营扎寨,早早做好明早等日出的准备。

    他们烧烤吃得差不多,酒也吹了不少,何成又是个话痨子,话题一起,说说笑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许应冬性子沉,很多事都是听听,只有听到何成聊起学生时代的一些趣事,才偶尔低声笑笑。

    几人环绕而坐,推杯换盏间,许应冬余光扫过,瞥见不远处那道纤细笔直的背影。

    远山夜影朦胧,苏榶抱着手臂安静坐在那,一身孤傲清冷的气质与四周喧闹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刚才他们说笑时,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坐在身侧的位置,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不喜不怒,不见半分生气。

    几人不知又说到什么,何成突然举杯,抽风一样地大声喊:“干杯!”

    许应冬收回视线,垂眸间,看见何成从跟前拿走辣盘里的最后一串鱿鱼,这时他才发现,旁边没有辣椒的那盘,一串未少。

    见气氛慢慢冷下来,乌颖提议道:“时间还早,要不来玩点小游戏?”

    何成来了兴致:“什么游戏?”

    “数七,”她说,“但是我们换个玩法,前面跟普通规则一样,从1开始,逆时针方向,数到7的倍数或含7的数字就拍手,但逢7之后,就换成顺时针,怎么样?”

    “那惩罚呢?”

    陈可云想了想,眼睛一亮:“要不真心话和大冒险,选一个?”

    何成狠狠一拍手,“这个可以!冬哥你觉得呢?”

    许应冬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喝酒,“嗯。”

    “贺哥呢?”他又转过去问贺延叙。

    贺延叙笑:“我都行。”

    “那我们就玩这个!”何成放下酒瓶,发现少了个人,“唉,苏榶呢?”

    许应冬下巴轻抬,指过去:“那边。”

    何成:“冬哥,你要不……你过去问问?”

    主要是他不太熟,再外加一丝不好意思。

    然而许应冬低垂着眉眼,半晌不见回答,就在何成怀疑他是不是醉了时,才见他手臂一抬,搁下酒瓶,抬眼“嗯”了声。

    不远处海滩,苏榶目光平静坐在那,要不是头发和裙摆在夜风里不时舞动几下,恐怕都要被人误认为是座石化的雕塑。

    许应冬走过去,深夜的风冰冰凉,吹起他宽松的衬衫下摆,不小心拂在她脸上。

    衣角擦过,苏榶似乎并未察觉,神色依旧,静静望着远海的方向。

    一时之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许应冬忽然低声问:“在想什么?”

    海面平静,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混入风声,终于在她深潭一般沉寂的眼底掀起涟漪。

    苏榶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神茫然片刻才慢慢聚焦,旋即抬眸看向他,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嗯?”

    操。

    许应冬失笑:“玩游戏吗?”

    他把刚才他们说的游戏规则和惩罚都给她说了一遍,又问:“有兴趣一起玩么?”

    苏榶兴致不高,却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许应冬说:“那过去吧,他们都……”

    话音未落,他右臂忽然一沉,一道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开。

    苏榶握住他的手掌,动了动唇,声音带着风吹久后的沙哑,“站不起来,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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