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晕倒不是小事,徐太医火急火燎就赶到了御书房。

    徐太医行医数十年,如今六十有三,已逾耳顺之年,身上难免有些小毛病,譬如瞧东西越来越瞧不清楚。但向来是医者不自医,他显然还没找到什么根治这眼疾的法子。

    于是,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一推御书房的门,颤着胳膊道了声“老臣见过圣上”,视线一转,对着旁边的花瓶就把手里拎着的物件一放,开始找自个儿的宝贝银针。

    他瞧不清楚,寻银针只用一手摸来摸去,嘴里还在念叨:“贵妃莫急,贵妃莫急,这头疼脑热的,老臣帮您扎上几针就无事了……”

    目睹一切的嘉成帝轻咳一声,旁边的德顺顿时来了句“哎呦”,几步上前托住门边的老太医不知打哪儿刚拿出一把银剪子的手,带着人挪了挪:“徐太医,您这边,这边来——”

    徐太医一下反应过来,弓着身子拍了拍德顺的手,顺着手腕就要去把脉:“小福子啊,是不是嗓子不大舒坦啊?怎么这一声听着和德顺都有些像了?”

    德顺嘴皮子利索,闻言强挤了一抹笑,自语两句打圆场:“多谢徐太医,多谢徐太医。徐太医这是夸奴婢瞧着年纪还轻呢。”

    小太监小福子如今才二十出头,德顺大小就跟着嘉成帝,眼下都三十有余了。天底下能把这二人弄混的,怕是也就一个徐太医了。

    还昏着的林贵妃被闻声从华清宫匆匆赶来的王嬷嬷搀扶着,刚幽幽转醒,睁眼就瞧见了四年前给她的二皇子瞧伤势,一口一个“无甚大碍”的徐太医。而这花白胡子眼睛都瞧不清楚的老爷子此刻正拿着一根针尖闪着光亮的银针对着她白皙娇嫩日日珍惜养护的肌肤就要扎下来。

    这刺激实在不轻,多年养尊处优的贵妃当即又是一阵发昏,歪头没了意识。

    德顺搀着徐太医一时没注意,徐太医自己更是个睁眼瞎,两人一时竟都没瞧见林贵妃中途还睁了回眼,一门心思扎针去了。

    只剩王嬷嬷撕心裂肺地喊了两声:“娘娘,娘娘——”

    ……

    那头兵荒马乱,向来不爱管杂事的圣上十分头疼。

    而大功告成,早在林贵妃眼睛一翻晕过去后就借机打了招呼出宫的定北王却乐呵呵地回府了。

    谢瑶不久前才在朱雀大街上热了身,正在兴头上,原本回府后就在明华苑里练鞭子。谁知还没练上一会儿,隔着几道院墙就听到了她阿耶那爽朗的笑声。

    不年不节的,阿耶作甚笑得这般喜庆?她觉得有些古怪,差使明兰去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明兰点点头,一路小跑出了明华苑,直接去寻了自己兄长青竹,没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地折回来。

    她一进明华苑便道:“郡主,听闻是因为……”

    话说一半,想起这话里的人身份贵重,小丫头眨了下眼,咽下差点脱口的话,踮脚小声在谢瑶耳边重复了一遍。

    谢瑶险些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她阿耶这等直来直往的性子,能把那心肠九曲十八弯的林贵妃给气晕过去?

    不过她又细细想了想,发觉:“兴许也有我的功劳。”

    这消息来的迅速,可见她当时猜的不错,那布衣小太监果然和华清宫有点关系。指不定回去给他那主子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呢,竟能把贵妃折腾到这般地步。

    不过这些就不是谢瑶关心的事了,她可没那闲工夫做林贵妃的知己。

    只是听闻二公主李盈竟然真的又紧跟着瞧上了她一眼就相中的仪宾,谢瑶微微扬眉:“我和李盈也真是冤家路窄。”

    说起二公主李盈,这可比她和周子逸的孽缘还要离奇。

    李盈比她小上两岁,因着是贵妃所出,年少矜傲,也不是个娇柔的性子,和她一样霸道,不过还多了些涉世未深的“天真”。只是此“天真”可不是彼“天真”,不提也罢。

    谢瑶八岁那年,得了圣上赐下的一根金丝软鞭,李盈眼馋许久,一番折腾,禁足三月。

    谢瑶十岁那年,在锦绣坊定了一套衣裳,李盈无意中瞧见,心动不已,一番折腾,禁足一月。

    谢瑶十三岁那年,被李盈的好兄长三皇子李絮言语冒犯,忍无可忍,扬手就是一鞭。李盈得知此事,出口就是从李絮那里听来的污言秽语,一番辱骂,恰好被圣上听到,关门学了半年的规矩。

    这世上兴许没有天生的冤家,但有谢瑶和李盈。

    后来连圣上都意识到让这两人见面不大合适,一见面总要出些乱子。于是谢瑶入宫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恰好她也不喜这宫中诸多规矩,自己也乐得轻松。

    只是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安生了有一段时间后,两人却还是被牵到了一起。谢瑶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的事怎么能如此之巧?她之前还琢磨李盈择婿的事会不会和她扯上关系 ,如今竟成了真。

    她对和李盈相争其实无甚兴趣,只是不愿将自己瞧上的人拱手相让罢了。

    谢瑶思忖片刻,思绪纷杂,觉得有些头痛,干脆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转头就继续练起了鞭子。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看她阿耶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学那些弯弯绕绕的好苗子。况且和心仪郎君的情意可不是争过李盈便能凭空生出来的,与其想法子和旁人较劲,还不如期盼能多来几次如今日一般的英雄救美。

    想当初,她阿娘可就是这么被阿耶打动的。她女承父业,又有何不可?

    ……

    不过两日功夫,三月十二转眼就到。

    谢瑶一大早就被染墨喊醒,披了件衣裳去折腾了一脸的脂粉唇脂。等到一切结束,她对着房里的雕花铜镜上下一瞧,险些认不出这里面面色惨白的女鬼竟是她自个儿。

    这妆容是孙妈妈一手涂抹上的,足足花了将近半个时辰。在谢瑶拿着铜镜照了照,忍不住蹙眉的时候,孙妈妈就在边上一脸喜气地笑:“郡主天生好颜色,和王妃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人儿,只敷上薄薄一层脂粉,漂亮得跟那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薄薄一层?

    谢瑶抬手一碰脸颊,顿时落雪似的抖落下一片细细碎碎的脂粉,恰好她低着头,落下的脂粉纷纷扬扬,把手里铜镜上的雕花都给染白了。

    她当即道:“孙妈妈,饶了我罢,这可不成。”

    她今儿个生辰,若是就带着这一脸的白花花的脂粉出去,知道的是打扮得仔细,连额间的花钿都挑了许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平阳郡主作恶多端得罪了老天爷,生辰这日就被阴间鬼差盯上勾魂,来日就要魂归西天了。

    于是,起了个大早画眉敷粉的谢瑶又在孙妈妈一声声的劝告下执意唤人打了水,抬手把脸上的东西都洗了个干净。

    洗完之后又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这才换了件衣裳,推门去见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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