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宁问:“你在纸上写了什么?”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鉴安道:“当然是一些气话。”自己给她怕不是早给逃了,根本递不到她的手里。

    鉴宁:“?”他想了一阵,好笑,“那十两银子?”

    余瑶硬是要把之前在赌场向鉴安借的十两银子还了,不要她还的鉴安不想收还被强拉着收下,心里气狠了,不仅把银子原封不动丢还给她,还捎带了一张不知道是不是写了骂人的话的纸条。

    “这种事合当你自己动手。”倒显得是他鉴宁要骂余瑶一样。

    鉴安得意:“放心,她一看就知是我写的,怨不到你的头上。”

    “那十两银子收了又有何要紧。”

    “没什么要紧,只是她自己伶仃一个,有了银两不自己收着,还我做什么,我又不缺那点银钱。”

    鉴宁一笑:“她表哥不是挺关心她么。”

    鉴安:“有些额外的银钱总更方便。”

    沉默一阵,鉴安问:“我们在丹州停上几日?”

    鉴宁道:“公子说停几日便停几日。连日赶路也该累了,休整一番也好。”

    “她不知我们在……” “丹州这般大,我们又少出府,这几日不一定能遇见呢。”

    此时余瑶正在裴彦昭的陪同下察看自己的居室。

    陆陆续续有仆人搬着东西进来,裴彦昭让她一一看过,道:“我早让人准备下了,只是不知你的喜好,还是自己掌眼看看才好,要什么添补尽可与我说。”

    他尽心尽力,生怕她在这里觉得不便,竭力陪她。

    余瑶眼花缭乱,觉得这要真全看下来,怕不是要看到天荒地老,赶紧说道:“可以了、可以了,表哥你知我不讲究这些的,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好在何诗双推说一早起来等候累了,叮嘱一番后把一应安置余瑶的事宜交付给儿子裴彦昭,既不曾看见,也不曾听见他如何招待余瑶,不然她定要怄一场气,觉得儿子过分殷勤。

    裴彦昭只是笑,立在那余瑶就知道他心意难改,遂指点几件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换掉,裴彦昭一一记下。

    衣食住行相继安排妥当,遣去丫鬟仆从,裴彦昭才得空轻声问她:“姑母姑父是真的……”

    余瑶看看他,这时才笑出声来,道:“我还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问我。”过后放轻声音,“没啦,爹不在了,娘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她的声音虽还开朗着,眼里终究有几分落寞。

    裴彦昭熟悉她,懂得她开朗和笑嘻嘻的面上底下的情绪,就像她少时因闯祸被姑父姑母训斥,看着仍若无其事,甚至还更高兴地嬉皮笑脸,但其实真觉得伤心,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上一天。

    然后再被姑父姑母骂跑到哪里去了!什么地方都能躺,都能睡!

    他可是真的熟悉她呀,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变过,仍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他的记忆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他问:“葬在哪里?”

    往后清明,总要去奠一奠的,可余瑶说:“说了你也不知道的,没必要,不要问。”

    他便不答话。总是让人有些难过的话题,他心口窒闷,转说道:“你一路似是与孟公子一众相处极好。”

    说到旅途余瑶就开心,虽则一开始多有不快,但如今想起都是快乐的日常。

    她嘻嘻哈哈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表情和嘴巴里的话十分不符:“一般一般,孟九徵和鉴宁十分好相处,就是鉴安总和我作对。”

    她佯作皱眉,十分不高兴的样子,但裴彦昭知道这是她口不应心的话,不戳穿,顺势问:“为什么?”

    余瑶就从当街拔河的那段说起,说到鉴安护主心切时的冷嘲,迫于形势时不诚心的道歉,作对时的不肯相让,尔后……

    坏的好的,可发笑的,难堪的,她滔滔不绝,一律不加拣择往下说,牵牵带带,也让他在只言片语中窥得了她经历的一角。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经历了这样多,原来她遇见了这样可说是居心叵测的人物,原来她遇见了这样可说是及时雨的帮手,而他不在。

    他不由得声音艰涩,本是让她高兴,却余瑶自己还不觉得怎样,说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他就擅自替她气愤难过,虽也为她开怀,但却更多为她神伤、为己自责起来。

    当初他因为什么没有早些赶去的呢?他为什么没有早些赶去,叫她白受那样多苦楚。

    余瑶发现自己这表哥还像小时候那样多愁善感,多思多想。

    她瞅瞅他,知他是因她的话而走神,说不定还伤心起来,不由心中感动。

    她再次像拍小弟的手那样拍了拍裴彦昭的肩膀:“表哥我没事啦。”

    真是一见他这表情就仿佛回到少年时。

    她咯咯咯地笑,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弯了腰。

    裴彦昭莫名,也无奈,由得她笑,见她手边桌上刚才鉴安抛给她的东西又要掉在地上,就把它扶了一扶,底下还压着一封信函。

    余瑶看见,“哦”一声,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是孟九徵进裴府前交给她的,让她得空时看看,鉴宁塞给她的纸条她也还纳在掌心,不得空瞧。

    她先把纸条看了一遍,登时横眉竖目,拆开鉴安抛给她的东西,印证了纸条的话更是堵心。

    裴彦昭:“怎么了?”

