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没理会他,心中思绪有些纷乱。

    算算时间,前世里明含章进入北域雪原的时候,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

    那时候她快要卸任鉴心院院主之位,与各大仙门的关系也闹得很僵。尤其那时个别仙门总是不遗余力地污蔑虞清玥是自己所杀。

    她对此感到厌倦,于是断绝了与仙门之人的所有联系,避世隐居在望海之滨的山中。

    她隐居的地方与遥度山相距不远,恰好遥度山归属虞府所有。于是顺理成章,不久之后,自己的行踪便被虞清瑛发觉了。

    虞府和明府本来就是世交,这事既然虞清瑛知晓了,那么明含章就没有不知晓的道理。

    她并不在意,以为这只是他们世家之间互通有无罢了。之后地气失衡,禁阵松动,她隐隐察觉这一切是三仙台动的手,还来不及行动,却发现此山的地脉早已被人设阵维护。

    这阵法稳固至极,至少可以保护她在山中的百年安稳。

    那么出手助她的人是谁呢?灵昭找上遥度山,本想去问虞清瑛,可他却不在此。

    漫山仙雾缭绕之中,只有虞清玦歪在榻上饮酒。

    虞清玦喝醉以后脑筋就会变笨,很容易套话。她三言两语便问出了来龙去脉:那山里的阵法是明含章设的,不知是为了保护谁,问他也不肯说。明含章?他现在人大概在北域雪原,被自己阿兄叫过去修补什么裂缝,估计要改行泥瓦匠了吧。

    灵昭随口问,那虞清玦自己怎么不去,还在这里大醉?

    虞清玦一听,气得坐直了身子。自己不过是在俗世里玩得久了些,不过是在乐坊住了两夜,不过是跟着姑娘学了首琵琶曲子,阿兄何至于要关自己的禁闭!

    灵昭无语,转身离开遥度山。

    她回到鉴心院,本想找个机会向明含章说谢,可是却不曾想到,北域雪原一行,竟折损了修真界的半数子弟。

    更不曾想到,困扰明含章许久的欲念,也不过是再见自己一面。

    骄雾清了清嗓子,将她的思绪拉回来,道:“总之,他的欲念牵绊了他的行动,这一瞬间足够我接近他,重创他的灵骨。”

    灵昭深深叹了一口气,忽地想起了什么,“你是死于明含章之手?”

    “是。”

    “那你已历经九十九劫,”灵昭道,“为何你还在此地?”

    骄雾低着头:“那当然是,我犯下大错……其实,我死后便来到了这里,然后,我又见到了当年的虞念果。”

    灵昭惊讶得睁大眼睛:“这里?抱星真人?”

    传说中,抱星真人飞升之后,便遁入化外之境。

    化外灵压逼人,境界稍低者,撑不住一个呼吸便当即被压碎脏腑、灰飞烟灭。但观察这里许久,除却灵机充沛些,也并无不同之处,想必这里也只是一处通道而已。

    “是,”骄雾有些愧疚地道,“她告诉我,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明含章离开不久,地气失衡越发严重,无可挽救,再后来,三仙台的娲皇法印也被人解除了。两年后,天下大乱。”

    第一次听到自己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灵昭忍不住道:“后来呢?”

    “后来,虞府和明府还有平烟渡为了维护修真界的安稳,与肆虐的魔息拼死争斗。三仙台满门上下不仅没有出手对付妖魔,反倒反过来杀害修士。”骄雾回忆道,“腹背受敌之下,虞掌门和虞殿主,还有明府主全部丧生——虞念果是这样说的。”

    灵昭的手指颤抖着,“……全部丧生?”

    “是,”骄雾想了想,又补充道,“三仙台有个叫白君照的,倒是个好人。他无力反抗三仙台,却又不愿遵守他父亲的命令。”

    白君照,白天苍与明俞蘅的长子。

    “于是,他在三仙台设局灭掉明府的当晚,举剑自刎于镜湖殿。”骄雾道,“他的妹妹白月眉,也挣脱宗门的禁锢,一头撞死在殿里的柱子上。”

    镜湖殿,乃是明俞蘅修行起居的仙殿。白氏兄妹二人那时究竟该有多绝望,才会自刎于娘亲的仙殿中。

    骄雾体会不了人类的情绪,只木然地点头道:“就这些了,虞念果只告诉我这些。”

    灵昭听得心中止不住一阵难过,她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天才道:“后来,竟然发生这么多事。”

    骄雾有些抱歉:“都是我。因为我的愚蠢,才导致了这一切。若不是我听信了白天苍的谎言,明含章就不会重伤,你也不会在三仙台被围杀。那么白天苍也不会像后来那样猖狂。”

    猖狂到将修真界的地气全部抽干,只为供养他三仙台。猖狂到竟敢背刺虞府和明府,彻底毁掉修真界的根基。

    灵昭抬起眼:“所以,你要重新来过?”

