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不晚心头猛地一跳。

    她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中年人,心中一派翻江倒海,感慨万千。

    他这一生当中,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为岳山派鞠躬尽瘁,即便是在临终前,他的心里想的还是岳山派的未来。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为岳山派淬炼出了一把崭新的钢刀。

    更让俞不晚心惊的是,傅观海用如此笃定的态度,说出她将要以掌门的身份,为两派缔结联盟。

    俞不晚看着瘦削的傅观海,此刻的双眼却亮的惊人,她抿了抿嘴,低垂眼眸,柔声道:“傅掌门,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我并不是掌门。”

    傅观海重重的咳嗽几声,长舒一口气,又恢复到了他那副古板无波的模样,他淡然道:“来的第一日我就说过,他不如你。”

    他停顿了半响,现如今他来呢说话都极为吃力,傅观海冷笑道:“俞青沐是年纪越大,越发糊涂了。掌门之位,本来就是能者居之,是男是女有什么重要的,为了一个无能庸碌之辈如此大费周章,可笑。”

    俞不晚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傅观海说的也许是她。也许是他那个怒其不争的哥哥,不知道他这一生是否后悔,当年毅然决然的将掌门的位子让给傅远山,不然这一生,他大抵也过得不必如此辛苦。

    俞不晚有种错觉,若非傅执是傅家唯一的孩子,他大概率也是不满意的。

    傅观海抬眸看了一眼俞不晚,有些扼腕叹息:“可惜我们傅家只有傅执这个不成器的孩子,不然,入赘你九华门倒也不失为良策。”

    俞不晚有些吃惊,她好似是第一次见傅观海开这种玩笑。

    看着面前瞪大眼睛的小辈,傅观海突然心情大好,他眯了眯眼,恍然间自己似乎回到了曾经肆意人间的日子,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从来没有留恋过那个掌门的日子,只是遗憾自己的同胞哥哥因此而与自己生疏。

    直到岳山派的噩耗传来。

    傅观海从回忆中醒来,他看着面前稳重自持的少女,又一次开口问道:“俞姑娘,你可否愿意。”

    俞不晚内心有些激动,这是第一次一个大派掌门,如此肯定她,这是不是说明,世人也认可她的能力。

    曾经与俞不尘争夺掌门之位,只是为了逞一时意气。

    可是当她可以逐渐与俞不尘打成平手,甚至可以赢过他时;处理门派事务做得比俞不尘更为妥帖细致时。

    她开始疑惑,她为什么不能取代俞不尘。

    直到最后看到绿珠死死不肯瞑目的惨状,俞不晚暗自发誓,终有一天,她一定要把俞不尘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即便有一日,要与自己的父亲对抗。

    俞不晚漆黑的瞳仁闪烁出坚毅的目光,她沉声道:“若岳山派信我。”

    傅观海终于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点点头,虽面色稍显疲惫,可声音洪亮如钟:“我保证,你在位期间,岳山派与九华门永为同盟,绝不背叛。”

    俞不晚行礼:“九华门亦如此。”

    窗外阳光正好,处处鸟语花香,牢固的誓言就此定立,永不会消失。

    俞不晚踏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这场对话已经耗尽了傅观海所有的精力,不久便沉沉睡下。

    俞不晚刚回头,发现傅执正站在花园的一角,手里拿着青色玉瓷罐,装满鱼食,他显然在出神,随手抓一把便往池子里扔去。

    俞不晚快步走过去,鱼池清澈见底,倒映出她清丽的容颜,一条条肥嘟嘟的锦鲤,争先恐后争抢着食物,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看着这两只手都抓不过来的锦鲤,俞不晚由衷赞叹道:“这鱼可真是肥啊,不知道滋味如何。”

    这句话倒是惹得傅执开心起来,他大笑,两颗虎牙露出,正是少年儿郎模样:“叔叔知道,可定要生气了,他最宝贝这些鱼了。”

    看着傅执面色如初,俞不晚道:“终于正常了。”

    傅执有些尴尬:“对不住。”

    俞不晚本不想再跟他多废话,可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她语重心长道:“小少爷,人长得一张嘴就是要说话的,你们叔侄俩可倒好,一个个都跟闷嘴葫芦一样。”

    傅执难得没有顶嘴,低着头乖乖挨训。

    俞不晚道:“我跟宋言一也真的是兜兜转转陪你们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现在宋言一还在床上躺着呢,他这个医师也是憋屈,给别人治病不说,天天搞得自己一身病。”

