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门影壁后,走出一位秀装端庄的姑娘,行止款款有度,发髻干净利落挽起,头上带着缀珠抹额,容貌秀丽文静,眉眼虽未笑,却仍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李思悟愣了愣,对她唤了声:“寒江姑娘……”这一声她叫得很生涩,话音里隔着数载春秋。可从前,她与她也是熟络的。

    寒江像是早在此候着,李思悟递拜帖没多久她便出来了,站定在门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思悟。

    李思悟莫名紧张起来,暗暗咽了口口水,迎着她投来的目光。

    寒江微微叹气,最终,仍以从前的称呼执手行礼:“小女郎。”

    如得释的囚徒,李思悟心中大松一口气,赶忙还礼。寒江俯身一请,邀她跟随。二人一路延明路往府内行去。

    李思悟从未来过定安王府内,当她停在眼前的大殿时,心中忽地忐忑。陌生感催生畏惧,令她忽然怯于踏进眼前的门。

    “女郎,请吧。”寒江示意人启门,“殿下就在里面等你。”

    高大殿门应声而起,微微寒气伴着门扉扑面而来,明明是白日,然而眼前却忽地暗了一块。李思悟向内看去,在微暗的大殿中,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风临。

    那位记忆中阔别许久的殿下,就端坐在高座上,随着门启,缓缓抬眸,目光穿过殿厅投在她身上。阴色殿光洒落在她素白衣袖,染了层凄清。

    李思悟心中登时涌上股酸涩之意,这样的会面,已是六年未有。六年,她与殿下都变了,但此刻她们一身素色地对视而立,又仿佛回到了那个青葱光明的岁月。

    李思悟跨进了殿中,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闭,发出悠悠低吼。李思悟深吸一口气,对着风临作揖:“拜见殿下。”

    “李思悟,孤倒不知该如何问候你。”风临坐在椅上,对着她似笑非笑道,“索性作罢。直说吧,为何见孤。”

    这问题李思悟一时也回答不出,站在那儿磕磕绊绊道:“我……我……”

    风临道:“呵……连你自己都说不出,可见心思不正。”

    冷冽尾音激得李思悟打了个寒颤,她绝不期望今日谈话被这样误解,赶忙抬起头企图辩解:“不、我、我没存恶心,我只是想来拜见殿下,我……我想为从前的事,对殿下说一声抱歉!”

    此话一出,殿下有瞬息的安静。

    那阴冷的气氛叫李思悟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没容她思虑,风临便已冷笑开口:“在见到你前,孤倒是猜了你会讲些什么东西,其间也猜测你会提此事。但没想到你真会当着孤的面讲出这话。”

    “呵,也罢。过去的事不能一直搁置,总当做个了结。你说吧。”风临说完这些话后就倚坐在座,居高临下地俯望着殿中人。

    她这样,李思悟反而不知从何开口,局促执起手,说:“我……我那时,真的对不住殿下,我与殿下多年情谊,本该直言相告,却因种种情由,不得已委婉透漏,不料因此误了殿下……”

    李思悟越说声音越小,愧疚低下头道:“殿下,当年……当年我也很难做。那时家中压迫,而我又处境艰难,万般无奈,只得择此法……就连那夜我赶去见您,也是自家中跑出来的……我……”

    风临突然问了个问题:“那时你在参上刻的字是什么?”

    李思悟抬头,半晌后回答:“是……‘楠安有险,万事慎思,勿信他人。’”

    话说完,不知是不是李思悟的错觉,她感觉大殿好像暗了几分。

    长久的沉默后,风临开口道:“你说了你的缘由,那你想不想知道,当知晓你夜赴大营是送了情报后,孤是怎么想的?”

