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硼自墙檐掠下,长杆在其双手间飞快回旋,形成一堵几近看不清的刀墙,在距易寒半米的距离时,又恢复成一股气息,直冲后者而来。

    易寒闪身躲过,长剑在其掌心间利落翻转,抵上那长枪,雨水溅落在两人身上,两张兵器发出寒光,接连几声毫无间隙的碰撞摩擦,响彻在这方不大的院墙之外,草色风动,凝萱憋住呼吸,哄抱着怀里的灵泽,缓过神来的这厮,就要蠢蠢欲动张开利嘴往前冲……

    易寒出剑干脆迅速,招招连贯,加之剑法轻盈利落,即使刺空,也是几无停顿,不给对手以丝毫还手之力,然毕硼则恰好相反,其身体沉重,出手以钝感见长,慢中有序,其手中以长枪改造而成的“千刀手”则是制敌利器,上下左右挥扫,却是将人止距在半米之外……

    “易寒。”

    凝萱一颗心提起,她方才见那奇形怪状的兵器,就觉生惧,能与易寒过如此多招式,又能使其这般费心的,她也是头次见。

    几十招之后,两人显然都有些力疲,相比之下,这中年男子更甚。

    尤是方才那一击,易寒明显感到他右臂躲闪,整条长枪都被尽力抽打在左手之间,于是抓住机会,将那即又要刺其腰间的剑收回,旋绕两周之后,猛地攻其左路,毕硼显然没想到,右手一挥,长枪竟一响,收回半截,他拐到左侧,在那剑离那衣衫仅有半寸之时,挡了下来。

    长枪短剑交措相叉,终于是又僵在一起。

    “小子,你到底哪家哪户!”

    毕硼看向少年腕处爆起青筋,额上挥汗淌落,雨水落在那剑柄上,指节曲起,近在眼前。

    没有一丝声音。

    毕硼心中震起,他虽抓到他的缺穴,然他终究是年轻,若论气力相搏,真气相击,与他这纵横江湖的老人,还是差得不小。

    说时,他凝起周身力气,聚在那紧抓长枪手之上……

    “不要和他硬碰硬啊。”

    凝萱身体一冷,两人方才一直是以守为主,谁也不知对方心力,真杠上,易寒还是敌不过他。

    易寒却如未听到般,一动未动,并非不想,而是如今毕硼在上,一旦放弃,那长枪即会直逼他命穴……

    “别打,别打了……”

    凝萱扯开嗓子大喊,藏在背后的手心在凌乱湿泥的土地中寻到几颗石子。

    “你不是想让跟你走吗?”

    凝萱轻抽鼻翼,如今身体的再多疼痛,她已感受不到。

    毕硼耳根微动,那长杆枪头忽得又张开大口,几支力刀如莲花般刮过易寒胸前,后者闷哼一声,握剑双手明显一松。

    “遇上我,算你小子倒霉。”

    收回长枪一瞬,也就是那几颗石子,连带这飞镖,一同甩入毕硼脸上,其伸手接住间隙,易寒推开身侧凝萱,一剑扫了出去。

    毕硼抻手,已是退出几十米之外,然那衣衫崩破之声,凝萱也是听得清楚。

    “一个小小苏布,真是卧虎藏龙呢!”

    毕硼扯了扯腕袖,对其中一道血口视而不见,歪头道。

    “今日,我非要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取你性命,我……”

    还未说完,院内传来锣鼓敲鸣,接连不断。

    凝萱一听,正是白日早习的时辰报钟,可……她抬头看了眼,这时辰,明显不对。

    毕硼骨头“咯咯”作响,却是正欲发功的动作顿住,观索了几眼那院内,果真是灯笼亮起,雨水践踏,似还有人声窸窣……

    “小子,改日找你算账!”

    放出狠言,飞身而去。

    来不及去瞧这声何来缘由,凝萱望向这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微动,却是一把剑撑在地上,没叫自己倒下,雨水冲掠,更多出几分坚毅。

    “易寒。”

    凝萱上前,伸手抱住他。死里逃生的喜悦与落差涌上心头,方才有那么一刹,她居然觉得,这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全身冰冷,上衣破开几处,露出黄麦黝黑皮肤,胸口处,血和着雨水滴答滴答流出来。

    “易寒。”

    闻言,易寒动了动,呼吸粗重,却是摇头着轻道出二字。

    “没事。”

    扶起易寒回到房中,方才锣鼓之声确是吵醒不少人。灵泽被凝萱捂进被褥中,这下又是被吓得将耳朵竖起。凝萱安抚它毛茸茸的脑袋,哄其入眠。

    将烛影吹灭,院外几步灯火映在紧蹙双目的少年脸上,居然少了几分肃杀,平缓上几分温柔。

    易寒盘坐于榻上,凝萱将其腰间血布缠开,腐肉成疤,经雨水冲刷,几近可见□□白骨。

    指尖颤抖,下唇被其咬出个深印的齿痕,凝萱还未开口,却被“咚咚”而来的敲门声震得心中一沉,下一刻,手腕被一只冰冷攥起,易寒紧闭双眸猛地睁开……

    “开门呐!有没有人呐!”

