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望去而复返了?

    她厌倦谄媚,却在大是大非前也不得不低头,“王爷,村妇只是不愿嫁与那年岁过长的人罢了,这才出此下策……”

    聂枝好生生挤出几滴泪,红了眼眶,饶是铁人见了也需动情三分,霍望不为所动,“这不是你招摇撞骗的理由。”

    聂枝好定了定心神,“难道非要村妇这大好年华嫁给一个活死人吗?”七老八十,浮将朽木,房事不必言说,嫁过去便是守活寡,说是嫁给活死人也并无他样。

    霍望收起剑,“罢了,本王也不是狭隘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

    “聂枝好。”

    “听说,你医术不错?”

    聂枝好小心翼翼拨下抵在脖颈处的剑刃,霍望的脸这才看得真切,生得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暴戾之徒,“王爷如此问,是有求于村妇吗?”

    “随本王走。”

    许是有了把柄,聂枝好不好推辞,也就随着去了。这路走得也是十分崎岖,弯弯绕绕,不知绕过多少野路方才看见一处荒宅,饶是聂枝好来这村子这么久也不曾发现此处。

    “本王事先可以与你说好了,来此地之事不能与外人说起,半个字都不行。”

    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宫中御医良多却只寻了个山野小医,其中的玲珑心思聂枝好捉摸不透,大约又是朝堂上诡谲纷争罢了。

    “王爷放宽心。”

    破旧院子里如许多荒宅都如出一辙,荒凉阴森,枯草盖过聂枝好,霍望倒还有几分贴心,拨开比人高的茅草,聂枝好个子不大轻巧穿过。

    只两三个侍卫守在那奄奄一息之人身侧。

    秋风吹过,聂枝好拢了拢衣裳,地上的人浑身都是深黑血块,瞪着眼珠着实吓人。

    手脚筋骨皆被人挑断,没干透的血将肉跟粗布粘在一块,浑身有箭伤,刀伤还布满鞭痕,此前必定是受了非人的折磨。

    “救得活,但不能恢复如初,或许会是个废人……”兴许不该如此武断,“看他造化了。”

    “不论如何,尽全力。”

    聂枝好先将其衣服全都拨下,撕连的伤口仔细清理,好在霍望备的药箱什么都足够,聂枝好一个人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至于那么吃力。

    月上如钩,最后一盆血水端出门后,聂枝好方才如释重负,沁出的汗渍在这深秋有些不合时宜。男子还在昏睡,侍卫接手了,聂枝好得以休息片刻。

    霍望坐在石阶上,不知在想什么,聂枝好也懂这些权臣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敢多问,便就没多嘴。

    “他醒了,你才能走。”

    不算无理的要求。

    “是。”

    本王会给你很多酬金。”

    “多谢。”

    如此二人一直挨到天明,聂枝好终是受不住劳累,倚着半扇门睡得沉。

    有她的血,那少年不会有大碍,如此想聂枝好方才睡得安心吧。

    “王爷!人醒了。”侍卫没嚎着嗓子,轻手轻脚越过聂枝好。

    只一晚,如此重伤都能醒。

    霍望去看地上的少年时,觉察他脸色都红润了许多,没了半分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倒有些手段。

    秦泗水哪里还有先前病怏,有些恍惚,像只睡了一觉……

    “我爹呢?”

    霍望俯首,眉宇的乖张狠厉不惊觉浮现,“死了。”

    “你杀的。”秦泗水眼眶盈泪,意料之内的一样,脸上没有浮现一丝一毫震惊。

    “我救了你,你该感恩戴德。”大约霍望对眼前的少年有些恨铁不成钢,吩咐几个侍卫看好他,踢醒了睡得死沉的聂枝好。

    “走了。”

    聂枝好留意了□□的少年,昨夜蓬头垢面没细看,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生了张俊俏的脸,真是可惜了。

    鹤发。

    聂枝好忽然精神,当朝尚书秦不安之子不就是鹤发童颜吗?也才不久,尚书被人参本勾结外敌满门抄斩。

    聂枝好猛咳,霍望就乱臣之子,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霍望衔謦王当腻了,想换个位置坐坐了?

    屋外挂满白霜,霍望以为聂枝好是受了凉,竟脱下肩头氅子披在聂枝好身上,瞬间一股暖意包裹全身,鼻尖萦绕那少有的香馨。

    虽是个佞臣,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心细。

    “多谢王爷。”

    “稍后本王会差人送你回村。”

    “好。”

    大概秦泗水才从悲痛欲绝里走出来,聂枝好临走时才听见他发疯一样的吼叫,嚷嚷着要杀了霍望。到底是少年心气,哪里斗得过霍望这样的老狐狸。

    霍望应下丰厚报酬没食言,拿这笔钱够她和徐老妇过上舒心日子了。趁着凛冬未至,翻新了屋瓦,备了储粮,还上成衣铺子换了好几身冬袄子,棉被也买了几床,更是添了好些家禽。

    “日久多加叨扰,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归,东街永安钱庄,存续,事急,勿念,望安。”只字片语还是长篇赘述,聂枝好选了前者。将信留给村子里认字儿的老先生,让他过些时日念给徐老妇听。