    李思悟兀地紧张起来,暗暗攥紧衣袖。

    风临望着她,脸色忽地冷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挤出口:“孤宁可你从未来过。”

    李思悟愕然僵立,她没想到会听到这话。

    眼前,风临那张平静至冷漠的脸,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却是难压抑的悔恨:“你知不知道,当孤事后知道曾有机会避免这一切时,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当事后发觉当初明明可以逃出陷阱、可以救下那些被害死的人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孤来告诉你。”风临站起身,白袍掠过高座,走到她面前,轻声开口:

    “生不如死。”

    李思悟像突然给冻僵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风临问:“李思悟,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给孤一次机会,却又将它藏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让孤错过,又让孤事后知晓。就像戏弄。”

    “那天晚上,死了很多人。孤的亲卫,孤的挚友,孤成百上千的将士!在那些箭射到她们身上前,把她们扎透、扎死前,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你告诉孤,她们本可以不死。她们原也可以回家过年,带着她们本就该拥有的战功,扬起头,光明正大地回家迎接团圆,而现在她们都躺在遥远的异乡,在冰冷腥臭的泥土下沾满血污长眠,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孤没有发现你破参上刻的那行字!”

    风临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李思悟!你来教教孤,怎么释怀?!”

    大颗泪珠在吼声响起的瞬间掉落,李思悟仓皇低下头,不敢面对她的眼睛,嚅嗫道:“我……”

    风临道:“你现在穿得衣冠楚楚,跑到孤的面前,诉说你的无奈与煎熬,可你有没有想过孤的无奈、孤的煎熬,要胜你千倍万倍!”

    “孤该如何做?孤该如何做!”

    风临抓着她,双目血红地大吼道:“孤该怎么解脱!”

    “殿下……”李思悟受不住这生生质问,涕泪横流,当即便要跪下,然而风临的手狠狠将她扶在半空,愣是没让她跪下去。

    风临将她抓起,说:“不必,真不必。你以什么身份跪孤?”

    “从小相伴的伴读?这个身份已在六年前就被你弃了。定安王府的僚属?这个身份你从未有过。武朝的臣官?李家的女郎?那孤更受不起。”

    李思悟痛苦落泪:“以懦者,以愧者,以悔者……”

    风临道:“那更不必。他人之愧悔,于孤无任何意义。”

    松开手,风临朝着其身后殿门一指:“若你今日来只为说尽往事求个心安,那你说完了,走吧!”

    逐客令落在身上,令李思悟身形摇晃,她苦楚地流着泪,却未走,反而朝着风临一点点地跪下,头抵在砖上,声泪俱下道:“若以……殿下年幼相识,情谊深厚,却……趋利避祸,保全自身的朋友呢……”

    “我风临年幼相识、情谊深厚的朋友?”风临忽然笑了,“你问问自己,你还是吗?”

    李思悟头抵在地上,忽然发出哭声:“我想是……我还可以是吗……”

    风临没有说话,她站在那里望着李思悟,有那么一瞬,她心里是难过的。

    情绪一旦宣泄,便不可收拾,李思悟跪在地上,哭声越来越难抑,整个上半身都颤抖伏在了地上,情绪崩溃道:“我想是,殿下,我想……我活到现在,做过几件真心想做的事?被逼着,被裹挟着,成为一个姓氏的载体,成为一个会喘气的李字。我一直是李家不起眼的女郎,只有到了栖梧宫,到了您身边,我才是李思悟……我才是个人啊!”

    她哭道:“殿下,我是无用的人,在族中那么多青年才俊面前,我是何等的黯淡。非长,非才,又不会讨人欢喜,守矩知礼,做个乖孩子,是我在家中唯一的价值。我原以为我要这样过一辈子的,可是……可是自从去了您的身边,这世上有了夸奖我的人,有了……会给我递甜汤的人……”

    “你们夸我的文章好,夸我稳重,夸我箭术……你们,让我觉得,我也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话音哽咽,李思悟悲从心起:“殿下!这六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回到当年,我做梦都是跟在您身边骑马行街的场景!若当初我能选,我愿意跟随您去北疆饮冰沐血,我愿意的!”

    “可是你没有!”风临突然情绪微激,吼道,“你躲在你的府上,看着孤远赴北疆,看着宁歆全家流放!你只是看着!”

    “那时的我又能做什么!”李思悟抬起头,无不痛苦地嘶吼,“我连一件官袍都没有!”

    风临道:“你连一封信都写不了吗?自孤离京,整整五年,你连一封信都没写,一封都没有!”

