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仰头,凉月悬空,与她年少时的每一天无所差异,然人人殊变,又岂是能料到的?

    “我大姐,她与我相差十五岁,早早就嫁人成亲,我……对她印象不深。”

    她看了眼苏禹唤,后者眼底透出淡淡哀怜,叫谁都忍不住吐露些难言情绪。

    “小时候她也常来看我,教我识字读书,针织纺线,后来,我被爹爹罚了一顿,她便也不再理会我了!”

    幼时缺爱的缘故,她总能在任何怀有半丝关心的人身上找到那种补充,其中就包括大姐,那事之后,两人疏离生嫌,又没过几月,便是她的婚宴,轰烈爆响,红衣礼冠,随花轿而去。那时,她才四岁多。

    “我那时心眼儿小,暗地里不知怨恨了多少时日,可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趋利避害并没有错,毕竟那时,就是有人瞧不得谁对我好!”

    她生来就是个眼中钉,引霜也并非卫夫人亲生,那情形下,再同她一道,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所以,你大姐也因此能逃离寄人篱下……”

    苏禹唤点了点头,唉声道。

    “你能生长成人,也是不易。”

    凝萱重重点头,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从前为人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惹着旁人挨骂受批,明里暗里不知躲过卫夫人和二姐多少陷害,可即使如此,也活到今天。

    这样看来,现下日子虽辛苦,但相比之下,又是更加自由。

    “我听闻卫府祖上也是布商为生,卫老爷从未教习过你这些?”

    苏禹唤忽又问,有些可惜。

    “我看你钟爱至此,又天赋十足,若是早早发掘,定然是个能管家掌业的!”

    凝萱轻呵,瞥向苏禹唤。

    “苏老板也是生意人,若有生子嫡女,即便旁人再如何,谁又能分得一杯羹呢……有我二姐和卫夫人在,也轮不到我!”

    所以,她闲时练学,最初也只是为了打发消遣,最多防着哪日被扫地出门,不至于饿死街头。

    除此之外,她也是被多次警告提点,不许偷习这些。

    ……

    不知不觉,子时已到,头顶笼起沉沉墨云,垠城天色正是如此,变化多端。

    二人互相道别,各自离去。

    苏禹唤走出院落,阿陋如木雕般立在门口,苏禹唤自她身边越过,阿陋才展动身躯,大步跟上,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睡意怠惰。

    走出几步,苏禹唤脚步忽停下,阿陋适逢其会顿住。

    苏禹唤眺望远处山端,乌黑压城,山雨欲来,是有接连几日的连绵不断。

    “你去,去一趟卫府——”

    苏禹唤缓缓转身,声音寒冰如窖,威压如山,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这样的逼令,在常人看来,又总感觉,他撤换了一张面孔。

    “子时已过,可不要让我失望!”

    阿陋下颚一疼,苏禹唤抬手捏住,生生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阿陋双齿微颤,浓雾掩住的双眸麋鹿般缩紧,耳根冒出冷汗,此时,苏禹唤松手,吩咐道。

    “去吧!”

    阿陋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视线中。

    嘴角嵌上的的一丝邪肆吞噬进无垠漫夜中,细雨沾染肩头,后来淅沥垂落,击打在苏禹唤衣衫之上,然其却像感所未感,见所未见,将自己溺于这瓢泼大雨间。

    女子走近,一把伞撑在头顶,苏禹唤身体一僵,回神般瞧向她,正是尚敏。眼中无数种错综复杂几乎在一瞬间收好,他挥动手中折扇,言语中带上惯有的轻笑。

    “有事吗?”

    “苏……阿唤……”

    “苏布,上下有别,你该知道,自重身份——”

    苏禹唤斜过眼眸,算作提醒。

    “苏,苏老板!”

    尚敏瞳底抹上一丝心疼,结巴道。在这儿,她须得这么叫。

    “有事吗?”

    苏禹唤重复道,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尚敏双拳紧攥,缓缓摸到他身侧,却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被惊蛰般躲开。

    “有事吗?”

    再一遍重复,苏禹唤的声音没进泼幕中,却响彻在尚敏耳际,字句扎心。

    “若无闲事,天色已晚,回去吧。”

    轻淡的口吻。尚敏咬咬牙,身子不甘地抖动,却不由得几分心伤。

    “苏老板,我只是想问问,今日闹堂的事,可有解决的方法!”

    这的确是她过来时的念头,却……

    “店中之事,轮不到一个女工插手。”

    冷言之后,是不紧不慢的劝语。

    “做好份内之事,其他的,不必多说,回去吧!”

    说完,便只身往前,走进大雨洗礼之中。

    “苏禹唤——”

    尚敏尖利的嗓音冲破重重雨幕,向着其背影,呼喊道。

    “阿唤,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收留之恩,善待之情,这十余年,她一路看他沉浮起落,从饱受欺凌奚落的少爷,到今日坐拥苏布的苏禹唤,钱势两阔,笑面堆怀,她却知道,这人心中藏了多少……然他,对谁都是翩翩如玉,温润和善,唯独对她……

    “苏某,无以为报。”

    他停在原地,没有在意这仿要掀天的大雨,也是头也未回。

    “所以说,她卫凝萱可以,她苏——”

    “住口!”

