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关月尧略带探询的目光,少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自报家门。

    略显文弱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急忙朝着关月尧一揖自己介绍到:“小生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迁字。如今正奉父之命,随着董夫子研习《春秋》。”

    “司马……迁,司马迁?!”关月尧在口中小声地复念了两遍少年的名字,惊得几乎没从榻上蹦起来。

    即便她在现代时再如何的文化沙漠亦或是九漏鱼,可身为中国人,司马迁的鼎鼎大名,却还是听闻过的。

    关月尧一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少年。此时的司马迁看起来也不过与自己相仿的年纪,面对自己的失态,似乎正有些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父亲可是太史令司马谈?”霍去病看着好友有些奇怪的反应,又看了看下手还站着的少年,想起好友的身份,不由得对少年也提起了些许的兴趣,因此询问道。

    这般平淡的语气,既不显得过分平易近人,但也不似那些公子王孙们的高高在上,之于霍去病已算是难得。

    司马迁抬眼认出了霍去病,司马家族传承已久,至于卫霍这样起于裙带的外戚心中并不十分看得上。

    在司马迁的心中,霍去病甚至还比不上同样是起于微末,却是凭借自己的刀法获得天子青睐又凭军功得了爵位的关月尧。

    受到了秦汉之际君王们喜好求长生的影响,司马迁也将忽然蹦出来的关月尧,当成了之前在某处洞天福地里修行的方外奇人。

    因此他收起了笑容,以同样有些平淡地语气回应道:“正是家父。”

    “哇,你就是司马迁!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关月尧却不管这么多,这还是她身处于这段历史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她没有理会好友与众人异样的目光,从榻上爬了起来,冲了下去,一把握住了司马迁的手。

    可此时的司马迁,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在董仲舒的指导下学习春秋。还远不是那个被鲁迅先生赞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文豪,亦或是身受腐刑,忧愤难当的中年人。

    “正……正是在下,关校尉,您手劲太大了。”司马迁的手正被少年紧紧地握着,因为情绪激动关月尧忘记了控制力道,司马迁忍了又忍,终于强忍着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啊,正是对不住,我太激动了。”关月尧被这一提醒,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干笑了起来。

    可关月尧过于激动的态度到底还是引发了司马迁的困惑,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奇怪地问道:“莫非关校尉识得我?只是小生竟想不起来了……”

    说罢,露出了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竟然真正思索了起来。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要……!”关月尧话才说道一把,却被一只忽然从身后伸出来的手捂住了嘴。

    “饭还没吃完呢,阿尧即便你与司马小郎君有旧,也该等大家吃完饭后再叙才是,不看大家都看着呢。”

    原来是去病,关月尧收起了下意识准备给对方来个过肩摔的动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我大意了,大家吃饭,吃饭,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说罢,随着好友一起回到了主座上。

    *

    “阿尧,你是不是知道司马迁日后会有什么大际遇?”

    回到了只有两人的主座上,霍去病侧过身来,小声却也略带好奇地询问道。

    “是呀!司马迁是《史记》的作者,那即便在两千年后,也是一部了不起的伟大著作。只是我以前不爱读书,没有读过。不过你就想,连我这样不好读书的人都能有所耳闻,那肯定是一部非常厉害的书了。”

    关月尧说的头头是道,霍去病却听得有些无语。怎么还有人说起不好读书这事,竟能这样的理直气壮?

    但到底,还是因为好友的话,霍去病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客席上端坐着的少年。

    不过是寻常文士儒生的打扮,长得虽然说不上其貌不扬,但也与俊美丝毫沾不上边,不过是胜在气质温润罢了。

    正此时,大概是感受到了霍去病地目光,司马迁也微微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有了接触。可令霍去病感到讶异的是,司马迁不过微微一皱眉,便将目光转向了旁的方向。

    似乎丝毫也不欲掩饰自己心中对于霍去病的不喜。

    霍去病心头很快升起了一丝不悦,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那些世家出身的子弟,即便家族落寞声势早已远不及卫家。