    “我写了!”李思悟满脸是泪喊道,站起身,将自己的左手伸给她看,掌心赫然有一条浅淡的长疤。

    “那时我真的很难……殿下,我岂是没心没肝的人?与我相伴数年的殿下、友人遭祸,我岂能不在意不担忧!我想去看你们,我想去送你们,我给你们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我甚至数次收拾了行李想偷溜出家门,去北地见您一面!可我都没成!”

    “家中为了避嫌,把我看得紧紧的,我左掌的这道疤,就是我数次寄信、偷溜被发现,被家中一戒尺一戒尺活活打出来的!殿下!我是没做成,可不能说我没有做!我是真的想去,我也是真的努力了!”

    风临眼前忽然闪过那年夜里,夜来军营的李思悟手上那淡淡的伤痕。风临有一瞬的沉默,可也仅仅只是一瞬,她道:“年幼时无力,而今也无力吗?”

    “李思悟,在孤‘死’之前,你已是一个入官场订了婚的成人了,你还年幼吗?”

    李思悟的脸忽然白了两分。

    风临盯着她问:“你说六年前的你无力做些什么,那六年后的你呢?还无力吗?”

    “你可有做什么?”

    李思悟踉跄后退一步,风临却上前一步道:“你的确没有义务为孤做些什么,保全自身也无可厚非。可你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站在孤面前,显然是还将自己当做六年前的李思悟,那么孤就要问问你了,既然你放不下曾经的身份,那么作为朋友、伴读、亲王僚属的你,可有做哪怕一件对得起孤的事?”

    李思悟脸色煞白。

    风临冷笑道:“孤待你不薄。李思悟,孤从前待你不薄!一朝落难,你就是这样报答孤的。”

    “你有苦衷,你有难处,呵……拿别人当借口,是不是很好用?”

    “现在你站在孤的殿中,说这些可笑的话追忆往昔,你怎么不敢谈谈来日?”

    风临直视她,冷声问:“三个皇女都要成势了,可龙椅只有一把,不管愿与不愿,朝臣都要择主而奉了。你家没选孤。作为李家女的你,能站到孤的身边么?”

    “你能做出与家族相反的抉择么?”

    李思悟僵站在那里,张着嘴,却无法给出回答。左手的浅疤忽然就痛起来,将她带回那个惩戒堂。

    风临似乎料到她会这样,露出难辨情绪的一笑:“孤就知道。”

    “若孤再问你,你当年是如何得知楠安之行有阴谋的,你会答么?”

    风临仔仔细细凝视着李思悟骤然紧绷的唇,又是一笑:“你不会。”

    一股苍凉的无奈涌上心头,风临无言地望着眼前人,凄然叹道:这就是世事吗……

    难言情绪弥漫心间,泛起苦涩,风临自嘲笑笑,不禁问她:“李思悟,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李思悟呆呆地落泪,不发一言。

    “太可笑了。”风临盯着她道,“你走吧,回去做你的李思悟。”

    “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走!”

    -

    呆呆踏出定安王府,站在晃眼的长街上,李思悟忽然想一个问题:什么叫‘回去做你的李思悟’?

    她本来不就是李思悟么?本来就是,她为什么要“做”。难道说,她不是李思悟?

    如果她不是,那么她是谁?

    李思悟茫然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心内无限空茫。

    她是谁呢?

    -

    回到家中,戒尺不出意外打在手掌。

    长辈们围坐在身边,痛斥她的愚蠢、莽撞、自私自利、不负责任。一道指责带着一道惩戒,呼啸着责在她的掌心。

    李思悟看着左掌渗出的血丝,忽然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责罚?

    因为我的自私,我的莽撞吗?

    那我害了谁?损了谁?

    你们不开怀,皆是我的过错。那么我不开怀,又是谁的过错。

    谁又害了我,损了我?

    -

    挨完罚后,受家中之命,李思悟去拜见了她的老师。竹林围绕的屋中,一身青白的闻人慧坐在椅上,深深望着这个学生。

    李思悟坐在她面前,没有抬头。于是闻人慧说:“思悟,抬起头来。”

    李思悟听从着抬起头,正对上那双苍老而明亮的眼睛,她的老师问她:“思悟,你今日为何坐在这里?”

