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折薇狡黠一笑,一巴掌拍进他手掌心,“现在想要?那就只有这个。”

    在夏折薇收回手之前,崔皓合拢掌心包住她的:“这个?”

    初夏的黄昏,褪去了白日恼人的闷热,湿润的河风徐徐,吹得人通体凉爽。

    西斜的太阳为天地万物染上暖融融的金色,那双总如寒潭般深邃的桃花眼,盛满了细碎的笑意。

    手上传来的温度烘热了面颊,零星蝉鸣声里,夏折薇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一巴掌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个中原因不想深究,她飞快抽出手,在崔皓衣摆上蹭了蹭。

    崔皓目光一凝,反手蹭了回去。

    夏折薇一脸嫌弃:“做什么?”

    崔皓理直气壮:“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咯。”

    两人闹着回去,一路还算太平。

    数副汤药下去,薛勤娘的症状不好反坏,发烧久久不退,已是不能起身。

    夏老二也不大舒服,偏生这人倔性上来,死活不肯吃药。

    每逢寅時,两人必定准时醒来,频频咳嗽的动静压都压不住,生生耗到卯時方能继续入睡,鼾声此起彼伏,睡得不太踏实。

    汤药价格不便宜,收支难达平衡,存款捉襟见肘,诸多不便,令人发愁。

    夏折薇忙前忙后,整个人瘦了一圈。

    “小娘子,你这熬药的比例可不太行。”

    砂锅中的水沸了,夏折薇正要倒药,闻言看向那人。

    李瑜卿闲闲摇着绘有花鸟的纨扇笑得温柔,像是某位素未谋面的表兄,儒雅中透露着亲切。

    不是那伙强抢的民匪就好,夏折薇心头将将升起的警惕顿时消散了。

    “崔皓他这会儿不在。”

    “他在不在都一样。”

    李瑜卿递给她一方锦帕,示意她擦掉脸上的锅灰,“我是来送请帖的。”

    夏折薇下意识照做,“什么请帖?”

    李瑜卿身后的小厮走上前来,双手奉上一张精致的请帖,上面没封火漆。

    夏折薇接过来,看也不看便放在一边。

    素白的帕子染上青灰,透着股淡淡的花香,又不仅仅只是花香。

    “刚才没反应过来,弄脏了你的帕子,其实用我的袖子也是一样的。”

    夏折薇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

    李瑜卿微微一笑:“本就是该给人用的东西,不算什么值钱的物件,随便娘子处置。”

    这帕子入手丝滑,双面绣有墨色兰花,色彩沉静温雅,华贵谦逊,是市面上难得见到的好东西。

    刚才绝对是被门夹了脑袋才会那么拎不清!这位的脑子明显要比那位赵太傅好使几个层级。

    夏折薇心中懊恼,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你怎么在这?”

    孙素问双目圆睁后退半步,满脸不可置信。

    “我怎么不能在这?”

    李瑜卿施施然转身,笑意晏晏。

    孙素问咬牙切齿问:“夏娘子,他怎么会在这?”

    这两位一看便知有过节,夏折薇左看右看,决定明哲保身:“我得去给阿娘喂药,你们聊?”

    孙素问顺势看到锅里的汤药,立时皱起眉头:“你这熬药的比例可不太行。”

    这话说得和旁边站着的李瑜卿一模一样。

    夏折薇偷瞄他一眼,发现这人嘴角的笑意有些……兴趣盎然?

    “三碗熬成一碗,一日要喝两次。是谁生病了?若是可以,最好让她亲自熬药,药香……”孙素问喋喋不休。

    李瑜卿冷不丁问:“嫁给我是为了这个?”

    巷尾顿时一片寂静。

    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夏折薇瞬间想起之前不小心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

    李瑜卿状似无意道:“前朝有专门培养女医的制度,今时不同往日,当下医学隶属国子监,儒理并重之下,女医很难再能谋得一席之地。夏娘子千万莫要误入歧途。”

    孙素问面色发白,冷笑一声:“知道的可真不少。”

    像是没有听出内里的嘲讽,李瑜卿勾唇笑答:“多谢夸奖。”

    夏折薇举起扇子:“熬成现在这种程度可以吗?”

    “可以。”

    “可以。”

    异口同声。

    孙素问向来好脾气,不知李瑜卿是怎么得罪了她,说话夹枪带棍。

    李瑜卿不减风度,温声细语照单全收,反将孙素问气得不行。

    夏折薇端起药碗走进屋里,隐隐觉得这两人的交流方式有些熟悉。

    外面吵闹,薛勤娘半靠在床头,几口将药干了:“叫你的朋友们……早些回去,咳咳……被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簪子还我!”

