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院到水榭,路途虽不远,却也要走上一会儿的,穆梨腿伤刚好,走不得太久的路。秦苏却不急,只说“我这园子里精致不少,你走到哪里累了,我们便在哪里歇歇,可好?”

    如此,直走了半个多时辰,在走到水榭那里。

    此时正是申时初刻,日头早已不似午间那般刚烈,日光如缎子似的斜搭上了湖面,随着清风徐徐飘动,泛着点点光芒,不算晃眼却能晃进人的心里。湖中有茂密的荷花丛,湘色的荷叶上点缀着或粉或白的花朵,有的已盛开,有的正含羞待放。穆梨看得痴了,这是他十七年的岁月里从未见过的美景。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空气中浓烈的荷花香气尽数吸进身体里,又再次睁开双眼,看向这满眼的花海。

    秦苏并未出声,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穆梨,看着他脸上满足的笑容,看着他这几月终于被养得丰腴些的脸颊。她想上前环住他,想对着他的脸颊轻吻,更想……但她不能,她知道她的穆梨还没有准备好,她更知道,自己也还没有完全铺好迎接他的路。

    可无论如何,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能力,更有信心可以留住他,护他一世周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侧倒他的耳旁,问“是不是和你绣的一模一样?”

    穆梨正沉醉在这片美景之中,忽然感觉耳边一痒,秦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本能地躲了一下,又低头笑了笑,才说“我的绣工到底还是差了些。”

    “嗯?怎么讲?”

    “姐姐你看,这里的荷花从岸边已经连绵到了湖心亭那里,足足有几百朵,可我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才绣了十几朵便以为很多了。还有荷叶,我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片的叶子,自然也是少了气势的。还有,现在的日头才是刚刚好,照得花叶都金光灿灿的,我却用的是黄色的丝线,整个都暗淡了,也显得整幅绣面都太小家子气了……”

    听他今日头一次说了着许多的话,她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没想到你数落起自己倒是一套一套的。”

    穆梨听她这样说,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着实多了,不由得羞红了脸。

    “绣画如绘画一样,也要讲究留白,讲究写意,若真是原样照搬,反倒是过犹不及了,所以呀,我觉得你的那副比这儿更美!至于你说的用黄线代替了金光,那不是因为你没有金线嘛,绣不出来也正常。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更合适,少了金银光泽,更显得恬淡静心呢。”

    “姐姐怎知我那里没有金线?”穆梨不由问到。

    秦苏倒不含蓄,挑了挑眉,明明白白地回问他“这还想不明白吗?”

    穆梨不想又被她调笑,跺了跺脚,不再看她。

    他越是这样,秦苏的心情就越好。看着这满眼的粉绿相间,她又道“此情此景我倒是有些饿了,不如我们今日的晚膳便以此景为题如何?”

    “这景色又不能充饥,怎么吃?”

    秦苏神秘一笑,叫了候在不远处的蒋姑姑过来,“四福,你去跟膳坊说,今天的菜肴要多用荷花荷叶,至于怎么做,让他们自己来。”

    蒋姑姑应了一声,去了。

    如此,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湖中的鱼,叶上的虫,直到日头渐渐西了,他们才一同往回走。待走到海棠轩门前,穆梨本想着该与她道别了,却不想

    竟没有一丝犹豫,大步就跨进了院子。

    秦苏回头看他迟疑,便问“怎么了?”

    “嗯……你不是说要吃以荷为题的晚膳吗?”

    “对呀。”

    “可……我这里又没有……”

    “哈哈。”秦苏摇头笑道“你忘了吗?刚从我那里出来的时候,我便同你说过,今晚在你这里吃。你看,膳坊的菜都在这呢。”

    穆梨向远处望去,果然院子多了好多没见过的人,都忙忙碌碌的。桔梗从正房里出来,一路小跑着到了他们跟前,说道“殿下,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秦苏嗯了一声,拉起穆梨便进了屋。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的红了脸,到底是被她牵着进了屋。

    待他们二人坐定,陈嬷嬷便着人前来上菜,有香酥荷花鲤、荷香仔排、莲香肉丝、荷叶糯米鸡、荷塘小炒、荷叶煎蛋、莲汁鸡汤。穆梨看着,果

    都是以荷为题的食材。陈嬷嬷在一旁笑道“老奴听桔梗说,公子最喜欢吃鸡肉,便特意命膳坊做了两道,还请公子尝尝,看合不合味道。”

    秦苏笑骂她“你倒是会溜须拍马,怎么不说准备个我爱吃的?”

