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刚跑出花溪巷,天上一个闪电划过,把整个清水镇都照的亮如白昼,接着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落,五娘站住了脚,伸手仰头感受了一下又大又急的雨,落在脸上手上都有些疼,五娘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这才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这样的雨,再大的火也浇灭了。

    五娘料的不错,她到铺子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只不过铺子也没了,大雨中只剩下一片焦黑,叶叔就坐在这一片焦黑前,抱着黄金屋的半块牌匾发呆,来顺儿跟瑞姑一左一右给他打着伞,两人却都站在雨里,浇成了落汤鸡。

    五娘忙过去高兴的道:“叶叔,婶子,来顺儿,太好了,你们没事儿,可把吓坏了。”

    看见五娘,叶掌柜猛然抬起头来:“少爷对不住了,叶某辜负了您的托付,我没护住铺子,我……”还要说什么,五娘已经拦住他的话:“叶叔说什么呢,水火无情,跟叶叔有何干系,更何况,铺子烧了可以再盖,银子没了能再赚,人要是没了可不能复生的,在我心里,叶叔您跟婶子来顺儿的安危,比铺子要紧的多,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只要咱人好好的,多少铺子开不得。”

    叶叔感动之极,都不知该说什么,从小到大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进铺子当小伙计开始,东家就没把他当个人看过,即便在方家书铺兢兢业业做了十年掌柜,也因方家六少一句话便丢了差事,东家当他是块用过的破抹布一样说丢便丢,可今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了,原来这世上是有东家把伙计当人看的,也有东家觉得人命比铺子更要紧的。

    叶掌柜忽然一个头磕了下去:“我叶文胜在此立誓,此一生至死都追随东家少爷,只要东家少爷不弃,文胜便生死不离。”

    五娘急忙扶起他:“叶叔,您快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用不着发誓,再说跟您生死不离的该是我婶子才是,您对着我说,我婶子可该吃味了。”

    一句话说的旁边的瑞姑跟来顺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瑞姑道:“你呀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光嘴上表忠心了,也不看看,东家少爷还站在雨里呢。”

    叶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是我的不是了,咱们先找个地儿避避雨吧。”

    五娘道:“要不找家客单吧。”话音刚落却听后面白承远道:“去花溪巷吧,我那边空房间多得是,好歹先安置下,这么大的雨,淋病了可就不好了。”

    五娘这才看见身后的白承远,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看见后面气喘吁吁的薛妈妈跟打着伞的小厮,才松了口气。

    白承远接过小厮手里的伞撑在五娘头上,伸手帮她捋了捋湿透的头发:“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行?这回就听我的,去我那边,父亲去了外省,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至于母亲,只要我说的话,都会应的,不信你问薛妈妈。”

    后面的薛妈妈忙道:“少爷说的是,就去花溪巷吧,夫人上次来还说院子里太清净呢,这不正好能热闹些。”

    五娘看了看三个落汤鸡似的人,这时候去花溪巷的确比找客店近的多,也更方便,遂点点头:“那好,就去花溪巷吧。”

    舅老爷这边的院子从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灶房里一锅一锅的烧着热水,毕竟叶叔瑞姑来顺儿三个都淋成了落汤鸡,不泡个热水澡就擎等着病吧,泡了热水澡,再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汤,裹着被子睡上一觉,就算天塌下来也等着明儿睡醒了再说,这是五娘的话,不许反对,白承远也一样。

    五娘本来还担心白承远那个弱巴巴的身子,大晚上跑出去勾起旧病,谁知这病秧子似的二表哥却比自己想的坚强,不仅没勾起咳嗽,人瞧着还更有精神了。

    不过,转过天却来了两个衙差说是清水镇县衙的,因铺子起火的事,找叶掌柜去县衙问话。

    叶掌柜跟着他们去了,把瑞姑急的团团转,五娘道:“婶子放心,叶叔不会有事的,就是例行询问。”

    旁边的薛妈妈道:“大娘子就放心吧,刚五郎少爷已经打点了衙差,叶掌柜就是去走一趟,吃不了亏的。”

    瑞姑这才定了神忙道:“铺子都烧了,东家少爷已经损失了那么多,这又要打点衙差得多少银子啊?”

