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峰后,对面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亮起零星的灯火。

    上官彤激动地说:“好像是个村子!以前我跟着我娘去过一次山里,野味特别好吃,他们自己做的腌鸡和腊肉,特别香。”

    想到好吃的,他顿时觉得腿没那么痛了,腰也没那么酸了,眼前这段山路也不难走了。

    正哼着小曲,脚下踩空往旁边一歪,顺着小陡坡滚了几圈,扑进一团腥臭味中:“什么东西?好臭啊。”

    “人肉,不过不太新鲜了。”跟过来的乔入幽,借着燕奚提着的灯笼光,看到上官彤身边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啊!!!”上官彤尖叫着跳起来,“嗖”的一声冲到燕奚身后,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恶心地往旁边树干上蹭。

    这是一具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的尸体,个子高大身材魁梧,从左肩到右腹有深可见骨的抓痕,肚子破开肠子被拉扯出来,死状可怖又血腥。

    燕奚只看了一眼急忙转开头,却看到乔入幽很专注地看着尸体:“这尸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走吧。”乔入幽揉揉鼻子,她闻到了一点残留的妖气,这个男人不是被普通的野兽杀死的,而是死在妖怪的手里。

    物竞天择,人烹鸡煮羊,妖怪狩猎杀人,都是为了生存各凭本事罢了,没什么对错。

    “既然遇到了,我们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上官彤扯了一把叶子在手里揉着。

    “埋进土里烂掉,和放在这里被野兽吃掉,有什么区别吗?”乔入幽扫了一眼尸体被扒拉过的肚子,杀人的妖怪要么是个挑食的,只吃心肝不吃皮肉,要么就是刚吃了两口有事离开,如果是第二种,随便动妖怪的食物,那可是大忌。

    “话也不是那么说,曝尸荒野那也太惨了一点,燕兄,你受累将他埋了吧。”上官彤这个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也就只打算出嘴不出手。

    这时候一片人声伴着几点火把靠过来。

    “我听到这边有人叫唤。”

    “屈大!屈大!是你不?”

    “屈大,你应一声啊!”

    四方城聚集了天南海北的人,天材地宝阁有五湖四海来的鸟兽,乔入幽更是什么地方妖魔鬼怪都见过,这些人虽然说的是本地话,他们三个还是连猜带蒙的听懂了。

    “死的叫屈大,他的家人找来了,”上官彤忙对着火光挥手,“这边,这边!”

    火光听到回应快速地靠过来,七八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女,好奇又警惕地打量他们。

    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平平的妇人发现了地上的尸体,立刻大喊了起来:“屈大,是屈大!他们杀了屈大!”

    “你哪只眼看到我们杀人了?”上官彤不敢相信地反问,他们只是站在这里,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他承认了!屈大啊,你死得太惨了!”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带嚎地嚷嚷,“屈大啊,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一把柴刀和三只木矛对准了他们,这些常年在山里讨生活,猎过熊,打过虎的山里人,眼神里有种直接的蛮气——能动手就别废话。

    上官彤的手扣住护腕,却顾忌这些不过是普通人,怕自己下手太重伤了他们的性命:“你们看清楚,他身上的伤痕明显是被野兽抓的!”

    手持柴刀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是这群人里最年长的,他举着火把走近尸体,用柴刀挑开尸体的肚子看了一眼:“像是熊,也有可能是狼,心和肝被掏了。”

    其他几个村民听到这句话,神情古怪的低声交谈起来,语速太快乔入幽没太听明白,刚才看到屈大的尸体他们并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听说心肝被掏了反而悲戚了起来……

    乔入幽心念一动,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听说过的一件旧事。

    不等乔入幽细品其中的微妙,嚎哭的妇人跳起来:“不可能,我们屈大是村里最好的猎手,老虎和熊遇到他都活不了,没有东西能伤了他!”

    人都死这里了,还说这种大话有什么意思?

    乔入幽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们耗下去,她拍拍马头让木马走起来:“谁敢挡路就杀了谁。”

    “那匹马,那匹木马会动!”妇人指着乔入幽尖叫,“妖怪!他们是妖怪!妖怪杀了屈大!”

    村民们往前逼近一步,上官彤忙大声说:“那是木牛流马!诸葛家的木牛流马!这位就是诸葛家的小姐——诸葛乔!”

    拿柴刀的男人举高火把,狐疑地打量他们,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实在不像是什么高人:“蜀中诸葛家离我们这里好几千里地呢,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做嘛子?”

    “小姐夜观天象,看到凶星北落必有妖邪,特地前来捉妖。”燕奚硬着头皮随口胡诌。

    “呸!”妇人抢过一个火把扔过来,“狗屁小姐!你们都是妖怪变的!”

    上官彤一搓护腕,一记风盾将火把掀飞,也镇住了村民们:“我们要是妖怪,你们现在还有命在吗?”

    拿柴刀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样吧,你们跟我们回去见阿嬷。”

    “阿嬷?”上官彤没听过这个官职。

    “阿嬷是山神的女儿,可通鬼神,如果她说屈大不是你们杀的,你们就可以走了。”男人说。

    河神的新娘去见山神的女儿?