    可在这些人眼中,奴婢出身的卫家人,尤其是自己与舅舅私生子的出生,仍是他们这辈子也无法抹除的污点。

    不论他们再怎样努力,如何拼死上阵杀敌,那些功绩也总能在这些士大夫的口中被轻易的抹杀掉。

    想到这,原本闲适地闲置在膝头的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

    忽然,正在此时,霍去病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了自己冰冷的拳头。他从自己有如泥潭般的思绪之中挣扎了出来,转头望去。

    果然又是阿尧,此时友人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显然已经察觉了自己情绪的不对。

    “我没事。”霍去病笑着回应了好友的目光,看着关月尧放下心来,两人又将精力投入到了应酬这些前来贺喜的邻居中。

    *

    “关校尉,您就与我们讲讲吧,您与霍校尉在居庸关时的见闻!”饭后,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关月尧的身边,语带央求地说道。

    “是呀是呀,我们都对边关的生活很好奇。那些匈奴人究竟长得什么样?真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吗?”

    少年们的模样都显得有些兴奋和期待,似乎对于战场之事十分地好奇,也充满了想往。

    关月尧环顾四周,竟然发现司马迁也混迹在这些孩子之中。他正支着耳朵,打算听听看这位自居庸关大胜而还的校尉,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

    她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紧张,脑子里忍不住想,司马迁会把这些都记叙在《史记》里吗,他会怎么描述,怎么评价这一场战役呢?

    她对历史毫无兴趣,至于史记,甚至连那些早已被节选翻译成白话文的少儿科普读物版本,也没有看上过一眼。

    如今,倒是暗暗后悔了起来。

    “咳……”她轻咳一声,带着少年们坐在了院子中,整理了思绪,开始说起了那段身在居庸关里的时光。

    “草原上的风光真的很美,举目四望,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若是哪日,大草原上能够恢复和平,让汉民也能够自由而安全的奔驰在期间就好了。

    你们体会过那种感觉吗?纵马随意的奔驰,不必担心不小心撞到了行人,又或是撞坏了路边的什么东西。有凉爽而干燥的风拂过你们的脸,若是没有同伴,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

    众少年皆是摇了摇头,但也对关月尧所描述的那个大草原,心中升起了期待。

    “那是自由的感觉……”关月尧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什么如匈奴那样的游牧民族会如此热爱这样的生活方式。

    “可是要怎么才能恢复和平呢?”司马迁有些苦恼地看着关月尧反问道:“如今虽然汉军对战匈奴,也终于取得了一些胜利,可仅仅只是如此,是不够的吧?”

    “是啊,仅仅只是这样是不够的。”而此时,霍去病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插了进来,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他的身上。

    “身为军人,我们的目标就是彻底打服这些匈奴人,让他们只要看到我大汉的国境线,就绕道走!”

    “对!打服他们!”少年们似乎也被霍去病的话语所激励,慷慨地回应着他的话。

    “可是要怎么才那些桀骜不驯的蛮夷屈服呢?”唯有司马迁,仍保持着那平淡地神色,仔细地打量着两个少年,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霍去病想起司马迁先前似乎并非有意带上的轻蔑,可此时,在友人的陪伴下,他已经能够淡然处之了。

    就像阿尧选择这处宅子时说的那样,人生是活给自己看的,何必太过计较旁人的目光和言语。凡事只要问心无悔,也对得起自己重视在乎的人,就够了。

    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看着司马迁认真地说道:“这就非是如司马郎君这样的文士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但是我可以保证,总有一天,我霍去病会带兵杀入匈奴人的王庭,让他们也尝尝被人烧杀辱掠的屈辱。”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少年们的目光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昂首立在众人中央的少年,论年纪霍去病是众人之间最小的那个。

    可此时,任谁也不会去怀疑,他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司马迁也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后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对着霍去病淡淡一笑,这一次,这个笑容显得真切也真诚了许多。

    “那迁,就拭目以待了。”他一揖,带这些若隐若现的期待说道。

    霍去病的豪言壮语,关月尧对于草原的美好描述,似乎都在这些从小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少年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而等待恰当的时机来领,这些种子将会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颗一颗苍天的大树,回馈着这片生养他们的,富饶而壮丽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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