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崔皓望一眼天色,没兴致再听下去。

    他大阔步走向楼梯口,同半边身子猫在墙边的夏折薇四目相对:“你怎么在这?”

    越过崔皓,夏折薇看向他身后的少年。

    耳高过眉,双目有神,衣着不似赵敬那般贵气逼人,通身气度却很是不凡。

    “就是她?”

    赵去非拧眉打量夏折薇,歪头看看自家兄弟,嘴角几经翕动,憋出一句:“真该唤瑜卿过来!”

    虽是凑巧,也算偷听。

    夏折薇掩下心虚,打着哈哈立正转身:“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们继续。”

    才下行了几阶,她的手腕就被崔皓从身后紧紧抓住。

    “你躲什么?”

    夏折薇扭过头,眼神不受控制飘向他身后。

    崔皓松开她,将她左偏的头掰向自己。

    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意消失不见,少年紧紧抿着唇角,黝黑的眼睛中写满认真的执拗。

    夏折薇不得已只能看着他,心中莫名一悸。

    赵去非瞧得牙酸,忍不住说起风凉话:“真不知道子炜你在想什么。若换做瑜卿,早撺掇着你将这小娘子给纳咯!”

    李瑜卿正忙着在孙府看热闹。

    这类性质的宴席他贯来不爱参与,奈何这次给他下贴的是世医孙家。

    人食五谷杂粮难免生病,总会有求医的时候,李家有意交好,自然不好推拒。

    作为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孙素问姗姗来迟,清雅别致的打扮在争奇斗艳的众千金中格外出挑。

    不少青年才俊逐次攀谈,对她颇有好感。

    只是她那表哥王端远,频频将纨绔子弟宋平拉至孙素问跟前,明眼人瞧出门道,纷纷识趣避让。

    彼厢表哥表妹叫着,似是兄妹情深。

    季夫人爱屋及乌,含笑看着,连带着对那装腔作势的宋平,态度都温和不少。

    淡淡熏风里,玉碗里镇凉用的寒冰将化未化。

    李瑜卿搅弄两下,托着下巴旁观活人表演孔雀开屏,慢悠悠灌了口龙凤团茶,喝得没滋没味。

    “李衙内可愿同我去池塘边走走?”

    繁弦急管里,孙素问快步走至桌案前,强凝着笑脸,目露求救之意。

    李瑜卿没想到这出大戏自己也有份参与,顿时来了点兴致,笑吟吟起身,一脸纯良道:“佳人相邀,小可哪敢不应?孙娘子请。”

    顶着背后宋、王两人不甘的怒视,两人肩隔三尺行至池塘边。

    孙素问:“你愿不愿与我成亲?”

    李瑜卿但笑不语,朝孙素问伸出手。

    “躲什么?不是要和我成亲?”

    轻嘲声响起,孙素问僵住不动,任由对方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鬓角。

    香丰正店。

    “火上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今年还没入伏就热得不行了,等到了三伏可还了得!”

    小二脚步匆匆走进后厨,将几乎没动的整鸡整鱼倒入泔水桶,绰起汗巾抹抹脸。

    “这批搬到这!其余的搬到那!”

    高红玉点头应是,垂头按照掌柜所要求的那般摆好烧火用的石炭:“今日大堂这几桌又是丧宴呐?”

    “可不是嘛!”

    小二端好新菜,边走边道:“这还算体面的,据说安济坊里的早就人挤人,一染染一片,漏泽园都快放不下了!”

    “高娘子,前头有人找你!”

    想起几日前夏折薇的嘱托,高红玉忙洗净手寻至包厢,推开门,三个年轻公子停止交谈齐齐望来。

    “在左边那间呐!你走错了!”

    小二一拍汗津津的脑门,急得在楼梯上大叫。

    “对不住!对不住!”

    高红玉连声道歉合上门,“奇怪,怎么夏家女婿也在?没打招呼,兴许是我认错了吧……”

    “真就有情饮水饱?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兄弟?”

    赵去非怒瞪着崔皓,将桌案拍得邦邦作响。

    崔皓捧着茶杯垂眸不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疾疫来势汹汹,官家已下令检放,坊间鱼龙混杂不干不净,子炜何不去庄子里避避?”

    李瑜卿眼含关怀,笑容温和:“过不了几日,府内就要落钥不出,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过来照拂一二了。”

    崔皓:“今日一聚,花费几何?”

    赵去非和李瑜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两人面面相觑,“这谁会刻意留意?!”

    李瑜卿:“子炜,你若是手头紧,这些你先拿着。”

    赵去非拍开他的手,“傻呀你!给了他更不肯回去了怎么办!”

