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樹里——”

    黄毛一边拉开门一边大大咧咧地叫道。

    入眼的是受到惊吓猛然滑倒的年轻女孩的腿,黄毛整个人愣住了,然后赶忙扔开雨伞跑进去,伸手拉人起来。

    原来这位个子不高嗓音粗嘎的“先生”是女人啊。幸站起来,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和摔痛的肉,内心嘀咕。

    染着黄毛还把多余头发剃短做成莫西干造型、穿着做旧的铆钉破风衣的陌生女人看着幸,满眼好奇,使她的打扮和本来黑黑的肤色、半张脸蔓延到脖子的刺青这些明显属于不良的特征都显得无害起来。

    “你好,我是小山千代,樹里的朋友,来找他借点东西。”黄毛说。

    幸晕乎乎地说:“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小阪幸,是樹里先生雇用的家政,请多关照。”

    “什么?竟然不是女朋友啊!?”小山千代的嗓音猛然再次变大,极为不可思议。

    “——嘘!”幸被她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说,“樹里先生正在休息!”

    话音未落,幸和还比她矮上一丝丝的小山千代就被已经醒过来且面无表情的樹里拎着衣领齐齐转向门口,赶到了走廊上。

    门砰地关上。

    “诶……”幸愣住了。

    “啐,醒了就醒了嘛。不借算了。”小山千代撇着嘴整了整衣领,倒不是生气的样子。

    她看向幸:“走吧,来我家住,明天送你回来。放心啦他没生气,就是有些急事,不用管的。”

    “可是……早餐……”幸有点担心。

    “没关系他死不掉的!走啦请你吃拉面——”

    小山千代拉着仍然不住回头看的幸离开公寓。

    有人陪伴之后,幸第一次发现城市的夜晚其实不全是令人害怕的黑暗,而是黑暗和五光十色交替着的,在雨夜里混成了一团美丽而迷蒙的晶体,把每个行人包裹进去。

    小山千代就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撞上杀人魔似的,路过便利店时还踹翻了在店外面蹲着冲幸吹口哨的几个小混混,嘴里骂骂咧咧,明明是成年人了却比电视里中二病的不良还嚣张。

    而且小山千代还会边走边抽烟,半路遇到弹珠机就停下来兴致勃勃地玩了很久,是幸以前完全不会产生交集的人物。

    但她真的带着幸去吃了拉面,自己喝啤酒而给幸买了橙子汽水。

    “零点之后的拉面是最美味的!对吧?”小山千代挤眉弄眼,非常得意。

    幸不住点头,表情十分感动。

    吃饱之后她对小山千代的戒心消解了很多,回到住处的路上已经可以说笑着走了。

    幸小声说:“我以为樹里先生的朋友不会这样喜欢吃好吃的呢。”

    “他才是怪物啦。”小山千代随口说着,奋力转动钥匙拧开门锁,完全无视幸露出的不赞同的表情,“而且也不算朋友,只是熟人吧。”

    如同幸所预料的,小山千代家里总算是普通的乱糟糟堆积如山的状态没错,幸甚至怀疑杂物底下的地板是不是已经变色了。

    在幸尽量仔细收拾床铺的时候,冲了个澡出来的小山千代连衣服都没穿上,搭着毛巾靠在浴室门口,抽着烟打着电话,用持续好几分钟的时间大骂似乎是弟弟的人没用,丝毫不顾及周围邻居的深夜休息状况。

    幸等她骂完穿上衣服,才尽量委婉地说了隔音问题。

    “啊,没关系。这附近住的基本都是夜不归宿的货色啦。”小山千代没生气,只是告诉她自己这么做没有故意打扰好人休息的意思。

    “哦,对,你在那家伙家里也不用担心这个,除了隔音还有就是邻居已经没人了。上下左右……嗯,现在应该是整座公寓里其实都没别的住户了吧。超安静的。”小山千代又说。

    “诶?为什么?”幸很惊讶。

    “原因你还是问樹里自己去吧。看他愿不愿意说。”小山千代往床上一倒,扯过被子,打了个拉面味噌汤混合着酒味和牙膏味的嗝。

    幸也配合气氛地躺下,跟她自己之前的出租屋比起来小山家的床铺已经非常舒适,她没什么好挑的。

    “千代姐是怎么和樹里先生认识的呢?”