    “不过是只瓷簪罢了,孙娘子家大业大,何必在意这等……”

    孙素问抬高下巴,正要回呛,见夏折薇从房里出来,声音马上变甜不少。

    “今日有碍眼的人在,不适合和你详聊,夏娘子,我下次再来找你。”

    说罢,当先朝外走去。

    女使山栀同夏折薇点点头,紧紧跟在孙素问身后离开了。

    李瑜卿问得温和:“夏娘子对子炜了解多少?”

    夏折薇收回视线看向他:“半路夫妻,随时能散,有必要了解?”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李瑜卿挑了挑眉:“是吗?”

    远处飘来凄婉的哀乐,间或有几声尖锐的孩童哭声。

    夏折薇听得心如汤煮,实在没有兴致同这位轻松摇扇的世家公子哥聊这些有的没的,说话便有些刺人。

    “劝过,没成。我会再多劝劝他,请贴也会亲自交到他手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李公子先回吧,以免我们这贱地过了病气给你,伤了贵体就不好了。”

    “多谢夏娘子关怀。”

    李瑜卿眼神闪了闪,合拢纨扇敲敲掌心,“我这兄弟外冷内热,敏感固执。无论书籍晦涩与否,凡过他目,皆能不忘,遑论人事,故而在同谁相处一事之上极为谨慎。”

    “过目不忘和同谁相处有什么关系?”

    夏折薇不太明白。

    李瑜卿:“寻常人的记忆会随年岁增长日渐消退,过目不忘之人不会。时间、地点、声音、气味、各种琐碎的细节、感情……皆无法淡忘。”

    夏折薇问:“如果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李瑜卿说出了她心中想到的那个答案:“那便会反复回想起这些事情所有细节却无法忘却。”

    “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这个?”

    李瑜卿微微一笑:别无它事,适才恰巧想到了,只是随意聊聊罢了。请帖一事,有劳夏娘子,告辞。”

    对于崔二狗长留夏家不肯回归一事,这位确实没有赵去非那般咄咄逼人,一如他的性格那般温和。

    夏折薇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待崔皓回来,朝放有请帖的方向努努脸,让他自己去拿。

    崔皓一眼便瞧见了放在一旁的锦帕,当即便拉长了脸:“瑜卿的帕子怎么会在这?”

    夏折薇搅弄着碗里的面糊糊,掀开锅盖看水有没有烧开:“你没看见旁边的请帖?”

    崔皓紧拧眉头,用拇指和食指拎起那张帕子的帕脚:“看见了。”

    “干什么?!”

    精致的锦帕被明火无情啃噬着,一股子头发烧焦的气味弥散开来。

    夏折薇皱眉歪头:“好好的帕子,烧它做什么?”

    “别人的帕子,巴巴地留着做什么?”

    确定帕子救无可救葬身火海,崔皓通体舒泰,舀水洗手,转身便屈指往夏折薇身上弹:“你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你更好……”

    “你的朋友们都想你赶紧回去。”

    夏折薇没有像以往那样同他打闹,只一字一句道:“听他们的话,趁还没染上疫病,崔公子你走吧。”

    崔皓若有所思:“瑜卿又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送完请帖没多久就走了。”

    夏折薇摇摇头:“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本就该活在轻松肆意的环境里,做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蹴鞠也好,投壶也罢,怎么都行。

    累于生计就注定要直面不少痛苦,而这种痛苦,注定我一个人要面对。”

    她没有再理会他,盛出三碗汤,端起其中的两碗便往薛勤娘房里走。

    崔皓掀开盖子一看,锅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他的份,顿时气笑了。

    “阿娘醒醒,起来吃饭了!”

    薛勤娘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想起坊间不好的传闻,夏折薇心中一慌,放下汤碗,颤抖着手去探薛勤娘的鼻息,孱弱短促,几不可闻。

    “阿娘醒醒,起来吃饭了!”

    她轻轻拍拍薛勤娘的脸,掌心一片滚烫,连忙绞了帕子湿敷到额头上。

    不论怎么唤,薛勤娘都没有反应。

    夏折薇仓皇起身,想要再熬些汤药,急急到了厨房,才想起早上便已用掉了最后一副汤药。

    家中的账目前全归她管,她伸手探向自己的荷包,只剩下数个铜板,别说持续吃药,就连明日缴纳房租的钱也不够了。

    那张地契好不容易才从王端远那里得来,着急变现便只能低价脱手,这教人怎么甘愿!

    远处传来的哀乐如泣如诉催人泪下,想到最坏的结局,夏折薇呼吸一滞,绝望闭目,缓缓蹲下,埋首臂弯。

    “夏折薇,你可不可以把你那身高高竖起的尖刺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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