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我和夏油杰在圣诞节晚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才告诉我们:预产期提前了,小孩子已经出生3天了。

    我和夏油杰对望一眼,眼睛里是愚蠢的茫然。还可以这样吗?

    “医生说预产期本来就不是完全准确的,提前也很正常。抱歉,这几天有点忙,忘记通知你们了。”

    “完全没关系,佳织你还好吗,忙得过来吗?”

    “嗯,还好,稍微有点忙,我丈夫去找靠谱的帮佣了,你们别太担心。再过一段时间熟练了就会轻松些。”

    “对了,是个男孩子哦,前段时间我丈夫已经想好名字了呢。”

    “是个很特别的名字,配合我丈夫的样子超有趣的。所以想等你们来了再告诉你们。”

    挂断电话之后,我和夏油杰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人什么都不懂,现在去拜访反而是添乱,过段时间去会更好一些。

    等到天气回暖,开学前夕,我们敲定了时间,约好次日拜访。

    晚上我把礼物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瑕疵,就收进包里交给夏油杰保管。我给佳织准备的是一个小马形状的布匹挂件,今年是马年;还有几本拜托我父母挑选的育儿书籍和两套适用的小衣服;夏油杰准备的是一套幼儿积木。

    次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电车在城市间穿梭。我有些兴奋,嘴里一直喋喋不休。

    “佳织怎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小孩的名字,非要我们去了之后才告诉我们。”

    “据说还挺能吃的,他们半夜要喂好几次奶。”

    “佳织说小孩超级黏她,嗅到味道不对就要哭鼻子。”

    “不知道我们两个谁会让他哭得更凶。”

    “肯定是你”我扬起下巴。

    “是是是”夏油杰懒得跟我争,又检查了一次东西有没有遗漏。

    ………………

    佳织给的地址是一所公寓,门牌号是705,7楼5号。我拿着地址确认了一下公寓门口的名字——名字被一辆警车遮挡住部分看不完全,但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出了电梯,指示牌提示01-05在右手边。701,702,703,704,再往前走,走过一个拐角,路就走到头了,门牌上是705没错。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佳织家。我转过头看看夏油杰,他也很紧张。我正准备揶揄他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穿着警服的男性。

    我以为我走错了,再次抬头确认了门牌号是705没错。

    “你好,请问这里是佳织的家吗?”

    警察皱了皱眉,问我:“你认识死者?”

    死者……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和夏油杰没有回应,有些不耐烦地重复道:“这里确实是住着一位叫佳织的女性。年龄大概是20岁。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人?”

    我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得不到回应的他准备关上门。夏油杰反应过来急切地说道:“可以给我们看看照片吗?”

    他回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照片,给我们确认,“你们找的人是她吗?”

    我看着照片,上面的佳织笑意盎然,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死者呢?明明昨天早上还联系过不是吗?

    他见我们表情不对,示意我们进到屋子里面说话。

    我大脑一片空白,还反复回想着“死者”,机械地听从指示,机械地坐下。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坐在对面的警察拿着那张照片在我们面前,冷漠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死者,也就是照片上这个人,全名禅院佳织,年龄约20岁,前不久刚生育过。死亡原因是车祸导致的内脏破裂,腹部大出血,昨天下午16:10分左右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大概10分钟后”他又拿出一张监控截图,“她丈夫禅院甚尔出现在医院,35分左右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尸体被盗。”

    禅院……甚尔?

    我瞳孔骤缩,握紧自己的手臂,警察察觉我的异样,问我:“关于他你知道什么?”

    ………………

    原来,她的丈夫是禅院甚尔,她的儿子是惠,她是被我视为可有可无,最后放弃了的“惠妈”。

    另外一个女警过来扶起我,夏油杰拉住我的胳膊阻止。

    “只是例行问话,而且,你看她现在的状态适合在这里继续听下去吗?”

    夏油杰放开我,女警带我去到另外一侧。站在房间门口似乎有些犯了难,不知道是把我带到卧室里还是旁边给小孩布置的房间里。

    她最终进到婴儿房,关上门,扶着我在地板上坐下。

    她递给我几张纸巾,“先擦擦眼泪吧,我们不着急。”

    我没接,用手抹了抹脸颊,手上全是湿意。我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我真的有流这么多眼泪吗?

