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太这孙子不常回来,若不是赶巧,再过十天半月的,恐怕没人知道是她干的!”

    “嫁不出就嫁不出去,谋财害命也不该拿人家大妈妈开刀!”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今天是钱老太太,以后还会有谁?”

    “就是啊!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家来往!”

    夏家三口闻讯赶来,夏老二歉然道:“我道她今日怎地回家恁迟,原来是这么回事。好侄子,你说该怎么办?”

    于为梁咧嘴笑答,“怎么办?自然是让夏折薇将她偷走我大妈妈的银钱还来,再赔我足足十贯铜钱!不然的话,哼哼!杀人偿命!休怪我不讲同村的情面!

    见他牛眼一瞪撸起了袖管,薛勤娘将手里正捻的麻线朝腰间胡乱一塞,忙上前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哼!能有什么误会?”

    瞧夏家两口子这般无措,于为梁笑容更盛,“若是没钱,我还等着她把自己赔给我做浑家呢!”

    这般毫无顾忌的冒犯言论,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夏折薇不动声色掐自己一把,将泛至眼角的泪水尽数逼退,使得声调亦如寻常,“那你报官吧。”

    “给钱就行了嘛……”于为梁手都伸了出来,听言顿时一愣,“杀人偿命!你宁可要钱,也确定不要命了?”

    “要知道,衙门可不像我这般,会与你们讲什么情面!”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报官吧。”

    夏折薇咬死了要他报官,夏老二急红了眼,薛勤娘亦泪如雨下,几乎快要哭昏过去。

    夏候昙不发一语,同黄犬小呆一左一右警惕护卫在她的身前。

    “人命关天,都这个时候了,薇薇你还倔什么?你不是攒了些嫁妆钱吗?便给了他吧。权当是破财消灾,旁的,我们这群人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不朝外透露半个字。”

    “要钱?她没钱。”崔皓冷不丁道,“她的那点钱,早就给在下作聘礼之用了。”

    “聘礼?!”

    薛勤娘骇了一跳,眼尖瞥见女儿不甚慌张,应是早就知道,心下这才稍稍安定。

    “什么聘礼?我怎么不……”夏老二咋咋呼呼,话还没说完,便被薛勤娘恶狠狠的一眼给瞪没了。

    “真要报官?”他将信将疑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见她坦然点头,索性把心一横,花钱赁了平时根本舍不得用的牛车便往衙门的方向赶。

    “就你?你算老几?你个臭叫花子,倒插门的玩意儿!给口饭吃就行了,还要啥聘礼啊!”骤然被他截胡,于为梁讥笑不已,众人起哄连连。

    “在下委实不算什么,可耐不住薇薇喜欢,在下入赘夏家,自是甘之如饴。”

    食卿粮食,为卿分忧。既要演戏,自是要演全套。

    说着,崔皓目光灼灼看向夏折薇,桃花眼中寒霜尽消,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勾得在场的大姑娘小媳妇齐齐羞红了脸。

    “虽是叫花子,面黑得看不清脸。可这人眼睛生得漂亮,怕是看条狗也深情吧?怪不得夏折薇喜欢。”

    那人有感而发,及至众人看向自己,方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已将心里话倾吐了出来。

    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趁着灶上火还没熄,薛勤娘受不了这般阵仗,干脆躲去厨房给乡亲们烧水喝。

    水碗轮了几轮,月亮愈攀愈高,有些村民等得不耐烦回去睡了,留守后续的那些也昏昏欲睡,一时再无人说话。

    忽听得院外牛鸣马嘶,夏老二点头哈腰迎官吏们进院,示意薛勤娘奉上茶水,却被为首那人挥手拒绝。

    “哪个是夏折薇?哪个又是于为梁?随我等去那钱老太太的屋里看看吧。”

    夏折薇从容应是,跟上前去,反倒是于为梁面露踌躇之色,为首的官吏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夏折薇:“你说我给钱婆婆下了毒,用的是什么毒药?可有什么证据?”

    于为梁抚尸做大恸状,连着假嚎数声,“你早将锅碗给洗了,哪里会刻意留下什么证据?我可不忍心将大妈妈的肚子剖开,落得个全尸都没有的凄惨下场。”

    夏折薇面露同情,言辞恳切:“那你还挺孝顺的呢。”

    钱婆婆这孙儿什么德行,村里人哪个不知?

    众人哄堂大笑,崔皓亦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家道中落后他很少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夏折薇继续发难:“若是吃了毒药,总该有呕吐之物,你可曾见着了?”

    于为梁目光闪烁,“大妈妈素来爱洁,我不忍她走得形容狼狈,将那些污秽尽数洗去了。”

    夏折薇:“帕子何在?”

    于为梁支吾片刻:“大男人洗什么帕子,早已丢进外面水潭里了。”

    夏折薇:“如你这般行事,生怕我留下了证据做实自己的罪证,还需烦请大人们辛苦去捞,真真是十足的好人呢。”

    有理有据对上含糊其辞,高下立判,任谁都能瞧出何方真正站理。霎时,围观者窃窃私语。

    “仵作断案,闲杂人等,避让出去。”

    夏折薇静静盯了钱婆婆好一会儿,赶在官吏们不耐烦过来驱逐她前,抬脚迈出了门槛。

    出来后她也没走远,背倚着院内的歪柳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倘若仵作执意判定是你所为,杀人偿命,你就不怕么?”