    “是,虞念果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补偿自己犯下的错,才有资格重入轮回。”骄雾提起这个,眼中带了点笑意,“她说若我表现得好,来世可以转生为一只狗。”

    灵昭怔了一瞬:“……狗。”

    “嗯,到时她会来接我再去化外之地,说不准我修炼几百年,也可以成为一只飞升真狗。”

    灵昭轻轻颔首。

    飞升真人身边养的小狗,确实也不是一般的狗哈。

    她道:“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骄雾认真想了想:“我在这里待了两千年。两千年的时间,我总共见过了九十九个人,而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他抬起满是血迹的脸:“谢谢你。”

    灵昭对他的好意无动于衷:“待你历劫之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可那时我就会变成一只狗呀。狗不会说话,只会汪汪叫。”

    这次,灵昭忍不住笑了。

    骄雾也跟着笑,笑过之后轻声说:“我虽是魔,却极为敏锐。那位明氏后人,他对你的感情很深。你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不和他见面了。”

    灵昭垂下眼帘,沉默良久,“告辞吧。”

    话音落下,茫茫雪原忽地随风消逝了,眼前的参天巨树化成一座莲池。

    骄雾的唇角含笑,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灵昭睁开双眼。

    她正被明含章拥在怀中,脑袋抵在他的颈窝,入眼便是月白描金的衣领,领口绣着疏淡的白梅花。

    目光再向上一点,就能看到他隐没在衣领之后的锁骨。

    明含章的眼里满是担心:“感觉如何?”

    灵昭睁大双眼,眸中似是起了层薄薄的水雾,却一言不发。

    明含章低下头贴了贴她的额头,轻声说:“是不是又做噩梦?”

    灵昭在他怀中起身,与他对视良久,一滴泪忽地落了下来。

    她忽地说:“明含章,你送给我的那支簪子我弄丢了,你再给我买一支好不好?”

    明含章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轻笑:“好。”

    灵昭又道:“还是那支桂枝样式的,以后我要天天戴着。”

    “都好。”明含章抬手抹去她脸颊的泪水,又捏了捏她的手,“俗世城镇里还有许多样式的,你喜欢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灵昭的鼻尖有些红:“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们去俗世江南吧,再坐一次那里的乌篷船。”

    明含章温柔地望着她。

    “我要坐在船头,船头看到的风景最好。”灵昭道,“你要给我买新鲜的莲花和山茶,还有最好吃的香饮子。”

    明含章笑道:“好。”

    灵昭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他的唇角,忽地踮起脚吻了上去。

    明含章整个人怔住了。她的吻尚且青涩,只是一下下地啄吻着他的唇,像是单纯地表达亲昵。然而他反应过来之后,眼神一深,拇指按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

    灵昭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明含章才放开她。灵昭的呼吸都在颤抖,脸红之后,她一口狠狠咬在明含章的下唇。

    这一下她用了力气,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唇间弥漫开。明含章疼得皱着眉,却也没有推开她。

    灵昭舔了舔唇上的血,哼道:“你总是这么好脾气,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说好。那我问你,假如我永远都不记得那段过去,也永远不记得你,你该怎么办?”

    明含章眉心微蹙,盯着她不发一言。

    灵昭又问:“你会就此放弃吗?”

    良久后,明含章才叹道:“我要在这个修真界找人,不是难事。”

    明府和虞府的势力从来不容小觑,再加上三仙台的白君照又是他的表弟。可利用的势力遍布天下,他若是真的想找人,属实不难。

    自己当年都避世隐居到了望海之滨,却仍旧被他知晓了。

    “只要你有半分愿意和我见面的意思,我就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告诉你一切。”明含章道,“只要你还肯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灵昭当年离开时,却半点都没有留恋。

    甚至后来明含章提出见面时,她也是干脆地拒绝。

    “但凡有半点合好的可能,无论你会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明含章牵起她的手。

    她前世打上三仙台的时候,明含章因灵骨受创无法到场,却仍旧拜托虞清瑛出面维护,仍要祭出他的护身法剑相助。

    可是她那时却不曾给他半点合好的机会。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深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甚至以为那柄阴阳剑是来杀自己的。

    灵昭将脸埋在他的衣领,难过得胸中一阵闷痛。

    明含章很轻地拍拍她的背。

    灵昭在他怀里赖了片刻,才起身道:“那只骄雾已经死了?”

