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落下,洋洋洒洒,视野所及天地皆为素色占据,鹅羽自天宫落下,飘到鼻尖上,倏尔化为一抹凉意,倒令风临有片刻恍惚,好似回到了去岁的冬。

    这一年过得真快啊,甚至让她觉得,只不过是抬脚从一扇门跨过,三百六十日便没了。这种过于飞速的流逝常令她恍惚不已,就像此刻,她分明站在武朝的皇陵,却觉得自己像在北原的院中。

    她好像仍停留在过去的时光。

    去年,遇到魏冲时,她已病得很重。

    箭伤刀伤加上内伤,添一点心伤,再来点复发的旧疾,人想不垮都难。然而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这些甚至仍不算结束,还有新的打击折磨她。

    她还要与旧日可能谋害长姐的仇人合作,以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做的很好,毕竟单就她这个人而言,已经没什么不可失去了,谋求一个可能的仇人的帮助算什么?她没清高的资本了。

    她想的非常明白,也做的非常干脆,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可在藏头遮面返回楠安城,见到魏冲的那一刻,她忽地就病倒了。

    那时魏冲欣喜若狂,一个从不信佛拜神的人,居然因为她的回归拜天拜地。可那天风临躺在榻上,气息恹恹地想:这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接下来便是病,大病,病得不知晨昏,不省人事,那段时日风临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冷热,她觉得自己身体烫得诡异,而五脏六腑又冰得打颤,她要被折磨死了。

    有一次,风临恍惚听见白青季的嚎啕,这个人的情感总是直来直去的,热烈坦率,风临昏昏沉沉间,竟有一丝羡慕她。

    只是没等她想完,思绪便又陷入混沌。

    一片黑暗中,风临的灵魂孤单悬浮于空中,这次,她没有吼叫,没有激动,她沉默看着周身的黑暗,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的崩塌。

    有什么坍塌了。她知道,却只是静观。

    再次复苏意识时,已是到了北疆的时候。

    汇合后,魏冲为了将她安全护送回北,把她藏在自己身边,行坐不敢离,为保密,沿途都不敢留城久歇,令骁骑营自官道直往北去。

    路上一有点风吹草动,或慢或快,或遇见商队,魏冲就精神紧绷,连连催人前去探看情况。到最后她看谁都像奸细,索性抱刀与风临同车而行,寸步不离,已经到了神经的地步。

    可或许也正因她神经的小心,这一路上风临的存在并没被任何不该知道的人察觉,除了当初断崖护送风临的二十个人,加上魏冲和她的两个心腹副官,再无人知晓,连骁骑营内都不闻此事,只以为魏虞候着急赶回去奔丧,又因受了伤在车中静养,并不以为怪。

    只是将到皇城时,魏冲忽然又下令,命分兵两路,一路入城随秦老将军拜祭,而她自己则带人马急赶回北疆,理由是漠庭忽起骚乱,边城不可无人。

    如此她得以绕开皇城,带着昏迷的风临飞马归北,至于京中事,她实在顾不得了。

    回到北疆,冰天雪地的霜原,此处驻城名为凌寒城,是当初风临亲自起的名字,也是她亲自打下来的。

    那年刚统管全军的少年亲王还算意气风发,脸蛋上仍留有一点红润的血色,在当时守备军的驻地议事堂掏出一张画卷,抬手拍在长桌上。

    那时小亲王已毁了右手,但仍是心志坚强,当着众人面,将自己曾经画下的北疆舆图展开,昂首挺胸,用未伤的左手点在图上,指着那地方,冷着脸,大声道:“吾要在此处建镇北军的军府!”