    “这个,呃……你听没听过‘猎杀症候群’?”

    “嗯,听到过,是那个都市传说之一吧。我知道的版本是杀人魔都被感染了什么病毒。这和千代姐你还有樹里先生有关吗?”幸紧张起来。

    “嘛,其实作案的所谓杀人魔基本都是跑出来凑热闹的模仿犯啦,很恶心的那种,啊‘杀死的过程就是艺术’‘死亡非常美丽’什么的……樹里可能是为了取材收集这些资料吧,我还在他那看到过相关的官方解剖结果,就是被警署击毙的那些。都只是普通人啦,不是被感染而做坏事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那些烂人至少也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要真是因为感染了病毒才去做的,又想要活下去,作为普通人吃吃喝喝打弹珠,既不愿意杀人,更不愿意自首了被关起来研究,那样更惨吧,樹里你这家伙要是写这个活该被泼柴油……”

    小山千代越说越前言不搭后语,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含糊,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打起鼾来。

    幸半懂不懂地疑惑着,没有发问的机会,只能躺在床上,借着吃饱后的困倦合上眼睛。

    而在天亮之前这剩余的几小时里,真正的“杀人魔”之一终于从某扇平平无奇的门后站起,开始了行动。

    常人难以视物的黑暗街巷中惨叫声接连不断响起,那怪物灵敏而凶悍,速度几乎不像人类,余党壮胆的怒吼只换来伴随着骨裂声的重击。

    此刻如有目击者,大约也分不清每一抹闪过的红色究竟是飞溅的血还是那怪物的眼睛。

    最后一切归于安静,血液被从刃上甩落,长匕首几近优雅地完成轮转,在雨中涤荡干净后收回鞘中。

    离开现场的人影只有一个,他缓慢地走了几步,倏然加快速度,水洼四溅。

    远处偶然经过的出租车灯在雨中照得很远,光色变得银亮而寒冷,扫过时有瞬间照出了带着雨珠闪过的漆黑长发和一抹不祥的猩红衣角。

    几分钟后,被擦拭得一丝水迹都不留的花洒被再次扭动,那手指十分冰冷,像在湖底的水中浸过,但及时把树叶形的折纸掏出来放在干燥的地方保管。

    换过衣服之后,猎杀症候群被气候环境触发时就把食物吐得一干二净的怪物先生深感低血糖似要发作,于是踉跄地冲向冰箱,抓着冰箱门维持站立,越过摆放整齐的食材去拿救命的硬糖,随后整个人靠着冰箱坐在地上,指尖发着抖好几下才剥开糖纸,仿佛十分的孱弱无助。

    含着糖爬起来之后怪物先生回到了他钟爱的小沙发,打开笔记本电脑,终于开始回复十九个小时前的编辑邮件和更早的其他邮件。

    这还不是他良心发现,如果采访他的话只会得到“反正已经这个时间干脆不睡了,所以在早上之前找点事做”的解释而已。

    ——当日,凌晨六点。

    加夜班归来的悲惨上班族步伐有些摇摇晃晃,提着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食物,在踏上廉价公寓的楼梯时才迟钝而艰难地打了一个哈欠。

    上班族在回到住处之后把外套和塑料袋扔在床边就一头栽向床铺呼呼大睡。

    在上班族之后,又有人走上楼梯,敲响了与其相隔一户的那扇门牌上写着“小山千代”的门。

    没有人来开门。

    他知道这扇门并未上锁,但考虑到里面是两位女性,还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过了一会又敲了两下。

    这次门开了。

    “请进——”

    边说边用力旋动把手,从门缝里向外张望的幸见到站在门外的樹里,愣了一下。

    仍然穿着红色连帽外套的雇主先生越过她越看越像卡布奇诺咖啡颜色的发顶往里看去,对着刚睡醒走向早餐桌的黄毛说:

    “我来接小阪。”

    莫西干发型在睡了一觉之后更加潦草,不看身材几乎难以辨认性别的小山千代将手伸到T恤里面挠了挠肚子,双眼无神明显头脑还没开机,只是随意地说:“哦哦知道了,再见啊幸。”

    幸想了想,说:“千代姐,我没有带钱出来,很抱歉早餐贸然用了你冰箱里的食材,和你说一下哦。”

    “啊?没关系……你居然能拿那些东西做出饭来啊,超强!”