    “检放最多可用四十日,也不过是查清灾疫的情况,减免些租税罢了。”

    崔皓摇摇头,低缓道:“穷人有家有室,尚有屋舍避寒躲晒,生活却仅够温饱,每日睁眼,便要为生计忙碌。若人不幸患病,只能靠家人照顾,专心留家照顾便很难再出门做工,日子过得更为紧张。

    果腹尚且艰难,遑论花钱就医。纵有药局惠及大众,也不过杯水车薪。

    久病床前无孝子,明知药石收效甚微,舍得倾家荡产医治的又有几人?缠绵病榻绝望而死,临了有口千钱的薄棺便算体面。”

    “铁钱,一贯。”他放下茶盏,唇角微扬,“买得起你我这盏杯中茶么?”

    包厢内陷入寂静,冰块无声消融。

    “我很少会想这些,想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赵去非挠挠头,伸手舀了一勺苏合山,被冰得呲牙咧嘴。

    李瑜卿低头品茗,不予置评。

    “娘!”

    “毕竟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公子就这么动用私刑不好吧?”

    崔皓霍然抬眼,当即便要起身。

    李瑜卿将人按住,兀自温和笑道:“很明显去非不想让你去,子炜,对不住了。”

    闻言赵去非茫然回首,很快反应过来。

    “对对对!上次被你挡得严严实实,基本没看着什么。

    能让你做出这幅神情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还是瑜卿懂我!我这就去会会她!”

    他兴冲冲冲向包厢外,还不忘转身关好门:“嘿嘿!这回教你也看不着!瑜卿,好好按着他!”

    “诶呦嘿!你谁啊?”

    赵去非刚闯进隔壁包厢,小厮便嚷嚷起来。

    王端远正要发作,定睛一瞧变了脸色,“夯货,滚出去!”

    赵去非忍不住哂笑:“莫不是在说我罢?”

    “岂敢岂敢!还请太傅上坐。”

    那小厮见状,连忙连声讨饶,麻溜躲开了去。

    越国皇子封爵讲究循序渐进,起初为国公,稍迁为郡王,至出阁时才能封王。期间授予虚衔,或为检校官,或为武官。

    当今官家膝下儿女众多,唯有这位初封即为郡王,却不喜旁人以此相称,坊间遇见便只能以官职称呼。

    宋平拿下孙素问一事本该十拿九稳,奈何期间杀出个温润如玉的李瑜卿。

    此事因王端远而起,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宋平自是不肯罢休,私下同他大闹一通。

    彼时他意气风发,醉酒给了妆娘私印作为信物,想赖账都不行。

    当初答应得有多爽快,后来为了买地,花费人力物力就有多痛苦。

    而这份痛苦,在认出妆娘就是当初船上那个挑拨离间的小子之时,转化成冲天的怒气。

    王端远喘着粗气,面上阴晴不定,忌惮于赵去非的身份,还是放了夏折薇并高红玉母女二人。

    “瑜卿快好好看看!就是她把我们子炜迷……”

    李瑜卿飞速起身,紧紧捂住赵去非的嘴,边纯良微笑边粗暴往外拖人:“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疫症横行,子炜,多多保重!”

    夏折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朋友都这么奇奇怪怪吗?”

    二狗子又露出了几日前那种古怪的眼神。

    强捺心中升起的异样情绪,夏折薇喜滋滋欣赏新鲜到手的京郊地契,横看竖看,无比满意。

    “石头闹着要找她娘,我带着她找来这里,不巧竟和王端远那家伙撞见了。今天多亏你朋友,回头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崔皓抿唇不语,只幽幽盯着她瞧,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既然这么关注他们,那你找他们好好了解去啊,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皓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夏折薇不知所以,回答得不假思索:“如果不是你朋友,我才懒得留意呢!”

    崔皓撇撇嘴,扭过头不肯看她,耳垂隐隐发红:“回去了!”

    夏折薇不明白他究竟在别扭些什么:“从今往后,我也是东京城外有地的人了,你难道就不为我感到高兴?”

    “高、兴——”

    夏折薇忍不住磨牙,“能不能好好说话?”

    崔皓:“那你去找能好好说话的人陪你说话。”

    “我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都不知道。”

    夏折薇好气又好笑:“阿娘迟迟不见好,这地契说不准转手就得卖了给她拿药。

    我寻思着辞了花肆的工好好照顾她,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崔二狗就是我夏折薇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大可放心,不论是谁,都决不可能越过你去。”

    崔皓再次幽幽盯着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就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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