    众人看去,她指的地方正是当时武朝的一处失地,名为念春城,那处因地理原因,一直为两方争端,磨擦不断,主权暧昧。前二十年,正值武朝内乱,漠庭便推行了她们引以为傲的“蚕食”计划,一步步悄悄向前扩张,最终占下了这座念春城。

    现在这个小亲王指着这块已为他人盘中之物的地方,坚决且大声地表示,她看上这地方了,她要在这地方建她们的驻军城。

    这真是太荒谬了。

    彼时镇北军刚刚更名,队伍虽扩大了些,但军资仍然紧张,军械也不富裕,要去打一座被漠庭占了二十年的地方,还是攻城战,这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可风临说得那样理直气壮,倒反叫堂里的人有点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想的不对?

    但很快就有人说了,钱从哪来?械从哪来?准令从哪来?

    每一个都是棘手的问题,但那个小亲王却冷声干脆道:“吾来办。”

    军甲不富裕,她就化面为点,将全军精刀重甲紧集中在一万人身上,凑出了支万人重骑队伍。没粮草,她就砸锅卖铁,不仅将自己封地、私财都拿来补贴,还去抓贪官恶吏,逼她们拿钱消灾,甚至还找上了北地行商世家凌氏,合作谋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可叫人意外的是,她居然真的做成了。

    一个平和的夜,这位小亲王毫无预料地遣出骑兵,亲自率队朝着念春城奔袭,火箭射楼,与城中百姓里应外合,砸开城门,驱马直入,重骑列队突杀,重刀之下人首分离,趁夜打了城中漠庭人一个措手不及。

    仅一个晚上,念春城就变了天,翌日清晨太阳升起时,城头已挂起了武朝的旗帜,与之并列的,还有一枚黑底赤风旗。

    这座城,竟真让她打下来了。

    魏冲就是在那一战认识的风临,那晚攻进城时,她给三个漠庭人围住,挨了好几下,给她打急眼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操着□□破口大骂,一通胡砍,竟砍死了两个,正力竭,眼看第三个漠庭人要砍杀上来时,她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悍妇!”

    魏冲立马回头望去,正看见熊熊火光之中,一个身着骑赤马,头勒抹额,手持长刀的少女,正高高地看向自己。

    炽热火光中,少女容貌美得惊心动魄,她骑在马上看向自己,持刀的左手还滴着血,却极为痛快地笑道:“你骂得很不错,吾喜欢!要不要跟吾做事!”

    魏冲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那个在火光中大笑的少女有如天神,神采奕奕望着她,火已不像火,反倒像她的衣袍披风,围绕着她,簇拥着她,令她周身迸发巨光,耀目炫彩。

    几乎没有犹豫,魏冲张嘴就应下了。追随她似乎是理所应当,魏冲甚至在应下的那一刻血液沸腾,仿佛已预见了自己将随她创下的功勋。即使当时不过是她们第一次交谈。

    即便近千个日夜过去,那个爽朗耀眼的笑容仍存留在魏冲的心中,每每忆起,都令她胸膛振奋。

    可是,后来那个女孩便很少笑了。

    那个少年亲王笑容越来越少,脸越来越冷,直到春意从她脸上退去,寒冬彻底占据她的眉眼。

    在楠安城看到殿下的那一刻,魏冲便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寒冷的北原仍会有春夏,而少年亲王的脸上已不会再有暖阳。

    高耸的凌寒城踏立在白茫大地,静候它的主人。当载着昏迷少女的车马驶过城门时,苍凉雪原发出了无言的呼啸,从南至北骤起白风席卷城外平原,一路狂奔至凌寒城,裹挟住那入城的马车,雪沙哐啷啷吹着车厢,就像一个人在不停用手敲打车窗,企图唤醒沉睡的人。

    一点雪沙从缝隙中穿过,溜到了风临的手边。

    干冷的寒气吹入她的鼻腔,像是将一口天地的清凉气注入她的肺腑,风临就在这时候醒了。

    她睁开眼,恰有一朵雪顺着狂响的车窗飞进来,悠悠飘落在她的眼睫,如一个轻吻。

    风临张开苍白的唇,轻声道:“我回来了。”