    小山千代拿起煎得很脆的三明治看了看,没能辨认出这都是自己在多久以前买的食材又是否超过保质期,但她只是无所谓地咬下一大口,嘎吱嘎吱地嚼着,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空腹的时间已有三十小时以上。

    于是幸向她告辞并感谢留宿,跟着樹里回去了。

    “刚才你就是在给她做早饭?”樹里问。

    “嗯,报答千代姐留宿的恩情。”

    “正所谓一宿一饭之恩……真是讲究礼貌啊。”樹里说,“那你自己吃饭了吗?”

    “吃得很饱。千代姐还请我吃了宵夜,拉面很好吃。樹里先生呢?”

    “……”

    伴随着微妙的停顿转过街角,一只猫咪跳上围墙顶部跑掉了。

    “咖啡。”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幸无法容忍的发音。

    “那中午?”幸又问。

    “熬夜工作了所以要补觉,睡觉就不用吃饭了吧。”对方理所当然地说。

    “——晚餐呢?”

    “来接你的路上已经买了饭团。”樹里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饭团晃了晃,证明自己有东西吃。

    幸停下了脚步。

    “虽然是受雇的立场,虽然才认识一天,所以我之前觉得都不应该太干涉您——但、是、啊!”

    个头不高的女孩在安静的居民区街道上压低声音,对着比她高出很多的雇主发出了谴责。

    “樹里先生您这样非常不健康!即使是怪物也要吃饱饭才能有活力!请问您是否打算解聘呢?我现在打算给自己添加一个怪物饲养员的职务,请问您有意见吗?”

    被气势压制的男人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他不打算直面锋芒,而是巧妙地说:“那晚上去吃寿喜锅好了,就当是迎接小阪小姐的庆祝仪式。”

    “诶?”

    “我想吃寿喜锅。一个人去的话会被情侣和家庭包围,非常无助。”樹里低头看着幸,用平静的表情和语气说出了好像很凄惨的沉痛话语。

    幸思考了一下,想到他昨天面对炒饭也没有吃多少,相比起那种冷冰冰的商品饭团,好不容易有热的正常食物的需求,拒绝他好像对于饲养工作是个坏的开头。

    “那好吧。但是会监督你吃很多饭。”幸同意了。

    气氛就这样缓和下来,两人继续向樹里租住的公寓走去。

    就在快要接近昨天发生事故的巷子时,幸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

    正在呼救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在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她的声音比起求生更像是弱小的动物在向什么祈求地悲鸣,听上去非常无助。

    风吹起来,世界好像一下子又变冷了,幸不假思索地要冲过去制止。

    我不能再次……我一定会……奈美……!

    伴随急促步伐,内心仓皇地呢喃着的语句忽然被外力中断了。

    幸还没有跑起来就被拉住,而红色的外套自行越过了她,樹里走向发出求救的方位。

    幸匆忙追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一个小混混蜷缩着倒在地面上昏了过去,樹里提着另一个的后领丢向垃圾桶。砰——,做坏事的人就砸进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后面,只露出一动不动的牛仔裤裤腿卡在垃圾袋中间。

    被堵住欺负的女性年纪仅仅比幸要大一些,穿着普通的职业套装,还好只是衣服边缘有点凌乱,而不是最坏的事已经发生的情况。

    她对上幸的目光就慌乱地低下头,不想被人看到长相知道自己是谁。

    “解决了。”樹里对幸说。

    他拍拍灰尘,重新把一只手塞进口袋,另一只手伸过来牵着她要继续离开,好像不把这当做什么特别的事。

    幸回头看到她犹疑地边掏钱夹边踉跄地追过来,觉得帮忙的雇主都没有要酬劳,自己更没有资格收下什么感谢,便对她摆摆手,小声说:“请快回家吧!”