    连夜,聂枝好什么都没带,轻手轻脚离了这称得上故乡的地方。她不愿给徐老妇带来无妄之灾,只愿她剩余年岁皆安康。

    最后,她还是回到了那个竭尽全力都想逃离的地方——北府。

    一入冬,北府就开始飘雪。灯火葳蕤里,寒风刮过一阵又一阵,衔謦王府忙了一茬又一茬。婢子来来往往,一盆盆血水已经凉透。

    “小姐这又是怎的,又受了甚的刺激割腕自杀了。”

    “这不是年关将至,王爷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小姐嘛……”

    “这都多少次了……”

    婢子很是埋怨那个折腾她们一宿未眠的小姐。

    自从王爷将小姐带入府中,府中上下每日经得起她折腾,三番五次闹自杀,三天两头跳荷塘,脾气就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燃,要不她是大将军遗孤,在王府又以王妃自居,谁受得了她那破脾气啊。

    王爷稍许没看顾好便就要将王府闹个天翻地覆,在王爷面前羸弱不能自理,弱柳扶风,也好在王爷忙于朝政,否则愣是王爷也会受不了的。

    “王爷,小姐又闹了……”

    “随她便。”霍望揉了揉紧皱的眉心,随后又在纸上涂涂写写。

    “还有事?”

    “王爷,聂姑娘……进北府了。”

    霍望放下笔,许是近来事杂竟也令他染上些疲倦气,“在哪?”

    “在花满楼,还向老鸨打听了您的喜好。”

    “知道了,出去吧。”

    侍卫还是愣住没走。

    “还有事?”

    “王爷,尚书一死,乱党平息,但宫里那位似乎有点坐不住了。”

    “老东西果真坐不住了。”

    聂枝好……

    聂枝好……打听本王喜好作甚?近来大小琐事扎堆一样的都聚在一处,饶是神人都无法消受。新皇登基不过两载,诸事未定,大将军战死,乱党谋逆,西沙匪徒多次扰西境安宁,小皇帝心智不稳,朝堂分权割力,拉党结派,大小事都落在霍望肩上,如何不累。

    他要拢权夺势,要一人之下要万人之上,如此才能安宁片刻。许多时,无意瞥见的乞儿都令他艳羡至极。

    回廊里如车水马龙一样的箱箧,有宫里送来的金银珠宝,有外邦进贡的奇珍异兽,没有一样是他想要的。最后那些东西的结局只会是堆在阴暗无光的仓库积灰,和他一样。

    喜好。自己似乎没甚的喜好……你偏打听本王喜好作甚呢?

    转眼年关,北府覆雪三尺。华灯不止,烟花繁,街陌寂;人声嘲哳,乐成一派。

    长街里,花灯旁,高楼上,聂枝好迎风而立,风瑟,雪凉。

    北府冬日如往年一样,是许多乞儿该高兴的时候,每年年关宫里都会有人来布善。

    今年是公主和驸马……

    聂枝好那方望去,整好是李宋舟达眼底的笑意,他面前的人儿巧笑盼兮,一身盛装,倾城之姿……好不和谐,却又十分扎眼。

    “王爷,前面那个不是聂姑娘吗?”

    高楼风大雪厚,人少,霍望出门透气,倒是有些缘分——于她。

    纷沓游移的千帐灯影,眉睫覆雪,清冷淡然。

    好似万籁俱灭的空寂,只她发间琳琅声声入耳。

    映着池下灯火的眼波漾进心底。

    霍望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好看,好看极了,更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肤浅。看她遗世独立,看她红衣灼灼,看她眉眼生色,一瞬间竟萌生起那可怖的念头……

    聂枝好目不转睛之处,是公主和驸马。他看她盯了好久,直到眼睛酸涩流泪,直到长街有了阑珊意,她才缓缓挪动脚步走了。

    他好像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自惭形秽但又迫不及待。

    “王爷您还是快些回府吧,府里那位又闹了。”

    霍望没作声,权当是为了西北兵权以稳固他在朝中势力,即便是应付了事也心烦意乱。“不去。”

    霍望撇下侍卫,兀自离去。人声渐小了,他在花满楼屋顶坐了片刻,落了很厚的一层雪方才下定决心一样。

    身子暖了,轮到聂枝好惊诧,霍望带来满屋的凉意,“王爷?”

    霍望抖落一身雪,斟杯热茶,“意外吗?本王来?”衣氅被蜡烛照得有些闪闪发亮,霍望面无表情,不知他此行为何。

    “自然是的。”

    随之相顾无言,一盏又一盏茶过,霍望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王爷,时辰不早了。”

    确实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便就天明。

    “愿做衔謦王府的王妃吗?”霍望冷不丁出口,聂枝好有如钟磬,霍望那句话一直萦绕耳畔,久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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