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摆弄了两下手里的玉佩,以这些时日,自己对这位肖公子德行的了解,肖公子若缺吃少用,便如去自家提货似的随便选中哪位有钱人,用那种“吃了他家的鸡,是给他家积功德”、以及“选中他,是他的幸运”的态度,看上什么,便拿什么。

    肖无爱会把什么祖传玉佩拿出来卖?

    ——直到走出很远,蔚细才一改刚才大义凛然又一步三叹的悲凉背影,跃上就近的一棵大树,没型没款地靠在树干上,伸展了一下腿。

    她在附近酒楼吃得非常好,此时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精致的甜点心,一边咬着,一边静静思索接下来怎么办----黄闵自然没留给过她什么玉佩,那是在逛街的富家女身上顺下来的。

    她刚刚想,若自己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为骆灿换盘缠了,那骆灿这个看起来很有教养又视钱财如粪土的公子哥,正常反应应该是拒绝,转而拿出他身上那枚紫色玉佩,两人推让一番的时候,她就有机会自然而然地打探起那玉的来历。

    结果骆灿竟然一副‘别人为他付出,是理所当然,以后我一起结算,绝亏不了你的’的态度。

    ......

    她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将捏成一团的油纸愤然地往远处一弹,心道:“那就不怪我了,一天不拿出紫玉,你俩一天别想吃饱饭!”

    陈风的腿稍远一点的路都走不了,那晚后半夜,蔚细被骆灿拍醒,被他叫到屋外,骆公子原地憋了半天,就在蔚细表示“你再不说,我可要回去睡觉”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隔日晌午,陈风看着面前等着的马车,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蔚细,蔚细将脸扭向一旁,明显不想说话,他又转头看向自家少爷,骆灿风度不减地吩咐他:“上车。”

    说完,自己背着手,踱着步,率先上了马车。

    车夫是雇来的,陈风好奇又不敢多问,憋得眼睛在骆灿和蔚细身上来回乱转。

    骆灿:“暂借肖公子的。”

    蔚细:“我在此地有朋友。”

    肖公子那块玉佩卖不了几个钱,但总算暂时解决了车马的问题。

    没几日,他们便行至江南,十里桂花飘香。

    蔚细有好多年没有回到过这里,这个味道,让她不可遏制地想起多年前。

    她在车厢中靠着,半睡半醒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

    “细儿,你猜我今日读到什么了?”

    丫鬟环儿看见蔚细指尖上勾着油纸包,几乎立刻小跑着奔向后面柜橱----她生怕自家小姐和这江湖混不吝学得一身江湖习气,然而等她再跑回来,旅大语已经笑着直接用手从油纸包里捏了块糕放进口中,环儿轻跺了一下脚,气鼓鼓地走过去,执拗地将仅剩的另一块点心放到手中精致的点心碟里。

    蔚细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丫头的小性子,她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两脚相交搭在另一只椅子沿上:“读了什么?说来听听。”

    “说是一位侠士义薄云天,有一日......”

    旅大语细声慢语,又不啰嗦,蔚细听得有些入迷。

    半响,她道:“就爱听你讲故事,比我师父师兄他们讲得有趣儿多了。”

    “这些都是古代流传至今的,真真假假罢了。你爱听我讲这些书里的,我倒是更爱听你讲自己怎么惩罚那些欺人的土豪恶霸----细儿,你便是我见过的义薄云天第一人了。细儿,如今朝中只有奉泊候手拥重兵,你若投靠,想必也会是个上阵杀敌的女将领吧!”

    她仿佛看到蔚细身穿戎衣,手举长矛,潇洒无边地站在战场上。

    蔚细将嘴边糕点碎屑用手拂掉,笑了一声:“也就你喜欢这些,我师父今早还要揍我呢。----我算什么什么义薄云天的侠士,只是不喜欢平白受人欺负罢了。”

    “恩必报,债必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活得这样痛快!”

    旅大语瞄了门外一眼,环儿被遣到院子里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根本听不见屋里的人说话,饶是这样,旅大语声音还是习惯性的放得很低,她扫了不远处偌大的宅院,若有似无地道:“我生在官宦世家,利来利往、阴谋算计我倒是从小便听过,但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真以为书中那些侠义之举,那些快意江湖,都只是世人编写的故事。”

    夜来香的香气铺满了整个院子,蔚细起身走到门廊上,冲身后摆了摆手:“来。”

    环儿欣赏不来蔚细的无拘无束,在她眼里,蔚细十分没礼貌,和府里那些往来的莺声细语、娇笑文雅的小姐们不同。那些小姐们多好啊,笑的时候,用帕子捂着樱桃小口,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环儿瞪了蔚细一眼,偷偷生闷气,瞧着平日里颇有主见的小姐,听话的跟随蔚细来到屋外。

    蔚细没说话,只毫无预兆地抓起旅大语手臂,旅大语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同她一起站上了房侧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梢。

    旅大语顿时吓得一声惊呼,又瞬间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巴。

    ----自己竟然站在树梢上!