    受害者不再跟过来,幸与樹里在房屋间穿行,几分钟里没有人主动开口。

    离开那片区域之后樹里就很自然地放开了牵着的手,表情有点悠哉地放空。

    他的视线在镜片的阻挡下不知道落在哪里,幸往前看只能看到安安静静的街道,偶尔有小孩子或者主妇从远处匆匆经过。

    小山千代的住处和樹里租住的公寓中间这段路线恰好没有商业区,经营拉面的老夫妇刚刚开始烧汤,水雾贴着招牌飞上了树梢,在阴天树叶的颜色和其他彩色都像是隔着一层烟灰的玻璃在观察一样。

    “樹里先生主动去帮她了呢。谢谢您。”幸说。

    “因为你想去阻止吧。那就先满足你的愿望,有什么废话回来再问就好了。”

    他在把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了解情况的必要沟通过程概括为废话啊。幸想。

    但是明明每次我开口他都会回答的,比起总是怎么问都装作没听到的惹人生气的……家人,这样的沟通已经很愉快了,只是思维有点奇怪而已,习惯之后就觉得这是他的风格。

    樹里侧过脸来,深红色绝非正常人类的眼睛透过浅橘色镜片的掩饰,默默看着幸。

    “所以小阪小姐为什么想这么做?我是说,在正常的善良和作为弱势者的害怕互相抵消得差不多之后,让你立刻冲过去的那个原因。”

    “……因为她很痛苦啊。”幸小声说。

    奈美在很长时间里甚至无法去完整陈述自己当时的感受,热情可爱的奈美被永远卷入了不能淡忘那份恐惧的噩梦里,而新的受害者正在自己眼前被拉进噩梦。

    “很痛苦。”樹里用同样的音调重复,然后沉默下去。

    直到即将回到住处时,他问:“很痛苦,所以你就会去帮助吗?”

    “嗯?”已经把思维转换到要用已有食材做成哪些午餐菜品的幸愣了一下。

    楼梯间里的灯并不是很亮,或许是环境的折射,让这光线略微偏向冰冷的绿色。

    “如果再经历一次刚才的事,我想还是会的吧。因为就在眼前发生了,当然要去救她。”幸总算想到了之前的话题,于是回答。

    “——那,救救我吧。幸。”

    他轻声说。

    他们离得很近,灯光忽然接触不良似的闪了闪,明暗的快速变化使得男人的脸在黑发衬托下有一瞬间显得异乎寻常的苍白,也令人注意到他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了幸全身。

    幸呆住了,而樹里在短暂的停步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身正常地走上了剩下的台阶,打开公寓房间的门。

    阴天的自然光穿过落地窗和空荡荡的客厅滑到门外的地面,并不明亮,但是压过了楼梯间发绿的灯光。

    走进公寓之后关上门,幸第一眼只看到了被丢在沙发里的红色外套。留在口袋里的便利店饭团沉甸甸地坠着外套一角,搭在扶手上悬空着摇摇晃晃。

    幸把那件外套拿起来,环顾四周也没找到合适的挂衣服的地方,外套上遗留的体温团在她的掌心里,意外地温暖。

    在长久地阴云密布,街上还总是吹着冷风的这座城市里,这种温暖恰好能使人产生一点想要靠近和挽留的情绪。

    她掏出饭团放进冰箱,摸了摸口袋确认没有别的东西留下之后,抱着外套走到卧室门口,问:

    “樹里先生?外套给你洗一下可以吗?”