    我坐在那里,脑海里不断想起她曾经断断续续和我说过的点点滴滴:

    “我丈夫他真的超——别扭的,明明就是生气了想要我哄他,却装作并不期待的样子”

    “一开始相处的时候他凶巴巴的,后面久了我看他的‘冰块脸’却觉得奇怪。明明这么可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凶巴巴的”

    “他的肌肉超结实,力气大到离谱,我只是让他剁一下骨头,结果他把台面给劈裂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忍不住生气,他明明就很喜欢我,但是嘴上却老是说着才不是。”

    ……

    还有当初结婚时不被两边家长祝福的婚姻,结婚时才被丈夫告知的姓氏,提起夫家时的落寞。

    怪不得在哪里都可以找到生计,怪不得会突然离开,怪不得力气大到离谱,因为他是杀手。

    原来是这样啊。

    我珍视的朋友被我主动放弃。

    这是对我懦弱逃避的警告。

    “你现在好些了吗?可以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听到禅院甚尔这个名字有那么大反应吗?”

    我置若罔闻,捡起掉在不远处的小袜子。手感舒适,一看就是被精心挑选的。捏着小袜子,我突然发觉不对,惠呢?站起身看了看房间,虽然很弱,但是窗户那里残留有咒力的气息。有咒灵来过?

    “哎你去哪?”

    我打开门,不止婴儿房,卧室,客厅,门口都有咒力残骸。

    那个男警员有些不满我的不配合,皱着眉想要开口,却被我打断:“m——”,我紧急刹车,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名字。

    “佳织的小孩呢?小孩去哪里了,你们怎么没有提到小孩?那个孩子呢?”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说话了,“惠被男主人带走了……”

    ……

    我握着纸杯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夏油杰给我讲了我进入房间之后他听到的信息。

    昨天下午甚尔从医院带走尸体之后没多久就回家把惠抱走了,没跟佣人说一句话,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只把惠带走了。

    然后就失联了。

    “所以,你如果知道什么最好告诉我们警方,不然会严重妨碍我们的调查进——”

    他不耐烦的语气让我厌烦,我忍不住打断他,“佳织跟我说过,她丈夫曾经说,如果佳织先离开人世,他就会殉情陪她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

    “所以我当时以为他是要去殉情,但是我觉得这是他们双方自愿的约定,我不应该干涉。”

    “然后你发现小孩不见了,开始慌张小孩也出事,所以现在愿意说了?”

    我没什么表情,喝口杯子里的水,其实佳织根本就没有说过这些,但是我还是点点头承认。

    “你知不知道就你拖延的这么一会儿,那个孩子可能就死了?你——!”

    他站起来,指着我怒骂。夏油杰起身挡在我前面,我却觉得无所谓。现在他才像个警察。

    警察到离开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那个佣人也收拾东西走了。她偷偷摸摸带走一些贵重物品,被夏油杰抓住,只得悻悻留下。

    她走到门口,我开口叫住她。

    “钥匙留下”,我放下水杯,没什么起伏地说着:“所有的钥匙都留下。”

    “我不介意搜身。”

    她嘴里嘟囔着说我一个小屁孩多管闲事,但碍于我俩看起来不太好惹,还是不情不愿掏出两把钥匙。

    小吗?我33岁了。

    “还有一把在佳织身上,一共就只有三把,两把都在这里了。”说完朝我们摊开手:“这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结。”

    夏油杰掏出钱包估摸着给了她一些钱,她撇撇嘴没说话离开了。

    关上门后,夏油杰开始仔细探查房间,最后走到我身边坐下。

    “气息很弱,应该不是有攻击性的妖怪,都分布在房间出入口,看起来,好像是在保护这个家。”

    那应该是甚尔养的了。

    “幸亏有你,夏油,我一个人来的话肯定就看不出来。”我站起身,带着笑说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和之前的雀跃期待不同,我和夏油杰回程只有无尽的沉默。

    回到家得知噩耗的父母抱着安慰我,我装作很难过地样子跟他们说:“我不太想吃晚饭。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以为我很难过。可是抱着父母的时候,我只感觉陌生。我以为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会哭,但是我也没有,我的眼泪似乎全部在那个小房间里流完了。夏油杰来找我的时候看到冷静的我还有些错愕。

    他蹲在我面前,担忧地看着我,“小次,你别这样。”

    我扑到他怀里,他往后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但还是稳稳接住我。我开始哇哇大哭,眼泪和鼻涕都留在他的衣服上。夏油杰一直用手顺着我的背。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才渐渐止住眼泪。

    夏油杰扶着我在床上躺下,哄着我睡过去。

    夏油杰确认我睡着后就离开了。我父母进来掖了掖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最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过了一会儿,我确认他们不会在过来,睁开眼睛做了一些记号。施展术式,张开结界,隐匿自己的身形,在城市里穿行。进入警署,仔细地看着办公桌的名牌,搜寻着下午看到的名字。