    傅执的头越来越低 。

    看着虚心认错满脸愧疚的傅执,俞不晚道终是于心不忍:“算了,毕竟我一开始也答应了你叔叔。”

    提到了傅观海,傅执的神色暗了暗,那天夜里看着脸色将近透明的傅观海,他的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

    自己恨了他那么多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了结他,为了迷惑众人,他在外花天酒地,可也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苦练功夫。

    可是大家却告诉他,他恨错了人。

    而自己恨了多年的仇人,却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守护着自己对父亲的憧憬与希望。

    傅执咬着嘴唇,他想自己一定不会感谢他的。

    可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傅观海经常将他抱在脖子上骑大马,春风肆意,他的笑声传的很远。

    “喂喂喂,你在想什么。”俞不晚伸手在傅执面前晃了,不会被自己骂傻了吧。

    傅执回过神来,经过那一晚,他似乎长大了很多,他恭敬的向俞不晚行礼,声音严肃:“俞姑娘,我岳山派必定会全力支持你争取掌门之位。”

    俞不晚抱手行礼:“多谢。”

    中午阳光正好,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它的温暖,每个角落都被金色的光线温柔的拥抱,俞不晚被照得暖洋洋的,算算时间,宋言一也该醒了。

    在俞不晚踏步准备离开时,身边传来了一句微弱的“抱歉。”

    傅执红着脸,骄傲的小公子可能平生都未曾赔礼道歉过几次,他有些羞意,可还是真情实意了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俞不晚盯着傅执的红晕,灼灼的目光像将傅执架在火炉上烤一样,她道:“算是与青要山那次扯平了。”

    傅执愣住了,他没想到俞不晚那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俞不晚叹口气,似是忍无可忍道:“小少爷,下次闯荡江湖,不要用这么浓郁的香薰了,就跟花孔雀开屏一样,隔着十里地我就知道是你。”

    在看着俞不晚大步流星的背影,傅执突然明白,叔叔为何一直对她青睐有加了。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宋言一了,俞不晚的心跟小鹿一样,砰砰乱撞,今天早上的一切都太过仓促,她还有好多话想告诉宋言一。

    思及此,俞不晚的脚步越来越快,脸颊越来越红。

    她刚推开门,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就迎了上来,撞了个俞不晚满怀。

    俞不晚有些震惊,她没想到宋言一有朝一日会这么热情,一抹嫣红悄悄爬上耳畔,可是她刚刚伸手,柔软的触感让俞不晚呆住了。

    柳圆圆在俞不晚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俞不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俞不晚叹气,她擦了擦柳圆圆那双杏仁般大眼睛里的泪水,小心翼翼哄道:“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话音刚落,柳圆圆更为生气,脸颊气得鼓鼓的,愤声道:“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以身犯险,我可以让南风保护你们。”

    看着愤愤然的柳圆圆,俞不晚知道她这次事真心恼了,她赔着笑道:“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连宋言一都没有告诉,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吗。”

    “危险?”柳圆圆哼道:“傅执这个臭小子,我好心去安慰他,结果,白瞎了我的桂花糕。”

    提到傅执,柳圆圆就气得直咬牙,看着傅执可怜巴巴的模样,自己好不容易发了一次善心,结果还被耍的团团转。

    果然爹说的对,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会骗人。

    哄好柳圆圆,俞不晚快步上前,宋言一已经醒了过来,经过一上午的休整,他整个人精神已经大好。

    他半靠在床头,乌黑的长发散落,高挺的鼻子,纤薄而红润的嘴村,剑一般的眉毛,那双眼睛似乎蕴含着万千星辰。

    他的视线随着俞不晚的身影一动,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一派温润如玉,温文尔雅的模样。

    看着大大咧咧坐在自己身侧的俞不晚,宋言一悄悄勾起一抹笑容,温和道:“来了,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俞不晚重重点头,小声道:“解决完了,所以迫不及待来见你。”

    笑意在宋言一的眼中逐渐扩大,他的胸腔被喜悦塞的满满的,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欢愉。

    还未等他开口,这是,一只温热的手俏皮的溜进他的手掌,慢慢的填满他的指缝,再紧紧地与他的手相握。

    宋言一抬眸,撞进了俞不晚含笑的双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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