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警钟长鸣,城中的繁闹在一阵惘然和惊慌下陆续散开,闲暇寻乐的官人子弟陆续出了酒醉的香屋,纷纷往宫门处走去,街道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多是惶恐和不安,在他们眼中,城门警钟更像是一个催命符一般,慌乱下四处奔向各自家中躲避。

    楼云槐的戏就在这一阵愕然中终止了。

    “警钟响了,一定是宫里出事了,快列队。”

    江核看着满街乱窜的人群,已经顾不上其它,招着手下的人立刻往宫门的方向跑去。

    警鸣声落寂不久,宫门处已经聚满了乌泱泱的人头,上至一品大官下至喊不出名讳的散官,全都挤在一团看向那扇散发着庄严肃穆的高门。

    “快让开,别挡道。”

    江核一路冲到前面,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递给宫门守卫,等候的间隙,他发现今夜宫门的守卫似乎和平日里不同,个个身形板正有力,举止间的严谨倒像是卫林军的作风。

    “宫中有变,非召者不可入宫,违者依律严惩。”

    宫门之上,凭空冒出一道身影,披黑甲,旋风而立。

    江核抬眼看去,对方背对月光,一身笼罩在一团夜色中沉如暗夜鬼影,轻蔑桀骜的俯瞰着众人。

    是新上任的护城将军——周骞木。

    话令一出,宫门前的侍卫将令牌丢还给了江核,并列队一排将众人隔绝在宫门外。

    与此同时,乾德殿中,余公公以身挡在延熙帝身前,一脸惊吓的看着大殿之下。一位衣衫破败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乱发横生,脸颊乌黑不清,一张溃烂的嘴角正止不住的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一滩血迹慢慢从此人的身下弥漫开来,最后停留在赵昧那双淡黄色的锦绣鞋头前。

    “为什么…”

    那人还在不停的呢喃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无力的盯着她。

    方才惊心动魄的场景仍旧回荡在赵昧的脑海中,她是如何在觉察危险之际时,快而狠的将木案上的长剑笔直的刺进来犯之人的胸膛里,甚至在后知后觉下才看清了来犯之人的长相。

    叛臣三皇子瘦弱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流逝,他最后张着嘴,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赵昧看着眼前这副破败凄凉的场景,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怜悯。三皇子从前是如何的雄风昂然,如今却是在一声声残喘中死去。

    她不想杀他,可他为什么会从深牢逃出,用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去刺杀圣上呢?

    她正寻思不解时,延熙帝从高座上缓缓步入殿中,他看着地上已不再动弹的人,眼中不见波澜,而是眸色阴郁的发问着。

    “景言,他方才所说的,朕该信几分?”

    三皇子自打关入深牢后,多半精神混乱,整日疯言疯语,赵昧当以为,他的话不会有人相信才是。可现如今她却在所谓的父亲那里,亲耳听到了质问和猜疑,几乎是不可置信,心也随之颤抖。

    她回想着三皇子当时见她一剑刺向他时的震惊和嘴边随之而出的一句话。

    “为什么救我又要杀我!”

    简短而无力的一句话,甚至是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为什么他会认为是她救了他呢?

    她如实道:“他是如何从重刑牢房逃出来的我并不知情,甚至也是刚刚才知道是他,至于他为什么会认定是我放他出来的,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延熙帝道:“调查?怎么调查?人已经死了。”

    赵昧道:“他能从深牢逃出来,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总能有迹可寻。”

    延熙帝却目光幽沉,道:“你想调查还自己清白,可这事是涉及弑君谋逆之大罪,岂非你一句话便能抽身事外的。”

    赵昧凝神看去,身后紧闭的殿门被用力推开,数十位提剑的卫林军从门外涌了进来,将赵昧团团包围了起来。

    屋外冷风涌入,将赵昧肩后的长发吹起飘动,她看着四周以利刃对着她的士兵,面色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她慢慢的能感觉到,自脚底腾起的一股寒凉,正在慢慢的入侵着全身。

    “景言公主涉嫌勾结叛贼三皇子,犯上作乱,意图谋逆弑君之大罪,罪行已昭,依律押入大牢候审。”

    宫门前,一名卫林军宣读了圣谕后,将一张告示贴在了宫墙上,众人大惊失色,恐担心是自己听错了,又再度挤到告示前熟读了几遍。

    有人为之欢喜,口口声声称不用再受公主府迫害压榨;有人锁眉叹息,替本朝唯一的一位公主感到惋惜。

    楼云槐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脸色刷地就白了,他木楞的被其他人挤到了人群的外围,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后,才发现宫墙上嘚瑟了半个时辰的周骞木已经不见人影了。

    城门上敲响的警鸣原来是公主出事了,那林缚还能如约去到城门吗?袁戈他们到底有没有按计划出城?公主出事是因为计划暴露了吗?