    余瑶闷闷:“没什么,欠人家债了。”

    她又把信函模样的东西拿起,晃动中里面似是有小物件滑动,她好奇,心说是什么,正拆开看,有人在她院门首细细说:“表哥,表姐。”

    对方袅娜着步子轻轻进来。

    余瑶没有这样一位娇小的表妹,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刚才在何诗双身边见过她。

    她问裴彦昭:“是谁?”

    裴彦昭低声道:“母亲那边姐妹的女儿,我姨表妹,她不知你身份,想来是为了方便,也称你为表姐,叫作尹静。”

    余瑶的新身份,在孟九徵和裴彦昭的一手安排下,已是有了着落了。裴府上下都认为余瑶是表小姐,何诗双的嫡亲侄女儿。

    余瑶轻轻点头。

    尹静笑盈盈进来:“我打扰表哥表姐了吗?姨母醒了,叫我来唤你们。”

    何诗双是个十分认命的人,虽则往往悲观,但也顺受,想余瑶既到了她总不能将她赶出去。

    一觉睡醒,更是记起十多年前离世的丈夫,以及听说早已没了的余瑶父母,当初她和五岁的裴彦昭蒙余瑶父母收留,在云府州过了一段好日子。投桃报李,想来如今这样,也是老天要她为那时收受的恩情偿报,这样是不会有惩罚的。

    如此一想,她便宽了心,陡地心平气和起来,想着她有意无意冷待了这位真外甥女、假侄女,便忙忙叫了尹静这位真侄女去请她过来,顺便也把肯定还在余瑶那里的裴彦昭也请过去。

    裴彦昭道:“有劳。”客气对尹静点点头后,他转对余瑶,“阿瑶,我们走罢。”

    “嗯。”乘隙把信函内的东西看完的余瑶回神,轻轻点头跟他走,受到尹静长久好奇的注视。

    余瑶回视,对方便赧然,收回目光去了。

    何诗双拉着余瑶的手,把余瑶细细看一遍,有心说什么宽慰的话,想了想又说不出,要提余瑶父母,尹静在她又不好出口,于是陷入拉着余瑶的手却说不出话的两难境地。

    余瑶体谅她,道:“舅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瑶省得。”

    她甚至还拍了拍何诗双手背。

    该被安慰的倒反过来安慰人。

    何诗双心中一动,叹一口气说这女娃比她还从容,显得她都有些造作了,遂顺着台阶下,道:“以后就把这里当家。”

    曾寄人篱下的她,认为再没有别的比这一句更让孤苦无依的人安心,于是说得真切又诚恳。

    余瑶却只笑:“哎。”她好似有些不高兴,但面上却更加兴高采烈,“舅母,我有东西送你。”

    何诗双正不快,想这姑娘就不会难过难过么,听她后半句又一诧,想她能送她什么,这姑娘进府时,连包袱都只小小一件。

    她下意识往儿子那里扫了一眼,心说肯定是裴彦昭替她准备的,却见他也是一脸诧异,这才心中古怪起来:“哦?是什么?小孩子家家,哪有你送我东西的道理。”

    余瑶却说:“非是我准备的,是物品娘亲留给我,我不想要,想着与其丢了,不如送给舅母,当作一份念想。”

    何诗双一怔,余瑶翻出掌来,只见一个碧绿莹然的指扣,躺在她掌心。

    她说:“这是娘亲的东西,舅母,你看看,这和舅父的那个指扣,可是一模一样?”

    何诗双顾不上什么正起身子,说:“哎呀,你这孩子,父母送的东西怎能说丢就丢……”

    却从余瑶手中接过指扣,对光看了,握一握,比一比,喃喃道:“确实一模一样。”

    她原先也有这么一枚指扣,属于她的亡夫,在余瑶家寄住时都还戴着,如今却早已遗失了。

    她把这指扣放回余瑶掌中去,肃道:“既是你母亲的东西,留给你你就拿着,给我做什么?”

    余瑶:……

    “我不想要。”她说,“舅母若也不要,我就丢了。”

    当即随意将指扣抓在掌心内。

    何诗双生怕她真丢了,忙抢过来:“你这孩子。”

    她又气又恼,百思不得其解,余瑶何以不加爱惜,当初她自己失了亡夫指扣,遍寻工匠想再打而不得,至今引以为憾。

    余瑶却轻轻松松,说什么不想要。

    她当是这孩子年少气盛,还不懂睹物思人,便道:“那就由我替你收着,哪日你要了再找我拿。”

    余瑶道:“送给舅母了。”跳下阶去,她问裴彦昭,“表哥,府上点心在哪里?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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