    虚弱平淡的话语,像是在陈述低诉,又像在告知这个天地。

    突然的苏醒惊了魏冲,她的神经紧绷太久,耳朵听见这话时还以为车里溜进来了奸细,一骨碌爬起四看,在没看到外人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愣住了,一点点,僵硬地转回了头。

    被厚被裹得如粽子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魏冲保持一个姿势呆了很久,直到行进的马车给她颠倒,才回了魂,手脚并用赶回风临身边,对着风临的脸轻轻摸了一下。

    风临微垂双眸,长睫扫过魏冲的指尖。魏冲突然就哭了。

    这个沙场上的悍妇一把把流泪,在经历漫长的提心吊胆与苦守后,张口对风临说的第一句却是:“殿下,我给您的马带回来了。”

    战马,对于每一个将士而言,都是如手足一般信赖珍惜的战友。一同上沙场,一同吹风淋雨,一同吃苦受冻……作为同样沙场搏命的人最能明白这种感受。

    风临眸波微动,垂下眼眸,许久才动了动唇,低声道:“谢谢,谢谢……”

    她问了近况,问了外界有关自己的事,待魏冲讲完,车驾刚好到城中统军府。

    驱车过门入内,大门随之紧闭,一路行入,终至内府机要处院外,马蹄方止。

    风临内伤未愈,行动艰难,由魏冲与随行的赵长华扶着行走。

    风临下车落地时,望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头顶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

    双脚踏在大地上,素白的大片雪绒如花瓣般,层层叠叠地往下掉,又轻又柔,半点声音也没有。自到北域起,风临就没见过这么温柔的雪,铺天盖地落下来,像是一场庆贺的花雨。

    脑子闪过这个念头时,风临自己都没忍住,嘲讽地笑了。哪里有这样的花雨,冷不说,还是素白色的。

    可她立刻便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便笑得更讽刺了。怎么不算花雨呢?一个已死在这世上的人,就该得这样冷素的花雨才对。

    心念一转,再抬头,那层层叠叠的雪花在她眼里便似另一道风景。风临扬起脸,冷笑着望向天空,当冰冷的雪落在她脸上时,她想,这是在给我办丧呢。

    见她停步,魏冲与赵长华都停了下来,二人一人扶着风临一侧手臂,小心地观察她。

    风临低下眼睛,雪花簇簇从她睫毛掉下,“现在是几月了?”

    赵长华接的话:“回殿下,今日正好立春。”

    顿了顿,赵长华又补上一句:“此为起始之日,万物自此破土复苏,破昧生发,轮回迎新。殿下,是好日子呢。”

    风临看向她,露出个浅淡的笑,道:“是好日子。”

    “适合死人破土复苏。”

    赵长华合上嘴,跟魏冲对视一眼,二人小心将她扶进楼中。三人的身影消失于院中,房门轻合,关去了楼外冬景。风在此时小声地呜咽起来。

    若风临能听懂天地的默语,那她就会知道,此刻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多么的委屈。

    冬季北原没有鲜花,它献给她的已是自己仅有的美好。

    可惜那个女孩不知道。

    -

    藏身于机要楼的日子,风临过得像一个囚徒。

    她的身体被囚禁于方寸之地,灵魂也被流放于世界之外。伤痛折磨着她的肺腑,回忆凌迟着她的心灵,而痛失同袍的愧疚,更如千万只利牙火蚁,不断啃咬着她的心。

    她有整整四天趴在床上,满身冷汗忍耐身躯的剧痛,什么也做不了。喝的药,是白青季几个人轮流给她灌下去的。

    一个能舞双刀降烈马的人,那几天连拿起一个药碗的力气都没有。

    尽管如此,风临仍没有消停。她把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工具,身体动不了就动脑子,手动不起来就动嘴巴。她令身边的十五名暗卫立刻去镇北将军府联络旧部,命暗部各部司长于夜前往统军府机要楼会面。