    五娘:“银子不过身外之物,有人才有银子,更何况,咱们开铺子赚银子为的不就是花吗,该花的时候不花,撂着能下小的不成。”

    白承远听了一口茶险些喷出去,忙放下手里的茶碗也跟着安慰瑞姑:“银子不是事儿,五郎的若用没了,我这儿还有呢。”

    瑞姑蹲身给白承远行了礼:“蒙少爷收留我等已是大恩,如何还能使少爷的银钱。”

    白承远道:“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我也是铺子里的一员啊,怎么五郎没跟你们说吗。”说着目光幽怨的看向五娘。

    五娘咳嗽了一声:“叶叔是知道的,至于婶子跟来顺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说着看向瑞姑:“二表哥是咱们书铺的写,不,股东,对,股东。”

    白承远道:“何为股东?”

    五娘:“就是书铺的东家,赚了钱也有你的份。”

    白承远想了想,高兴起来:“这么说书铺是我们俩的了。”

    五娘:“也不能这么说,铺子是大家的,属于铺子里每一个人,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把铺子经营好,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

    薛妈妈:“倒是头一次知道还能这么经营铺子的。”

    五娘:“其实目前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未实施,怎么也得等铺子开起来再说。”

    这话听着都叫人难过,瑞姑心下黯然,铺子烧没了,除了文胜把少爷拿过去的那些石头记的稿子揣进怀里带了出来,就剩下烧的黢黑的半块牌匾,如今就在他们住的屋里,少爷说让丢了,文胜死活不答应,说牌子在铺子就在,可是这铺子从盘下到准备,银子都是东家少爷拿全部家当勉强凑出来的,如今烧光了,想再开铺子的话,得先盖房子,前面的铺面后面的院子,再加上铺子里卖的书,就算再省没个一两千银子也甭想,东家少爷说是万府少爷可底细自己是知道的,往哪儿弄这么多银子去,想想都叫人愁得慌。

    果然,打点了银子就是不一样,晌午没到,叶掌柜就回来了,五娘本想跟叶掌柜单独谈的,谁知二表哥却说,他也是铺子里的一员,铺子里的事不能瞒着他。

    于是就在二表哥的书房了,薛妈妈瑞姑来顺儿都出去,就剩下叶掌柜五娘跟白承远三人,五娘左右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

    白承远道:“五郎笑什么?”

    五娘:“我是笑咱们铺子都烧了,才正式开第一次股东大会。”

    叶掌柜:“股东大会?”

    五娘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叶叔,二表哥跟我算是如今铺子里最大的股东了,咱们仨在这儿开会不就是第一次股东大会吗。”

    叶掌柜跟白承远听了也都笑了起来,冲淡了些许灾后悲伤的氛围。

    五娘道:“叶叔去县衙没受罪吧。”

    叶掌柜摇摇头:“这些衙差就认银子,少爷既打点了,自然对我客客气气,只是询问了怎么起的火?说前几日,东巷的杂货铺走水是因夜里闹老鼠,撞倒火烛油灯引燃了铺子里的东西,烧起来的。”

    白承远:“这是故意说的吧。”

    叶掌柜点头:“是故意说的,之前我还有些疑心,但去了衙门之后,便确定昨儿的火绝非偶然。”

    白承远心里一跳:“叶掌柜的意思,莫非有人纵火?”

    叶掌柜:“书铺里都是书,最怕火,我早就养成了睡觉轻的习惯,纵然睡了,若有什么动静也能醒过来,昨儿夜里我是被房顶上的瓦片声惊醒的,以为进了贼人,可等我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虽没看见人,却肯定是纵火高手,洒下桐油,丢个火折子便是一片火海,火势起的又急又猛,只来得及叫醒瑞姑跟来顺儿,好在石头记的稿子我一直随身带着,不然,这一场火下来,真就什么都不剩了。”

    五娘:“石头记的稿子倒不要紧,二表哥在儿有备着的。”

    白掌柜这才想起来,眼睛一亮:“原来表少爷便是写出石头记的芹溪先生,在下慕名已久,今日得见真容,当真是三生有幸。”

    白承远忙摆手:“叶掌柜切莫如此,我可没有芹溪先生的高才,能写出如此奇书,我只是代笔记录之人。”

    叶掌柜愣了一下,看向五娘,五娘冲他眨眨眼,叶掌柜会意,想来这白家公子是不想人知道他私下里写话本子的事,就如书院那些学子一样,接外活儿都是偷摸着接,怕丢了读书人的脸,更何况还拿自己写的话本子开铺子赚钱,这要是给人知道还了得。

    其实叶掌柜从心里觉得这些读书人矫情,明明都穷的叮当响了,却还死守着什么读书人的清高,清高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啊。

    相比之下,东家少爷就聪明太多了,所以,即便知了白承远的收留之情,但在叶掌柜心里,还是更服气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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