    夏折薇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的二狗子,“担心没人给你包吃包住?放心——”

    崔皓被噎,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得抽了抽嘴角。

    未几,房门从内侧打开,仵作当众宣布查验的结果。

    “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出。

    钱婆婆双目紧闭,腹肚、口唇、指甲并不青,口中虽验得砒|霜留存,然皮肉与骨皆呈黄白之色。

    钱婆婆浑身无痕损之色,唯面色青黯,一边似肿,颈项肌肉异常坚硬,应是被人以软物搭口鼻掩覆捂杀,非亲近之人不可为之。”

    “于为梁!你口口声声说夏折薇投毒害死了自家祖母,现下她被人捂死的证据已然确凿,你还有什么说法?”为首的官吏厉声喝道。

    他话音刚落,凉风骤起,其声呜咽,肖似鬼哭,围观者齐齐打起寒颤。

    于为梁额前渗满汗珠,脚底抹油就想开溜,被众人七手八脚扑倒在地压至最底层,闷得险些落了个同钱婆婆一样的下场。

    官吏们押送着他走了,顺手将钱婆婆的尸身一并带去官家因体恤穷苦百姓而设的漏泽园中妥善安葬。

    恶人伏法,人人拍手称快,赞颂完青天明鉴便各回各家。

    折腾到二半夜,污名总算得雪,夏折薇一心只想回去,可爹娘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薛勤娘秋后算账:“人家有正儿八经的孙子,哪里需要你个外人大献殷勤?早就叫你不要过来,这下可好,惹出事非了吧?”

    夏折薇见招拆招,一脸沉痛道:“五岁那年生辰,为了口蜜饯,我哭了整整一路,阿娘你明明有钱,却舍不得给我买上一小块。钱婆婆不求回报给过我东西吃,临老贫困没人照顾,我不该过去看她嘛?”

    薛勤娘讪讪,嗓门儿随着气势锐降,“那会儿家里不是没什么钱,外头还欠了一屁股债嘛。”

    要命的危机业已解除,夏老二面色依旧阴沉似水:“说说吧!这小子又是怎么回事?你跟他私定终身了?”

    “阿爹,阿娘,我和二狗子他……”夏折薇把心一横,把脚一跺,半羞半勇道,“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崔皓正在捧碗喝水,闻言“噗”吐了一地,猛烈咳了数声方能平复下来。

    夏老二将头上的草帽摘了递给薛勤娘,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从腰间取下那柄被盘得油光水滑的木杆铁镰刀,气得想去打他。

    夏折薇眼疾手快,拉住夏老二的胳膊,夏候昙有样学样,跟着抱住大腿。

    夏折薇劝他:“阿爹,家里就是个破了洞的口袋,四处都在用钱。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左右我也嫁不出去,二狗子愿意入赘咱家,以后你就有儿子了!”

    说着,她朝二狗子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快点配合。

    既已答应了演她外子,崔皓硬着头皮拜见了“爹娘”。

    可惜夏老二全然不吃这套,偏偏挣扎老半天挣不脱闺女束缚,只好原地喘着粗气吹胡子瞪眼,“任谁都不会让女儿配个来历不明的人,我不揍你了,你走吧!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完,他把头朝旁边一扭,来个眼不见为净。

    “爹——”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夏折薇犹不死心,想再试试看。

    “这么大的姑娘了,别逼我拿棍子抽你!”

    这还没怎么呢,闺女的胳膊肘尽朝外拐,夏老二彻底毛了,梗着脖子,扬起镰刀把儿就要动手打她。他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被薛勤娘拽得远远的,遂愈发骂骂咧咧起来。

    “咱爹——妥妥的倔驴。”画面太美,夏候昙不忍直视,可着劲儿地摇头。

    “汪汪!”

    “阿姊,你听,小呆也这么认同。”

    夏候昙撸撸狗头,一人一狗眼含期待看向夏折薇,等着她认同自己的观点。

    夏折薇暂时没空和她们玩闹:“二狗子,本打算让你在钱婆婆这儿先凑合几日,等我劝好阿爹再让你见他,不料出了这般的岔子,你等我——”

    崔皓不爱听她讲客套话:“别掐自己了。”

    “什么?”他这话来得突然,夏折薇悄悄撒手,装傻充愣。

    崔皓眼含戏谑,唇角轻勾:“我说,你先找个地方自己呆一阵吧,别掐自己了,大越未来第一卖花商。”

    夜风里,那“商”字的尾音拐了好几拐。

    是在关心她没错,说的也是她想努力实现的名号,可夏折薇觉得自己手痒了,很想就这么给他一拳。

    将这念头按耐下来,她和缓道,“本想让钱婆婆收留你几日,如今死者为大,你且随我去空庙里凑合凑合。”

    崔皓“哦”了一声,语气愈加欠揍,“不让我当外子,反倒要当起和尚了?”

    同样是乞丐,怎么安置起这人就这么难?被这人逗出火来,夏折薇拳头又痒了,不仅不想再掐自己,还想挠他两爪子。

    “阿姊,好想睡觉。”夏候昙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

    没什么事情比妹妹还大,夏折薇揉揉她的短发,心软得一塌糊涂,怒火、伤感、愁绪,统统烟消云散。

    见她情绪恢复,崔皓没再刻意“挑事”。清泠泠的月光下,他独立在庙门外,目送两姊妹并一狗远去。

    接连两天夏折薇都没能得闲,仅派了夏候昙偷摸着给二狗子送饭。

    第三天她亲自来后直奔厨房,烧完一大锅热水看向他:“你把衣服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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