    已经拉起窗帘的卧室里,那张大床上摇摇欲坠地举起了一只黑色衬衫袖口的手,用很没精打采的状态比了一个OK,停留片刻之后断电般砸了下去。

    幸看见自己的白色行李箱还留在卧室里,是整个房间里如今除了床以外唯二的物品,也是唯一的亮色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走进卧室蹑手蹑脚地把它抱了出来,然后给补觉的雇主先生关上了门。

    在那之后樹里清醒地坐起身。

    他顺手从枕头下摸出匕首,一边摆弄着让它在手里旋转,低垂下深红色的眼睛看着刃上暗淡的银光飞舞,一边自言自语:“还以为是要来拿钱呢……话说那个箱子是不是太小了?”

    在心里的计划表上加了一项,他解开衬衫袖口和领口第一颗扣子,重新倒回床上。

    终于有人饲养了不用再担心在家里饿死的雇主先生一口气睡到了快到傍晚才爬起来。

    “下午好,樹里先生。”幸一边用从旧物店精挑细选买回来的家用熨斗熨外套一边打招呼。

    “下午好。谢谢你没叫醒我。”作息颓废的成年人没对不用他管理的新家具做评价,径直来到老朋友冰箱面前。

    拉开门的那一刻,他终于清醒地“嘶”了一声。

    “我只是去买了未来一周的食材啊。只是一部分!”幸无奈地说。

    “……可乐在哪里?”

    幸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虚弱的意味。

    “放心吧,没有丢掉。在最里面。”她难以抑制地扬起嘴角,回答。

    雇主先生没有在意她语气里的欢快,他只在乎他的最后一罐不健康燃料。

    他关上冰箱门,像昨天一样以随机的姿势躺进沙发,不变的是两条长腿仍然看上去无家可归。

    “早知道一起去采购,顺便补货。”他叹着气。

    “靠汽水生存只会让糖分加重对正常食物的厌恶,还请减少摄入。”幸说。

    “小阪小姐这么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怎么能够理解没有咖//啡//因就被绝望淹没的人生……”

    因为背对着看不到脸,幸对这种碎碎念得以完全免疫无动于衷,只是有点在意称呼问题。

    “明明樹里先生都已经叫过我的名字了,再叫‘小阪小姐’不觉得奇怪吗?”幸鬼使神差地问。

    樹里扣开拉环,懒懒地说:“如果整天追着你叫‘幸’才会被抓走审判吧,而且叫名字太认真了,怎么都不对劲啊。等到我们变成那种关系的话我会叫‘ko酱’的。‘kosaka’(小阪)也是‘kou un’(幸运),感觉很可爱吧?”

    本来还想把话题转到买个挂钟方便看时间,此刻幸却只是关掉了熨斗的电源,默默捂住脸。

    “ko酱”什么的……这种昵称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人,才能一下子想到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啊?好想亲眼看到樹里先生叫这个称呼时的表情,可是不能回头啊,幸——!

    即使是傍晚时分,笼罩城市的阴云也没有变得橙红美丽,天空只是更暗了,慢慢地把世界拉进夜晚。

    幸本以为他们要直接去店里,但樹里带着她来到了商场。

    女装区。

    “我的衣服够穿了啊。没必要再买。”幸强调般解释。

    “嗯。够穿了。所以这是坏雇主的邪恶要求,喜欢可爱的女孩子穿上白色的大衣走在身边。反正是工作时间,用来逛街很赚不是吗?”雇主先生戳了戳幸的发顶,说。

    于是对自己拥有相当高职业道德要求的幸只能同意了。

    但她坚持拉着樹里远离了那些照耀在冷酷的茶色灯光和更危险的银白色灯光里的名牌店铺,去了普通女生常光顾的店。

    购物袋一个一个地飞快增加,幸在心里悄悄累计金额,在花费的总价超过她自己一个月工资之后说:“我觉得已经很多了,我们回去吧?”