    后令魏冲严清楼周闲杂人,严守自己的消息,并令其遣人联络于华京的秦老将军,婉言催促其尽早归北。

    余下几个北骑,白青季身为定安王心腹,同样不可露面。然赵长华四人此前非风临亲信,故而风临与魏冲议定,将此四人对化为魏冲营中人,于楠安一战自定安王身边摘出去,对外便可遮掩得过。

    如此,风临便有四个可以光明正大往返楼内外的得力干将,旧将不便用的困境,暂时可解。

    在眼下,镇北军明面上的大将未归前,风临更不好冒然联系旧部,目前几日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魏冲也是这个意思,正好方便风临养伤,她看风临实在是心痛。

    可即使风临躺在床上疼得最重时,眼前冒重影不能读文,她也绝不肯白费时光,坚持叫白青季与赵长华几人一封一封念情报给自己。

    她近乎自虐地去搜集华京的一切情报,一遍又一遍地听,听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后事,听自己那惨淡凄凉的丧仪,听皇夫与武皇不和的传闻,听武皇赐婚缙王的消息。

    听武皇在她死后,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那天白青季念完这消息后,风临伏在床上哈哈大笑,边笑边用惨白的手哐哐砸床,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那真是很疯狂很可怕的笑声,白青季和那四个北骑躲在屋子一边,手里抱着一沓字信,都不太敢说话。

    笑了很久,风临停下喘了口气,伏在榻上,扭过头看向白青季,她的脸因大笑而泛起诡异的病红,对白青季开口道:“她想超度我。”

    “可冤死的厉鬼岂是那样好度的?”

    -

    能走动后,风临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赤风。彼时正是夜里,她由白青季赵长华二人护着出门,悄悄来到楼后的马厩。

    那是个临时用仓房改的马厩,地方不大,有一个行军司马照看。房里的地上堆了堆干草,赤风就卧在上面,呼哧呼哧喘气。

    风临一进门,那赤风就像是有感应,艰难抬起沉重头颅,使劲往门处瞅。

    只这一眼,风临就明白,它撑着一口气,就是在等自己。

    她拖动两腿迈上前,蹲在赤风前,赤风就使劲往她身边靠,嘴唇翻来覆去,风临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她道:“你这样恼我啊?怪我给你自己留在那了么。”

    赤风呼哧呼哧将头靠在她落地的衣摆上。

    风临伸手去轻轻摸它的头,小声为自己申辩了一句:“可我也挺难的啊。”

    苍白的手轻轻捋了捋红马的头,又轻轻地摸了摸马身上的伤口,那一道道箭伤刀伤,两只手有点摸不过来了。

    风临一边看一边数,数着数着就笑了,“咱们俩还真是像。”

    那晚,风临没有走。她固执地留在那里,陪了赤风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叫人去将军府把赤风的老婆孩子偷偷牵了过来,赤风看了后,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它欢快地嘶鸣着,从地上站起来,迈着四条腿颤巍巍往那对白色的母子走去。风临就坐在后面看着,对身旁二人笑道:“它还挺要面子。”

    那天上午赤风吃了很多精料,身上也像恢复了力气,和它的妻子儿子转圈绕了一上午。

    风临看看司马,司马叹了口气,冲她摇了摇头。

    风临没说话,只往马槽里又倒了一瓢麦谷。

    下午,赤风像终于想起还有风临这么个主人,跟妻儿碰了碰脑袋后,扭过头来,走到风临面前,扯了一下风临的袖子。

    风临知道它想出去。

    有点难办。可也要办的。

    魏冲对此时的风临格外优容,听见她难得有了一个不偏激的要求,魏冲自己也很开心。她亲自搞了马车来,借口出行,给风临拉出统军府去,又叫人把赤风搞在大板车上拖了出去。

    奇怪的队伍一路逛逛悠悠,在大雪天,来到了一处人影稀疏的草场。镇北军常在这里跑马的。

    到了这地方,赤风就不装死了,支着耳朵,两步跳下大板车,撇了累得满头大汗的赵长华几人一眼,迈着蹄子哒哒哒走到马车前,对着车里叫唤了一声,意思是你该出来了。

    风临哭笑不得,赶紧下了车,给这马顺顺毛。

    魏冲在后面欲言又止,“殿下……”

    风临明白她要说什么,只道:“我想和它走走。”

    看着那一人一马,魏冲心里突然像挨了一拳,“好……好吧……”

    风临笑了下,那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赤风,“走吧?”