    李思悟说:“因为我犯了错,家中令我聆听老师教诲。”

    闻人慧问:“那你错在哪里?”

    李思悟刚要开口,闻人慧却又道:“勿谎,勿瞒。今此屋只你我二人,师以清名诺你,出此门后,所谈半字不泄。故而,思悟,请你以诚待我,告诉我,你错在何处。”

    这一回,李思悟答不出来了。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闻人慧看了她少顷,道:“你觉得自己无错,故而不能答。”

    李思悟垂下头,两眼低落地注视双手,算默认了。

    闻人慧望着自己这个教导了十二年的孩子,苍老的眼中翻涌着长辈的怜惜。她自然察觉了李思悟的左掌的伤,这个老实的学生从一进门就将左手悄悄掩在身后,长袖自打坐下便没有撩过第二个指节。

    她这个学生是那么老实,安静,课业从没有拖延,交给她的作业永远字迹整齐,不短分量。这是个好学生,她闻人慧的学生自然是好的。可这个学生不怎么快乐。

    闻人慧望着眼前这孩子,忽然就觉得悲哀。李家遣人来,希望她能对李思悟今日的鲁莽严加训诫,她本来答应了,可此刻忽然不想了。她已是个年迈的人了,所以她不再顾忌,也比旁人看得更透,她看到了眼前悬着一只茫然失路的箭,它不知所措,可怜地低旋。

    于是闻人慧开口了,以她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对眼前的孩子说:“思悟啊,前年你的家人给你起了字,为慎行,老师其实一直不喜欢。今天老师想给你改一个字,过后,也会告知你的家人。”

    李思悟抬起头望着她,看见她用慈祥的笑容说:“老师想给你的字改为……”

    “健行。”

    “刚正之健,踏路之行。”

    李思悟兀地感到心跳重了一拍。

    面前闻人慧轻声道:“既已思悟,何须拘慎。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心中所思之道若明,剩下的只需健而行之。思悟健行,行而验之。思悟啊,大步向前走吧。”

    李思悟忽然就忍不住,一股泪意涌上眼中,她几度压抑,终还是落下泪来。

    她说:“老师,今天,我去了定安王府……我见到了殿下,她很生气,也很煎熬,因为我的懦弱……可是,就算我,为臣为友都愧对她……殿下也没有,把我和宁安愉比较,没有说我比不上宁安愉……她一句都没有说过……”

    闻人慧心痛地起身上前搂住她,李思悟当时便哭得止不住声:“老师,这样的人,我没办法再辜负她……我想到殿下身边去……可以吗……”

    “你考虑好了吗,你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闻人慧深深望着她,眼中有痛心。

    李思悟哭道:“我知道。老师,我全都明白。”

    “好……”闻人慧用满是皱纹的手摸她的头,坚定而慈爱道:“若这是你选的人,那就去吧。”

    “无论来日你选的是哪条路,老师都相信你的决定。因为,你是老师引以为豪的学生。”闻人慧说到此处也有些哽咽,“为臣者,若能遇到值得托付的明主,是一件幸事。若定安王就是你选择的人,那么……老师祝福你。抬起头,挺起腰板,大步地往你的路行去。”

    “思悟,愿你仕路长青。”

    这是李思悟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认可并祝福她想要走的路。当这句话入耳时,李思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态地埋在老师怀抱中,放声大哭起来。

    那支迷茫于岔口的箭,终在此日为一束清风助推,奔向了她渴望多年的方向。

    踏出竹苑时,李思悟赫然已换了副面貌,她面有泪痕,却再不复往日迷茫。前方曲径幽折,她大步跨出,直奔向府门。

    天晴无云,她一路疾走,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眼前林木萧萧,她却仿佛看见了那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她越走越快,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

    -

    丞相府,后宅。

    薄纱秀帐内,一道修长身影倚在床上,一只美丽而皎白的手探出帐外,枕放在垫上。

    帐外,是位男府医在把脉诊治。他认真分辨许久,而后道:“公子此次胃痛同先前相似,都是厥心痛。乃是情绪激涌,由心痛过甚,引胃脘当心痛。小人一会儿拟了药方,公子调养几日便可好转。”