    门外集起的人越发多,凝萱冰若无肌的手滞在空中,顷刻怔神后,有些粗糙的手掌缓缓放开紧接着,易寒本能地就要起身。

    “别……你别动!”

    凝萱记得,他即便睡梦中都忘却不掉的警觉,可此时,实在用不上他。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尚敏和几张熟悉的脸。

    “各位,有事吗?”

    凝萱抚下心中惧慌,叫自己看起来形如平常。

    “你,你刚刚有没有看见闲杂旁人?”

    有人道,这本该在织工坊的锣鼓被人取出,这么堂而皇之的扔在地上,明显是哄骗众人,可凝萱的房间,当真是离那院门最近,问她,也是应该。

    “没有。”

    凝萱摇头,佯装昏沉欲睡之状。

    “我一直在睡觉,没有看见旁人。”

    “是吗?”

    尚敏抬眉,上前道。

    “可我昨晚,明明见你撑伞出去了!”

    凝萱怔住,这事被尚敏看见,她的确无话可说。

    “我还看见你出去了呢!”

    钱瑗刚穿好衣服,就听见这边尚敏那得理不饶人的尖酸音嗓。

    “怎么,尚敏,你倒是也给出个解释啊!我们凝萱昨日下午起,就没离开过房间,我可以作证,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你敢说,我钱瑗知道的,也不少——”

    “比如,和苏老板——”

    钱瑗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她就看不惯尚敏那仗势欺人的模样,本下决心要给她个教训的,可话到嘴边,只见孙大娘已和衣走来。立马就噤了声。

    ……

    孙大娘拾起那锣鼓,吩咐众人回房去,自己也离开。

    “没事吧!”

    钱瑗抱住凝萱,一把圈上她的腰。浅窄屋檐下,隔着门缝能闻到凝萱屋中涌出的浓浓血腥气。钱瑗神色一凝,看了眼凝萱,就要伸手推门。

    “你肯定有事!”

    “没事没事。阿瑗!”

    凝萱抓住她的衣袖,沉言道。

    “阿瑗,真的没事,你相信我,真的没事!”

    钱瑗咬唇,看向其满脸真诚,敛起目光道。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说罢,又提醒了句。

    “你看见刚刚那跟在尚敏之后的,叫吴湄,是织绣坊那边的,负责采蚕织线,是昨天刚回来的,她虽然没那么嚣张跋扈,其实也不是善茬——”

    送走钱瑗,她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揭穿,凝萱仍是感激不尽。

    雨仍是淅沥潜下,人声渐起而落,不知是谁,又点燃几盏笼黄,透过素纸色窗棂刨下来,一派情状,交杂着夜间寒气,将这方小屋勾勒得温暖至极。

    凝萱没开灯,好在那刀只是划破衣衫,在肌肤上割出道浅浅的伤口,实在不敢想象,若非没有那暗中相助,他俩都会命丧今晚吧。

    “易寒。”

    凝萱唤了声,想起今晚那人像以金钱相诱,心中十分不安,又是十分愧疚。她咬唇道,缓缓道。

    “我,我手头实在是紧,等我发了月钱,就……就把工钱给你。”

    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她想,易寒这样的杀手,该得不少银两,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拼出性命,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可她,又实在无法给他回报。

    “不必。”

    易寒开口,声音颤抖,凝萱手底动作一顿,又听他说。

    “你只须记得,我们有约在先。”

    有约在先?凝萱深知,那东西,这沉重代价,绝不是金银财宝可抖量,他或许想报仇,想凝萱豁出性命,都有可能。

    凝萱点头。

    “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凝萱以为,他回去找那“灵儿”去了,毕竟他几次梦中呢喃,必定是思念至极,再者,他虽名义上是自己的护卫,可着实不是个言听计从的主。

    “你的酒。”

    三个字,凝萱循他的目光而去,这才想起上次送那老者时邢蕴送的酒,被她遗留在了客栈。

    这公私分明的人,凝萱暗忖,要是大方,送给他就是。反之,她还以为……

    “那……多谢你了……”

    想到这儿,凝萱两颊一热,又道。

    “今晚的事,也是多谢你了!”

    “啊——”

    话未落,呼声尖叫,凝萱感到手心一湿,粘稠细腻攀爬而过,下意识后退,反倒是被榻前的易寒接住。

    “怎么了!”

    呼吸平缓的凝萱忽变得粗喘气急,隔着厚重雨幕敲打,恐惊急现。说不出话。将其拦住在身后,易寒却已看清那蠕动长尾的巴蛇,在木桌上开合大嘴……

    取出支匕首,还未聚睛细看,那东西居已一动不动,死了似的定在原处……

    烛灯点亮,易寒起身,却被凝萱拉住,再瞧她时,已是面颊发青发紫,眼眸挂上晶莹,这东西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能使她畏惧的馋虫……

    易寒难得的,没撩开她的手。

    那蛇头硬硬倒泡在碗中,易寒端起,从腰间别出根银针,蘸水的瞬间,变得微微涩黑。

    凝萱神色大变,这是她今日的饭汁,她因不适,只拨了几口,没吃完。

    “有没有,嗜睡?”

    放在鼻翼间,易寒想了想,也不确定,问道。

    凝萱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她以为,以为是来月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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