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

    她自幼沉迷于机巧制作,向来不太会察言观色。所以,此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句话得罪了俩,只觉眼前这人在无理取闹。

    “他会武功,你一个弱鸡连这也要争?”

    沈衡自幼便被人夸少年老成,也老成了二十多年,如今却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胸口疼。

    他气极反笑:“你怎么知道他会武功?”

    姜朝还没意识到对方的暴怒,只觉得这笑容有点渗人,不自觉收起了脾气,颇有一种乖巧意味指了指沈飞道:“在山上,别人都在费劲找吃的,他消失一会就那么多猎物。”

    沈衡冷冷地瞥了沈飞一眼。

    沈飞连忙低头摸了摸鼻子。

    这丫头也太贼了!

    他打猎向来都是避开人群独自行动,避免被人发现会武功,没想到还是被这丫头发现了。

    姜朝乖巧地坐好。

    不论他们是否弱鸡,她总归是个弱鸡不错了。

    最后他们还是把沈飞留下了。

    走的时候,沈飞颇为心虚的不敢二话,她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姜朝和沈衡再次回到叫卖声不绝的大街上。

    如今已是未时,距离宵禁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

    他们的任务却还未完成。

    刚刚升起的富家少爷一掷千金的美梦也宣告破裂,一切恢复到了原点。

    这时,她脑中响起久庆的话:“在这世道,好人自有好人的磋磨。”

    沈家医馆。

    姜朝看着络绎不绝,人满为患,把门槛都磨圆了的病患,不由感慨沈家在郴州城医者仁心的名声,也为自己马上要做的事情一阵心虚。

    然后她一甩包袱跨了进去。

    医馆很大,足有四五间店面,三个大夫坐堂,最左手边一间则是抓药的药房。

    三个大夫那边已经排满了队围满了人,姜朝只得朝左边的药房走去,问柜台里的抓药小厮。

    “小女子身患重疾,可否请沈少爷诊脉?诊费都好商量!”

    话音刚落,沈衡侧首瞄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明显,咱们哪来的钱。

    姜朝不理他。

    现在店中的人手显然不够,小厮抓药的手都挥成了幻影,闻言头也不抬的道:“先排队找三位大夫诊治,若不能医治,单子自会到少爷手中。”

    姜朝假意抹了抹泪水,哭哭啼啼道:“小哥,我身患重病,不久恐将长辞人世实在耽搁不得,还请小哥通融一下,请沈少爷为小女子诊治一番,若实在不得治,小女子也认命了。”

    本以为这小厮即便不立即去请人,至少也会通传一下。谁知他听到姜朝的声音,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一撇,不耐烦道:“我们医馆忙着呢?没病请让开。”

    “???”

    姜朝震惊了。

    古代连抓药小厮的医术都这么高明吗,连脉都不切,望闻问切,望一下就知道她是装的?

    “小哥何以这样说?”沈衡问。

    即便是医药世家,一个抓药的小童即便懂些医术也应该不足以单独接诊才是。

    “这还用诊治吗?姑娘二八芳龄,目明气足,却说自己身患重病要少东家亲诊,这种情况我可见多了,姑娘还是回去吧,莫要为了见我们公子一面而诅咒自己。”小厮手上不停,挥挥手赶人道。

    姜朝:“......”

    沈衡握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但胸腔细微的颤动瞒不过离他最近的姜朝。

    姜朝斜眼朝上,瞪了他一眼,渐渐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沈衡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姜朝压低声音对小厮道:“小哥,你误会了,其实病的不是我,是我的夫君,之所以说是我,是因为他啊,有......隐疾!遍寻名医也束手无策,实在不愿意再多一人知晓了。”

    姜朝抹抹泪拉着沈衡道:“夫君,治病要紧,你就别在乎那劳什子面子了,啊,听话。”

    沈衡身子一僵,梗着脖子“喀嚓喀嚓”转向她,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小厮见他这不似作伪,果真不乐意被人知道隐疾的模样,顿时信了,朝她歉意的笑笑道:“是我误会了,两位稍等下,我这就去找我们少东家通传下。”

    小厮一撩通往内院的布帘,消失在视线中。

    自从小厮离去后,姜朝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正在嗖嗖的放着冷气,周身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她捂了捂双臂,跺了跺脚,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

    她悻悻地转头 ,“嘿嘿”笑了两声道:“权宜之计嘛,沈公子必然是懂得!”