    思绪如潮涌般击打着他的脑袋,混乱中他唯有先找到林傅他们,才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如此想着,他转身往人群外挤去,忽听暗处有人唤他,左右一看,才在一处商棚下见到了化春和牧冷二人,没有见到袁戈。

    “宫门前是什么情况?”化春忍不住的询问,楼云槐没有回答,只是左右看了一圈,问道:“驸马人呢?”

    牧冷道:“他进宫了。”

    “什么?”

    楼云槐自知声音有些大,又连忙捂着嘴,压低声道:“何时进的?不是不让进宫吗?”

    牧冷指着一处黑漆漆的地方:“就刚刚,从那边的隐巷里翻进去的。”

    楼云槐双手一拍,面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急道:“公主出事了,驸马这个时候入宫,不是自己往虎穴里钻吗?得赶紧想办法拦住他啊!”

    化春惊道:“公主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楼云槐被问的烦了,道:“哎呀、你自己去宫门那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丢下这话,他便一个人往冷寂无人的街道上跑去。

    化春心急如焚,当下要去宫门处查看一番,被牧冷一把拦住:“宫门官兵众多,若是你被认出来,即便你有心想救也无力而为,眼下更应该沉住气。”

    化春急道:“难道就不管公主了吗?”

    牧冷道:“没有说不管,而是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他看向被夜色包裹的高墙,缓缓道:“希望他能安全无恙的出来吧!”

    ——

    丑时一刻,整个天已经黑的深沉,月色朦胧的照在这座偌大的宫殿之上,静谧又添上了几分神秘。

    乾德殿外通往刑部狱牢的扬长大道上,一群身披黑甲的官兵稳步有序的前行着,在他们之中,一道身形略微矮小纤瘦的身形位列其中。

    孙汐沅远远的便看到了那道身影的面容,她渡步靠近,却被为首的官兵礼貌制止。

    “参加皇后娘娘,我等奉旨将疑犯押至刑部,期间不可有任何闪失和耽误,还请娘娘体察。”

    孙汐沅透过士兵,看向人群中那张白腻无瑕的脸,眼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像顶端的瀑布直冲击着她的天灵盖。

    赵昧她怎会成为了疑犯?她不是圣上的女儿吗?

    震惊之余,她仿若没听见一般,为首的官兵再度提醒着,丝铃见状小声的唤着娘娘,这才回过神来让了道。

    “皇后娘娘。”

    一声清冷声忽而响起,孙汐沅抬头看去,赵昧一张脸沉于夜色,莹莹透着浮沉隐晦的玉泽。常年佩戴的眼罩已不见踪影,她缓缓的侧过头,用那只久不见日光的眼睛盯着孙汐沅,平静中透着一丝后脊发凉的诡异。

    “今夜之事,我定会查清原委,若为皇后所为,还请皇后尽早如实交代,若非皇后所为,那也请皇后居于一方,莫要动些歪心思。”

    原先她有怀疑过今夜嫁祸之事为皇后所为,直到刚刚对方眼中的愕然惊讶,让她觉得自己怀疑的对象错了。

    孙汐沅对她有恨,她心里十分清楚,如今圣上不相信她,倘若此刻皇后再横插一脚,想必对她的翻案调查会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阻碍。

    孙汐沅能当上皇后,不仅仅是靠着家族势力和聪明,最为重要的是她那一股子识时务的眼力见。她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知道何时该忍气吞声何时该嚣张跋扈。是以,赵昧的警告她自然也能听得明白。

    如今圣上对赵昧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无人知晓,甚至于今夜之事是否是一场人为的戏码也未可知,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跳出来沾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本宫可没有这么多闲心。”

    孙汐沅的态度一出,赵昧这才转身冲她行了一礼,也正是这一礼,她才看清了赵昧手腕上的铁拷。

    一行人继续朝着刑部的方向走去,谁也没有留意到两侧隐晦的暗处,袁戈蹲在一尊石柱后藏身,他耐着性子观察着赵昧一群人的举动,直到看清了那细细手腕上的镣铐,他才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心里清楚,不能由着他们将赵昧关进刑部大牢,他甚至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一关押,便再也出不来了。

    他掏出怀中的短刀,准备拼了命也要冲上去救人,肩头却被人用力的摁住,随后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他的嘴巴。

    “别出声,我是公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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