    燕奚和上官彤交换了一下眼色,这都是什么传说中的山水有相逢啊。

    “好,我们去见她。”乔入幽示意他们带路,木马腿短,在树根灌木间走得很是艰难。

    燕奚看乔入幽几次差点被甩下马,伸手去扶,乔入幽一挑眉,在他的手臂上借力跃起,落在他右边的肩上。

    燕奚愣了一下,可这么多村民看着,不能坠了乔入幽的假身份,他忙抬起右臂让乔入幽稳稳当当地坐着:“我感觉可不太对劲啊。”

    “嗯?”乔入幽手指卷着他的发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天材地宝阁有一只去过很多地方的鹦鹉,它曾告诉我,山野多愚民,不识字不习文,鲜与外通,”燕奚压低嗓门,“可这些人却知道木牛流马,蜀中诸葛。”

    他吸吸鼻子:“他们身上的气味也很怪,不是汗味,有点像是干了的泥味。”

    乔入幽垂眼看过去,正好对上燕奚抬起的眸子,燕奚因为向上看着显得眼睛很大很圆,像一只好奇又警惕的小兽:“你还算不傻。”

    她说着单手结印,指尖聚气抹在燕奚的眼睛上。

    燕奚看到她的手指点过来,忍住躲闪念头,闭上眼感受乔入幽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眼皮,等他睁开眼睛,脚下顿时迟疑了起来:“这是?”

    “炁,”乔入幽说,“不止是修仙者,万物有灵皆有炁,至于能不能沟通天地,感应到自身的炁并运用它,那就是个人的机缘了。”

    燕奚低头没看到自己身上的炁,而上官彤身上的炁是很稀薄的白色。

    “寻常人纳清吐浊,却不能将五脏六腑长年累月积攒的毒给排空,初生婴儿是透明的,随着年岁的增长颜色会慢慢变成灰色,为什么人临死会面色灰败,就是沉积的污浊炁已经浮于面相了。”乔入幽说。

    可村民身上的炁却是一种诡异的深灰色,在灰中透着一点红,以心肝为中心,若有似无却又丝丝缕缕纠缠不断。

    “好看吗?”乔入幽轻笑一声。

    “像被风干的血……”燕奚看向乔入幽,却看到一片五彩斑斓,从乔入幽的头顶往下,一共有七个不同颜色的光晕,“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说我是人?”乔入幽坐在他的肩上,看向月光下的村子,“有点意思。”

    村子修在半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正中间是一颗数人合抱的大树,村中的屋舍围着大树一圈一圈的往外修建,最外面是一条将整个村子环绕其中的小溪。

    上官彤伸手去抓溪水上飘过来的雾气:“怎么刚天黑就起雾了?”

    他扯扯后背破了一条缝的外衣:“还有点凉。”

    “蠢货。”

    燕奚听到乔入幽接着说:“这不是雾,是阴气。”

    水属阴,树居中为困,将这浓郁的阴气都圈在了村子里。

    除了养尸练尸道的,乔入幽还从来没见过什么活人住这样的地方。

    进了村,她发现村子正中间的大树是棵槐树,槐树上挂着许多新新旧旧的许愿带,槐为鬼树,寻常人家都很忌惮养它,更不用说祭拜它了。

    他们要见的阿嬷就住在这棵大槐树下。

    阿嬷住在神庙,说是神庙其实就一间瓦房,房子嵌了一半在几人合抱的树干里,豆苗大的长明灯照着供桌上盖着红布的神像,简陋的有些寒酸。

    阿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花白头发,下垂的双腮拉扯着嘴角,勾出一个带着戾气的凶相,黑色的粗布衣裤,和穿过耳垂的不是什么动物的爪子,让她又添了三分阴森。

    阿嬷查看了屈大的尸体,这才转身仔细打量他们三人:“蜀中诸葛?不过是个会些阵法堪舆之术的凡人罢了。”

    上官彤像个忠心耿耿的侍从一样大声说:“大胆,敢这么污蔑我们诸葛家!”

    “我们委羽山是上古烛龙九阴的辖地,和烛龙比起来,诸葛家……”阿嬷轻蔑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看不上三个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上官彤退后两步,撇撇嘴低声说:“我真是连吃一个月腊八蒜也没这么大的口气,她咋不说是夸父的女儿,三山五岳都是她爹化的,全是她家的东西,皇帝都得给她让位。”

    抱怨归抱怨,自认为是三人之中最拿的上台面的,他当仁不让地答话:“听说阿嬷你是山神的女儿?我自认为也看过不少书,咋没一本写过这事呢?”

    这是当众质疑阿嬷身份是假的。

    拿柴刀的男子立刻横眉冷对:“你们知道什么?阿嬷可与神通!”

    村民们纷纷对他们怒目而视,纷纷握紧手里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只等阿嬷一句话,别说什么诸葛家,就是天皇老子站在这里也立刻就会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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