    房中素问等人稍稍放心,却听府医又道:“但诸经络皆属于心,一旦激返,必逆行损身。公子本是忧思,前日又刚刚病愈,更要保养自身,切勿再伤心损神,受激动怒,否则长此以往,怕是要真生病疾了。”

    帐中传来子徽仪的声音:“我明白了。有劳府医。”

    府医行罢礼起身,素问将其送出,不多时飞快折返,给他倒些热汤水喝,并安排人取药煎药。

    没多久,外出的星程回来,带着封邀柬转交子徽仪,道:“公子,这是凌霄宫递来府上的邀文,花朝节将至,今年庙会他们还是想请您扮芙蓉花神。”

    子徽仪伸手接过,拆开看了,只是胃里仍痛,伸手时抻到,眉头不禁蹙起,捂着缓了少顷。

    素问见状劝道:“公子不适,今年便算了吧?身体调养半月还不够呢,那花朝节连着三日扮神游会,哪里能应付呢?”

    子徽仪道:“上月他们便同我说过此事,算是早早言定好的,怎能反悔。何况……”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垂眸看着手中物,心中暗暗想:何况,她还没有见过。

    吩咐人回信后,子徽仪便躺回了床上,等药熬好的这段时间,他遣退旁人,只叫素问在旁,道:“你去把信拿来……”

    听罢素问脸上闪过丝不悦,皱着眉道:“公子……”

    子徽仪虚弱笑道:“去拿下吧……”

    话音中的恳请让人无法拒绝,素问只好妥协,转身去妆台旁的珍宝柜中,搬出一个盒子,连开了好几道锁才取出一个极漂亮的雕花玉盒,两手捧到床帐前道:“喏公子,您的信来了。”

    原本恹恹的子徽仪忽然打起了精神,撑起身子飞快接过玉盒,就好像那是他续命的药一样,忙不迭打开拿出一封展开,看了一眼字迹,才呼了口气,慢慢捡了两封放到枕边,疲惫而虚弱地躺下。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以安慰。

    轻轻触摸信纸,子徽仪轻声对素问说:“好了,你也退下吧。”

    见他这幅样子,素问忍不住叹气。作为陪伴他多年的人,素问当然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那是定安王从前寄给他的信。

    这么多年了,每当难过生病,感觉有点撑不住的时候,子徽仪都会像这样,拿出风临的信小心放在枕边,悄悄地看着入睡。

    看着床帐中的身影躺在那,抬手描摹着纸上字迹,素问真觉得是说不出的可怜。想起先前种种,心中泛起不平,他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觉得这样真的值么?”

    帐中身影僵住了,道:“值。”

    素问不平道:“可是昨天她——”

    “够了。够了……”帐中子徽仪打断了他的话,他真的再也不想回想起昨天的伤害,更不想再记起先前那些伤人的话。疼痛的身体不堪悲忧,此刻的他只想轻轻依靠着曾经美好的回忆。

    信纸上的字俊逸锋美,抬头一行字:“公子,见信如故”。

    似乎是字句间的温柔情意宽慰了他,子徽仪的眉不再紧皱,他微呼一口气,无不眷恋地将手指轻轻放在信上“风临”两个字上,像个愚蠢的瘾君子,可怜地自过去旧影中汲取一点点爱。

    他想: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起码此刻,不要让我想起那些话,那个咬痕。

    可他到底不是失去神智的瘾君子,在这样可悲的自我安慰中,子徽仪清醒地感受到了巨大悲哀。

    过去越美好,他脖上的伤痕就越疼痛。好似在嘲笑他的自欺。

    等待,追逐,遥望。

    为何他情路的每一个阶段都如此无望?

    人生的道途太漫长,他孤身行走着,独自面对风雨的欺打,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还要走多久,还要承受多少伤害才能见得天明?

    子徽仪蜷在床上,将脸埋进被里,轻轻靠着那些信,悲伤地想:

    殿下,若您是我此生的终点就好了。

    只是……路太漫长,我好像注定要倒在追逐您的路上。

章节目录

太女纪  (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下卖刀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下卖刀郎并收藏太女纪  (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