    一人一马慢悠悠迈进大雪里,渐渐化作白色天地的两个墨点。素银雪原在此刻变作平铺的白纸,被风临与赤风画上两行歪扭的足印。

    赤风久违地快意鸣叫了一声,在这雪里撩开蹄子跑了起来。现在的风临是追不上了,就在后面噙笑看着。

    红色的影在白纱里飞快远去,若隐若现,但很快,速度就慢了下来,渐渐的,它停住了。

    风临费力走过去,踩着雪赶到那红影身边,赤风开始还是站着的,对她甩了下尾巴,等到风临走到它身边时,它便倒下了。

    它跑不动了。

    风临像一个僵硬的木偶,慢慢地动起关节,跪坐在雪地上,而后抬手,将赤风的脑袋抬起,放到自己腿上,让它枕着自己。

    赤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费力地去看风临,它已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风临伸手抱它,极力想让声音听起来温柔,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这雪天丧失了温度,“我记得你刚来我身边时,还没长姐高呢,现在都这么大了。”

    赤风枕着她的腿,带有一丝依恋地听她渺茫的声音。从它是一只小马时就在这个人身边,他们一起长大,曾一起在皇城漫过步,一起在明道淋过花,一起在春猎场上崭露头角,一起在绿茵的草场肆意驰骋过,一起在白茫茫的雪原顶风前行过。

    也曾一起在战场上浴血奋斗,在生死危机时共同拼搏。

    她对赤风说:“十年了,辛苦你了。”

    他们共享了许多岁月,无论是明亮的,肆意的,还是不堪的,狼狈的,甚至是血腥的,残酷的。他们始终一起面对,不曾有过分离。

    它始终共享她的声名,它亦是她声名的一部分。它曾是她肆意时光的见证,亦是她沙场立威的依仗。

    它,这匹赤红的骏马,陪她走过巍峨恢弘的宫道,陪她走过落满鲜花的长街,陪她走过沙土漫天的行军路,陪她走过满是残尸的血泥地。

    现在,它终于陪她走到了这里。

    鹅毛大雪重重降下,亦如回忆碎片的倾泻。风临坐在这场记忆的雪里,淋得满身凄白。

    他们已分不清谁是谁的眷属,又或谁是谁的标志。定安王的红马,骑红马的定安王。在漫长的十年里,这匹红马与定安王三个字牢牢地绑在一起,化为了他们彼此的符号。

    不骑红马的是定安王吗?定安王会不骑红马吗?

    连风临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雪还在下,眼前红马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有什么想说的话要快说。

    想说什么呢?她在过去的十年里,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跟赤风说尽了,他们始终信任彼此依赖彼此,他们理当上没有遗憾的。

    那便是没有了。

    可真的再没想说的话了吗?

    风临呆呆望着白漫漫的天地,想道:不,其实还有。

    我还有想说的……

    别离开我,赤风。

    别丢下我,赤风。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这天地太冷了,你走了,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熬。

    能不能再陪陪我,能不能再陪我走一段,哪怕一小段……

    可路终究还是走尽了。

    这匹红马在陪伴了她十年后,终于走到了它的末途。它早已不能再陪她走下去,今天的路,其实是她在陪它走,只是她不愿承认。

    雪花落在身上,那么重,那么沉,风临已无力去拂。若人生终究是一场场别离,那世上为何要有相遇?

    风临伸出手,紧紧抱住赤风。

    在漫天大雪中,她听着怀里的红马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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