    找到了。我把和佳织有关的资料都复印了一遍,准备离开。路过门口的时候眼角瞥见一包香烟。

    我逃出警署躲进小巷子里,看着刚刚复印的资料。

    第一页就是倒在血泊中的佳织。她的头发被剪短,和我记忆里的“海胆头”重叠。

    我看着照片,掏出刚刚顺来的火机和香烟,点燃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咳、咳”,呛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烟雾也熏得我眼睛刺痛。

    “小妹妹”,我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是一个染着黄毛的不良。

    他举起手,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笑着看向我:“抽烟可是要过肺的。”

    我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还是不太舒服,感觉有些晕晕的,但是没有刚刚那么刺鼻。

    他看着我有些恍惚,又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夺走我指间的烟。他看了看,丢在地上捻了捻,“这种烟可不适合你。”

    “那哪种适合?”

    “嗯,”他歪着头想了想,最后淡笑着看向我:“还是不抽比较适合吧?”

    我不置可否,走出巷子,对他淡淡说了句“谢谢”离开。他在后面叫喊,我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是也不在乎。

    确认没人后,我就开启了术式,隐匿踪迹,飞奔回家。

    回到床上,检查离开前的记号。很好,没有人来过。

    我放下心来,躺进被窝,开始睡觉。

    一大早夏油杰就过来找我,他以为我还没醒,蹑手蹑脚地推门。

    结果进来就看见窝在被窝里的我带着笑地看向他。

    他有些尴尬,涨红了耳朵。

    我坐起身来,靠着墙壁,看着他的眼睛。很想问他记不记得承诺过不离开我。但是最终我只是动了动嘴唇,放弃了。

    等到周末,我和夏油杰还有父母一起又去到那个公寓,刚好遇上房东前来催租。我们赔着笑,结完款项,收拾好他们的物品离开公寓。

    他们的物品不是很多,后备箱还有些许的空余。

    佳织把我送给她的同心结和婚姻受理书一起裱了起来。

    “夏油,你知道吗?当初恭喜他们结婚的人,居然只有我一个人。”我又觉得有些可笑,佳织两次的离开我们都没有好好地告别。

    “明明是他们俩的东西,最后却要我来保管。”我摸着相框,觉得有些生气,“太过分了。”

    夏油杰从我手里接过相框,“因为佳织相信你啊,不是吗?”

    再过一个礼拜,我们开学了。再过了一个月,我们又去了一趟品川警署。他们告诉我们,禅院甚尔的家属放弃寻找了,这个案子就被放弃了。他们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花费精力。

    好消息是他们没有找到和他们相似的尸体。所有可能只是失踪。

    我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操/蛋。

    回到家,我去到杂物室,夏油杰跟在我后面。推开门走进去,我看到这些东西已经有了些许的灰尘。我把手伸进口袋,想抽支烟,却想起夏油杰还在旁边,遂作罢。抽出手的时候却摸到内侧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天在婴儿房里捡到的嫩黄色袜子。原来今天穿的是那天的外套。

    我看着袜子,眼泪突然留下来。

    惠,现在在哭吗?

    操/蛋的明明是我。为什么时间要到了才开始找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为什么像个上位者一样放弃一条生命?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懦弱?

    明明我可以救下佳织。明明惠可以有幸福的家庭,却被我的懦弱毁掉。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已经落满灰尘的东西,没有人会再使用它们。它们甚至会从杂物逐渐变成废品。

    我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我弄丢了仅仅属于“我”的东西。

    我第一次后悔穿越。

    我本来就是弱鸡,如果没有穿越,我会永远为他们难过,但不会像此刻一般痛彻心扉。

    可是我穿越了,没有丝毫特别才能的我穿越了。我没有办法像个地鼠藏起来,我也害怕自己的无能会导致“任务”的失败。我害怕背负那么沉重的使命。

    我以05年为界限,在这之前都准备安逸地享受轻松时光,妄图逃避那些令我喘不过气的东西。

    可是从我觉醒术式的那一刻,我就不应该懦弱,不应该逃避。

    我扬起手里的小袜子,对夏油杰挥了挥,问:“夏油,你说惠那么黏佳织,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他还不到一岁,他是恩惠啊。

    他是恩惠。

    夏油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没事,我们自己找。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我看着他坚定有有些哀伤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太他/妈/操/蛋了。我不止毁了佳织,还让夏油杰早早开始经历伤痛。我看向他握着我的手,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觉得他仿佛隔在光年之外。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本来就是带着使命出现,我不可以再懦弱。

章节目录

有夏油杰的夏天怎么会是苦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狂炫钙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狂炫钙片并收藏有夏油杰的夏天怎么会是苦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