    樹里停下来,从上到下扫视幸——的衣着。

    “大衣、外套、毛衣、衬衫、裙子、长裤、鞋。剩下的还有袜子和……”

    他收回视线并把钱夹扔给幸,在她背后推了推,然后自己走掉了:“我去买咖啡。”

    因为这一趟樹里带她购物的策略是微妙地显得有些刻板的每个品类都买上,幸跟着数了数自己身上能穿的衣物种类,也一下子就知道了还差什么东西没有买。

    十七岁的少女当然不是第一次自己购买那种衣物,却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感觉雇主先生充满信赖的钱夹非常烫手。

    幸一步一顿僵硬地走向内衣店。

    那些颜色可爱的小衣物仿佛连覆盖整座城市的灰色调般氛围都能驱散,幸站在陈列架之间,正要对亲切的店员小姐说自己的尺码,去而复返的樹里又出现在了店外面。

    “钱。”他坦然地向幸伸出手,就是态度过于理所应当所以怎么看怎么像是家庭成员在找掌管大权的女主人要零用。

    幸慌忙翻出之前买衣服找给她的零钱——在那些时候樹里都一脸“说好了这些算账的杂事你来管”的表情让幸接下了——塞给他,看着他离开才松了口气。

    和幸一起目送樹里的店员小姐们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声,幸这才猛地发现身旁的人数增加到了三位,然后被更加慈祥的笑容包围了。

    “真帅气呢。又很高。”年轻的店员A对幸赞叹道。

    “您也非常可爱,真是般配。”中年的店员B说。

    “是来买他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吧?”年纪和幸相仿的店员C带着懂得一切的表情小声问。

    幸:“……”

    “那个,不是男朋友!”幸试图解释,然后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黑色男式钱夹毫无说服力。

    她绝望地明白如果说是雇佣处理家务的关系只会显得更奇怪,合住室友则在钱夹的存在感下和女友同理。

    就在幸狼狈得快要头顶冒烟地逃走时,樹里回来了,而且没拿到他的咖啡。

    “买完了吗?”他说,“店里的咖啡机坏掉了,我定了可丽饼,热热的很好吃哦。”

    大概是戴着墨镜所以能够防御视线?不然怎么才能这么平静啊樹里先生!

    幸在内心呼喊。

    被店员小姐影响之后再看到当事人,幸自己的想法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回转: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颜色是红色?还是黑色?现在穿着的不是红色外套而是黑色的长风衣,这件衣服挂起来和我差不多高啊但是被这个人穿着下摆居然才勉强超过膝盖,好可怕。

    “我以为只是买两件习惯的舒服款式而已,选择困难了吗?这里没有以前穿的品牌?”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当事人很疑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幸反而冷静下来,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

    “就是因为您一直在干扰所以很难进行同性之间的私密聊天,我以为一般人都看得出来自己在碍事的,要不然给您100元去2F的工艺品店买个面具把脸遮起来怎么样?”

    樹里顿住了,随后露出了大概是受伤的表情,默默抬手捂住了墨镜以下的半张脸,带着购物袋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同样被震慑到的店员们立刻按照幸说的尺码拿来了女性自己会喜欢的舒适无负担款式,脸上写满了“虽然娇小但是居然非常有威严啊超级酷啊”之类的感慨。

    幸放弃思考地试穿并付账,很快完成了所有流程,顺利离开内衣区。

    在她找到樹里时,对方正在被几个女孩子围上来搭话。

    虽然那张脸确实很能吸引目光,但昨天和今天稍早的时候都没有人特地靠近,所以大概……是那几个女装品牌的购物袋,或者可丽饼的功劳?

    坐在跟热闹的那边有一点距离的长椅上,幸思考着。

    当然雇主先生很快就脱身了。

    幸接过可丽饼:“谢谢。请问您是怎么顺利脱身的?”

    “——‘我是没有收入而且靠未成年女孩养的废人,不适合和你们一起玩,所以告辞了。’这么告诉她们然后直接走开,很容易的。”樹里说。

    幸瞪大眼睛,同时对其叙述的真假半信半疑。

    不过以他的身高和步幅,想甩开人确实非常容易。幸默默吃可丽饼。至少可丽饼很好吃,咖啡机先生的牺牲是值得的。

    “樹里先生居然喜欢可丽饼。”真可爱。

    “我没那么爱甜食,只是不愿意空着手回来。”樹里吃掉了最后一块可丽饼,把挂在肩上的一绺长发掸开让它掉回身后,“奶油的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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