    那“苏”字一出,苏禹唤立马呵声打断,狠光盯向尚敏。后者被这忽如其来的反应吓得周身一惊,斜雨倾来的冰润更甚,他仍是对其念念不忘。

    苏禹唤未再说一句,快步离开。

    苏院,阿贵等了半晌,才见到浑身湿透的苏禹唤,从糊然晦昏的雨中而至,却是腰背直挺,没有一丝狼狈之觉。

    赶忙打伞迎上。

    “公子!”

    苏禹唤四下扫量,各色花草皆被淋湿,泥水顺着竹道排泄至小口,鞋履沾染,有些骇人。

    他目光定格,愣着吩咐阿贵。

    “叫厨房做些酒菜,再……再取些,茯苓枣泥糕——”

    苏禹唤静声气缓,听不出一丝起伏。

    但阿贵一听,却是明白。

    “公子,我马上去。”

    “今晚,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苏禹唤撂下衣衫,又道。

    阿贵冷颤着点头,回身而去。

    尚敏回到院中,仅有几只仍亮起的笼灯高悬在门檐,倒映在晶莹闪展的雨地中,一整份静谧被倾覆翻转折叠成两份。

    她一手撑伞,一手将门锁上,斜落的雨滴被风吹过,连带着刮过她的身体。瞥眼间,只见白光一闪,雷声轰鸣而过,她揉了揉眼,怎也不像是云间穿过的电闪雷鸣,那东西分明近在眼前,悄然一跃,如影般瞧不清楚。

    将钥匙揣进袖中,伞摆正,想多追瞧上几眼,看看是何蹿进了院中。

    “啊——”

    尚敏回身,不留神间一道兽凶相已冲了上来,离她的脸颊仅有半指远近。她高声撕喊,白眼上翻,软身倒地。

    好在这撕叫被淹灭在这哗哗流动如溪水的泼雨中,没有招来其他人。

    此时,凝萱已撑伞出来,四处张望,寻着灵泽,方才它过来,好不容易才被凝萱哄进屋中,谁知方才,它却是警觉突起,一下又跳了出去。

    “灵泽……”

    凝萱低声轻唤,以为是这厮饿极,要觅个肉食活物,离开她不到半旬,已是可见地被养瘦。

    “灵泽!”

    见那门口,灵泽正蔫蔫伏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个女子。

    白影站立,悻悻半刻,朝凝萱走了过去,后者脸色沉了沉,灵泽鼻翼间发出几声微弱轻哼,有些孩子气地蹲到凝萱脚边,柔软的舌尖在其脚踝上轻舔。

    “你呀,吓唬她干什么!”

    许久,凝萱叹了口气,她知道灵泽不吃人,也几次叮嘱它万万不要伤人,可这次,她抚了抚灵泽,周身白净如雪的毛发被雨水淋着粘成片状,冰冰凉凉的。

    “下次可不许了!”

    瞧了眼,确定是尚敏,不由得解气许多。

    先将灵泽赶回去,凝萱走到尚敏身边,好在没见什么抓痕挠印,否则又要说不清的,探上额头,又是把脉,的确是一时被吓晕,别无大碍,这才将尚敏扶回其房中。

    卫府。书房,孤灯如豆,卫老爷彻夜未眠,允荷跪在一旁,卫夫人满脸心疼,也没敢离去。

    “老爷,小荷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可她,可她最初,还不是为了咱们卫府着想?”

    卫夫人轻抹眼泪,她哪里知道,这丫头偷支取了账房库银,购进了不少别家衣料,若非这次,卫老爷决意联合其他商行抵制苏布,一查账,才知道……

    “爹爹,我,我那时候,的确不知,那东西是苏布的啊!”

    允荷抽泣,委屈道。

    “那时,垠城都说,有样布色花纹,织绣工技都奇好的布料,少货多销,我才想,想先囤积再卖出,好赚取差价,咱们卫氏族生意那时已被压制,我,我也是……”

    后来的,谁都知道,苏布进驻垠城,几近取代了一半之上的布庄生意,她那些拿出的钱财,也都打了水漂。

    “所以说,苏禹唤他是,他是有备而来……”

    卫老爷摸了把胡须,他之前与苏禹唤打过交道,也极度认可他的才干。然他多方打听,这苏禹唤就与凭空到来般,神秘莫测,这事,他一想,才觉不对劲……

    “老爷,再怎么说,小荷也比你那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强吧,她可是进了他们苏布,跟咱们为敌呢!”

    卫夫人瞧向自家女儿,跪了半夜,都是门外那祸害精惹的。

    “我早说,她就是个孽种,和她娘一样,晦气,老爷你还不满我……”

    说着,还不忘再嘟叨几句。

    “再说,小荷与章家婚事在即,老爷你下手轻些,咱们还指着章家呢……”

    说话间,微浅的雪纸木窗前缓步走过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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