    “嗯,”明含章道,“你的剑法很厉害,将它一击致命。”

    灵昭忍不住笑道:“我才出了一剑,是你们明家那柄阴阳剑太凶狠了。”

    不过既然骄雾已死,那么也就意味着它的劫难终于全部历尽。或许在不久的以后,它便会从魔尊转生成一只黑毛小狗。

    风雪止息,那株参天巨树也消失了。雪原上开满了金色的冰凌花,在阳光下宛如碎金万丈。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走上索桥的时候,灵昭注意到这禁阵的符文已经运转自如,看来是骄雾的消失带来的结果。

    明含章道:“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至少北域的地气会相对稳定一段时间。”

    “护仙大阵仍在运转,各处的地气流失不可避免。现今还只是发生几次震动,若是时间久了,说不准连地根都要断,到时候可要天下大乱了。”灵昭牵着他的袖子,手中把玩那柄阴阳扇,“众宗门这样修补地脉只是一时之策,必须想个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说得委婉,明含章却听出了玄机:“要撤下护仙大阵,谈何容易……”

    话音未落,索桥的另一端,禁阵之外忽地传来几声嗡鸣。

    禁阵上的符文金光大盛,伴随着阵法上的环铃作响,二人终于穿过索桥,离开雪原。

    山崖之上,一行修士正持剑而立,为首那人身着月白道袍,唇角带笑。隔着云海望过来,嗓音温和清朗:“表兄,院主。”

    灵昭目光放远看去,这人道袍衣角满是符箓,领口处绣着流云仙鹤,又叫明含章“表兄”,那么必定是三仙台二代弟子之首——白君照。

    也就是三仙台掌门白天苍的长子。

    明含章走过去,挥手遣散了身后的修士,轻轻颔首道:“君照。”

    白君照笑着说:“我奉父亲之名来此察看情况,途中遇到你们明府的修士,听说二位进了雪原之中许久不出,我担心二位安危,特意来此等候。二位无恙吧?”

    说罢不等明含章开口,立刻说:“我知晓表兄无事。”

    转头笑着问灵昭:“院主?”

    灵昭忍不住笑,摇头道:“你的表兄修为这么高,我自然无恙。”

    白君照点头:“好,那就好。”

    他这才认真行礼,“久闻院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灵昭轻笑道:“表弟不必客气。”

    “表弟?”白君照有一瞬的疑惑,转头看了看明含章。

    明含章心情很好地扬起唇角:“嗯。”

    白君照恍然大悟,又见他唇角有道红色血痕,不由得疑惑道:“表兄,你嘴巴怎么受伤了?”

    当然是被人用力咬的。

    明含章眼带笑意看了灵昭一眼,灵昭随即挑起眉,转移话题道:“小诸天阵用着可还好?”

    当时她为了追查虞清玥的下落,去往平烟渡参加拍卖会。却意外地在会上见到了自己年少时贪玩所创出的小诸天阵法,这道阵法竟还被白君照当场拍下。

    白君照也想起来这件事,笑着道:“此事还要向院主说谢。其实,小诸天阵是拍下来送我妹妹白月眉的。她自小身子弱,不能独自出门,却又十分贪玩。我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又怕她无聊,才去拍下这小诸天阵,也算是给她解闷吧。”

    “果真是位好阿兄。也是这道小诸天阵的幸运,如今还能陪白姑娘解闷。”

    灵昭由衷觉得眼前此人不错,她压低声音念了一道法诀,“小诸天阵里有些地方很危险,好玩的场景倒是不多。你念这道法诀,便可以再添几处场景上去,这样白姑娘也不会觉得无趣。”

    白君照垂眸记下法诀,笑道:“多谢。”

    明含章淡声道:“君照,三仙台近日可也有异常?”

    “表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白君照闻言,轻声叹了一口气,“最近修真界各处都不太平,许多宗门自从地气失衡之后,根本无法再修行。唯有我们三仙台不仅地气稳定,连灵机都比先前充沛许多。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明含章颔首道:“白掌门如何说的?”

    “父亲对此也没有解释,只派一些弟子出山修补地气。”说到这里,白君照的神情也有些苦恼,“表兄,现在外界都传这一切灾难,都是三仙台抽取地气导致……”

    抽取地气这么大的事,白天苍对外界没有交代也就罢了,不可能对三仙台宗门之内都没有任何说法。唯一的可能是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一切,只是这些安排都跳过了白君照而已。

    因为白天苍了解自己的这名长子,知道他不会与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

    既然如此,明含章也不多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不要胡思乱想。你这几天就听虞府的布置好好修补地气,若是出了事,也有我们担着。”

    他压低了声音:“总归北域雪原的地气不必再担心,这里至少未来百年都是安宁的。”

    白君照点点头:“好。”

    “嗯,”明含章道,“我和院主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二人离开前,灵昭想起前世里白君照的自戕行为,不忘叮嘱一句:“若是心里有事,记得随时找你表兄或者虞府商议。”

    千万不要冲动做决定。

    白君照有些不解,但还是扯出一抹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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