    “殿下赎罪,这道仔排不就是您最喜欢的嘛,老奴是琢磨着,殿下心里在意公子,自然就先提了公子爱吃的,这不正要提这道仔排,就被您先说了嘛。”陈嬷嬷拍了拍自己嘴,笑着向秦苏讨饶。

    秦苏指着她对穆梨说道“你看看,如今有你在,我身边的下人翻到都不好好服侍我了,倒不如人都给了你得了。”

    陈嬷嬷又是配合着告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逗乐了穆梨。

    “姐姐和嬷嬷再说下去,饭菜都要凉了。”他笑着打断了她们。夹起一著仔排,放在了秦苏的盘子里,说道,“这是姐姐喜欢吃的。”

    秦苏使了个眼色,陈嬷嬷便盛了一碗鸡汤摆在了穆梨面前。她也夹了糯米鸡到他的盘子笑道,“这是小梨花爱吃的。”

    如此这般,两人说说笑笑一番,竟吃了不少。穆梨自来了公主府,一直少走动,总是吃不了几口饭菜便道饱了。今日不知是走得路多了,还是高兴胃口好,总之是吃了不少,连汤都喝了两碗。

    饭毕,桔梗正踌躇着怎么提沐浴的事儿,却听秦苏对穆梨说道“明日一早,我还需要进宫,就不在你这里久留了。”

    她这一番话,竟让一屋子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桔梗赶忙看向陈嬷嬷,却见她也是一脸错愕,是万万没想到秦苏并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穆梨本还在紧张,思索着该不该允了她,却不想,她却提出要走,一时间心仿佛是凝住了,只看着她,不敢言语。

    “你刚刚吃了不少,多走动走动,免得积食。”秦苏又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把玩,看他这个表情心下已经了然,她倒是很开心,知她今日进展不小。

    只是,穆梨在意她,她也在意穆梨,越是在意,便越不敢这样怠慢了他。

    送走了秦苏一行人,海棠轩忽地就静了下来。南烛三人不敢进屋,只在院子里坐着杂事。南星在廊下哭了起来,南藤推了推他,示意他仔细别被人听到,他小声抱怨道“殿下怎么好好的就走了,咱们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呀?咱们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下好了,更得被人嘲笑了。”南藤安慰道“刚才一直都有说有笑,殿下也都与咱们公子姐弟相称了,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你呀,就是瞎想,再说了,府里也没别的主子,谁敢嘲笑咱们呀。”

    南星仍旧抽泣着低声说着,“冬夏东葵两个呀,从前公子没来的时候,他俩都是被当作半个主子的。他们这回,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呢。”南藤听他说得越来越过分,便赶紧将他拉远了主屋,直到了角落里才放手。

    而此时,穆梨正在屋内理着丝线,刚刚那些话,是一字不落地全进了他的耳朵。

    穆梨叹了口气,他虽清楚的明白自己根本不配,也早就叮嘱过自己只能当她是姐姐,可她今日言语亲昵得很,总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底线了。结果,却是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或许,她的亲昵就是对弟弟的……

    也是啊,她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身世,更知道自己都遭遇了什么,能留在府里做她的弟弟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他还强求什么,还奢望什么,还……心痛什么……

    门外忽又响起敲门声,却是桔梗领了陈嬷嬷进来,她托着一个描金的盒子,笑盈盈地对穆梨说道“殿下刚才吩咐,要老奴将这个给公子送来。”

    穆梨不解,上前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两捆线,一捆金的,一捆银的,都是纺的极细,看着光彩夺目,摸上去却如一般丝线一般柔软。

    陈嬷嬷又道“这金银线是殿下特意着人从江南采买的,下午才刚到,殿下就赶紧让老奴给公子送过来了。殿下还说,明日进宫是与陛下商量要事,此刻确实还需准备一番,请公子不要误会。”

    她这番话,字字说到了穆梨的心中,穆梨原本坠落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物什接住了一般,软软地,暖暖的,终于,被轻轻地放在了安稳平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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