    沈衡还未待说什么,小厮已经通传回来,对他们比了个请的姿势。

    沈府的宅子并不大,不过两进,难怪小厮传话这版快,但宅子虽小,其中竹林翠然,石桌上铺着棋盘,圆润的石子路弯绕着小径,一旁还种着满墙雪白的蔷薇花,十分的雅致温馨。

    一个白纱布衣的清雅身影正坐在石桌旁,淡淡地看着蔷薇花出神。

    雪白的发带与白衣被风吹的轻轻扬起,簌簌的蔷薇花落在他的身上,在竹下绕着他翩飞起舞。

    姜朝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修竹君子花中仙。

    沈蕴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起身转过来朝他们温雅一笑,蔷薇的花瓣拂过他的墨发衣衫,恍然有种离世的超脱。

    待他的目光划过据说有隐疾的“夫君”,停顿在姜朝的脸上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有一丝慰然。

    “姑娘安好,幸而幸然。”

    他的声音依然如流水一般舒缓温柔。

    姜朝颔首微微一礼:“公子大义。”

    “不知可还有在下能帮的上忙的?”他眸中清亮莹然,微微一笑如同弯月。

    姜朝错开了他的眼睛,有些自惭形秽。

    她确是来打秋风的。

    不料却被他一眼看穿。

    他们冒用郑家的令牌进城,一旦出了差错被发现,恐将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不得不谨小慎微,遵守城中法度,不管是否合理。

    可百余人所需的粮种和驱虫药不是一笔小数目,想要短时间内获得谈何容易。

    所以她想到了他。

    那个当日在城门外帮助了他们这群难民的人。

    甚至还隐隐想过他若不允的各种手段。

    所以说,久庆说的没错,好人自有好人的磋磨。

    如果当日他没有帮助他们这群难民,她也不会想到他并找上门来。

    如今郑节度使为了维护自己的官声民心,有意将难民们污名化为山匪,在这个节骨眼上沈蕴帮助他们被发现了,是否也难逃连座。

    姜朝没有把握。

    “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们,我立刻就走。”姜朝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过去,里面有坚决也有希冀。

    沈蕴清浅一笑:“不妨先说说。”

    “我们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但是食物不够,我们需要一批粮种,还需要一批驱虫药......”姜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院中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沈蕴沉吟道:“驱虫药倒好说,过几日两位便可来取。只是如今兵乱四起,粮草的采购是极为严控的事,若有人大批采购,必会引起官府注意。”

    “蕴也有想要守护的家人,恕蕴不能同意。”

    姜朝讷讷地点了点头,取下身上的包袱走过去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个精巧的小玩意儿,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机械鸟,一簇木制蔷薇花,一支雕刻精巧的发簪......

    零零散散铺了一桌。

    “我知晓沈公子有一心上人,喜爱蔷薇花,便做了这些小玩意儿。飞莺十分小巧,不仅可随身携带,还可日行千里不知疲倦,且外形不过小儿玩具即便被看到也不易发现其中夹层的字条,很适合传递一些嗯......隐私的话。蔷薇花每一片叶脉花朵都可随着敲击的力道摆出不同的姿势,熟悉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让蔷薇花摆出想要的模样。这只发簪表面精美,内里其实是一道机关,可以连续发射三枚长针,可用来自保。小女子别无长物,只能用这些手艺来回报公子一二。”姜朝一一打开机巧解释其用法。

    她的眼眸如溪水般明透,在竹林花朵中,显得无害而坚韧。里面并没有被拒绝的怨恨和前路无望的凄绝强求,只有纯净的感激。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澄澈的艳红霞光一抹抹在天边横斜,他们赶在昼刻尽时,六百下“闭门鼓”的最后一声鼓槌落下出了城门。

    沈飞已经在城门外等候。

    据说是酒醒后的久庆听说了他的银钱被偷的话,替他付了账。他这才避免留在店中以工抵债的命运。

    “你是如何得知他有心上人的?”

    夜色中,沈衡走在姜朝的前方,靠着洒落的依稀月色向山上走着。

    姜朝跟在他身后走他走过的路,回道:“那日城门外,我离他离的近,闻到一股很浓的蔷薇花的味道。蔷薇花的花期自卯月底至长月,那个时候家养的蔷薇花还没有开放,只有野外才有因为日照的充足、土地的肥沃而完全盛开的蔷薇,那时我便猜想他一定有个很爱的心上人,让他愿意不辞辛劳去城外的某座山上采下那束蔷薇讨她欢心。”

    “直到今日,我也是看到他望着满院子蔷薇怅然神伤的模样方才确定。或许两人还因为各种原因不得相守。”姜朝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你仅凭一抹花香,就找到纳宝阁与掌柜协商做了这些?”沈衡的言语中有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嗯,我帮纳宝阁掌柜做的都是另外不一样的东西,希望这些能帮助沈蕴得偿所愿。”姜朝轻轻道。

    “那你注定要落空了,据我所知,沈衡经常出入郑节度使府邸为他治疗头疾,他的女儿郑薇便极好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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