    她全身抖得厉害,即使手臂被蔚细抓着,还是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蔚细:“大语,很美。”

    不刻意装扮男声的时候,蔚细的声音其实像她本人一样,很轻。

    旅大语定了定心神----她小时候被旅府政敌绑架,被偶遇的蔚细救出。虽说当时也因为匪人对小女孩儿未加警惕,但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同样大的蔚细冒死救出自己后,她心中便坚定地立下了蔚细胆大包天,但十分靠谱的形象。

    从那时起,自己便十分的信任她。

    旅大语的手仍死死地抓着蔚细的衣裳,腿依然在抖,却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不禁让她看得痴了。

    她从不知,夏夜流风,站在摇曳的树梢上,俯视万家点点灯火,是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旷美。

    而自家三进三出的院落、那道高高的院墙,此刻,却仿佛只是巨人脚下一道道略微拘束的沟坎,只要她想,轻轻一抬脚,便可跨出去,走向遥远又未知的天地。

    “上面。”蔚细下巴往上一抬。

    旅大语好不容易控制住抖动的幅度,再次定了定心神,才敢仰起头。

    这一看,却是连惊呼都不会了。

    她从不知,夜空是如此的宽阔,黑暗畅通无阻地伸向远方,没有边际,深得令人敬畏,和白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淡蓝色飘着几缕白云的天空是如此的不同,点点星光也只似黑色绒袍子上的点缀一般,不足为道,她感到畏惧,顿时收回了刚才看到万家灯火时生出的那点也想出去闯一闯的心思。

    “何人?”

    突然,一个洪亮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蔚细立即将旅大语送到地面,不等旅大语站稳,又一个干净利落的起跃,落上树梢,转眼间消失在院墙之上。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跟得这样紧的人。

    尽管来人轻功不错,但跟自己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些,只是此人身量虽重,但气息平稳,是个内力深厚的。

    她心中冷笑一声,和我比轻功么,今天就给你上一课,什么叫爷爷遛狗!

    在这不大不小地城中绕了很多弯子,蔚细才觉得身后彻底没了声响,午间吃进肚子的几口吃的,在这一番折腾后,早就见了底。

    前一日师兄们没舍得吃烧鹅的样子,她其实是看在眼里了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整条商业街的灯火大都已熄灭,只几家百年老字号门口财大气粗地彻夜点着纸灯。

    久福斋店门上灯笼高高悬着,门上的锁链粗得很,锁头也厚重。

    朝廷内忧外患,皇帝只顾享乐,百姓大多苦不堪言,世道乱,开店的夜里怕人打劫,不敢在店内留人。

    蔚细白葱似的手托起那大锁,“啧”了一声,用手做刀比划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

    防谁也防不了你爷爷,蔚细心道。她早就顺走钥匙,另配一把,再将原来的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原处。

    钥匙插进去,正要拧动,突然,她脸色一变,猛地扭回头。

    三个人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站着。

    她后背登时起了一层薄汗。

    轻功高手,对旁人气息感知也自然灵敏。

    这三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功夫却不低的武林败类。

    一名中年矮胖的男子提着两只大刀,呵呵笑道:“大老远请了咱们,我还以为什么凶神恶煞呢。”

    一名身材和蔚细差不多窄瘦的男子尖声笑道:“就是这么个毛头小子吗。”他从上到下打量过蔚细用厚布垫宽的肩膀,以及前胸后背上裹了几层布后,却依然显得单薄的体格,最后将目光落在和她上身不太协调的两条笔直的筷子腿上,一撇嘴,“就这么个愣头青,还至于劳烦咱们三人一起过来,我自己就收拾了他!”

    旁边那名彪形大汉却粗声道:“贤弟,咱们也在此等了两天了,李公子既然重金委托了咱们,就是个小鸡崽子,咱们也得拧了他的鸡脑袋交差,你们说是不是。”

    那三人口中虽叫嚣着瞧不上,眼里却直冒贼光,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甚至以多欺少,毫不知廉耻地一同向蔚细扑来。

    蔚细轻巧地往屋顶上窜。

    三人中的瘦子,也是个轻功练家子,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动作,竟抢先一步跃上房檐,将蔚细堵个正着,一剑横扫,蔚细矮身躲过,脚尖虚虚地点了一下纸灯笼,借力回弹,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滑到彪形大汉的身侧。

    那大汉使着一柄重剑,没有料到蔚细竟这样胆大包天,敢靠近自己,然而他虽反应不慢,无奈蔚细有如弹弓里弹出的弹珠一般速度飞快,即使他的剑立刻回转,也无法跟上蔚细的动作。

    只是,他不似蔚细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小流氓,此人在江湖上历经几十场围追堵截,十分有经验,就在蔚细双脚即将沾地,打算跃到对面房檐上去的时候,一对大刀砍向她的双足,眼看那对玉足不保,蔚细将身体猛地一收,竟然悬悬地立到了刀背上!

    “好!”房檐上观战的瘦子看得痴了,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打架的,忍不住尖声喝了声彩,“好绝妙的轻功!不知小兄弟出自哪家门派?”

    他这边话音未落,在外人看来,蔚细身子还未站稳,同时从袖中抽出一柄拇指粗细的匕首,在身体即将倾倒之时,精准地刺入矮胖男人的虎口,加之脚尖抵刀背的力量,正好借力维持住身体平衡。

    矮胖男人不似人声地哀嚎一声,本能地抽回手,蔚细这才轻轻一跃,落在了地面。

    这套动作无拘无束,借力使力,浑然天成,令人叫绝!

    瘦子跃下房檐堵住去路,冲旁边哀嚎的胖子摆了摆手,胖子似乎有些怕他,停下脚步,龇牙咧嘴地捂着淌血的手,眼神怨毒地盯着蔚细,就等瘦子问完话,随时扑上来报仇。

    “怎可对小兄弟这般无礼。”瘦子好像才见到蔚细,换了个人似的,忽然文雅起来,嗔怪地瞪了胖子一眼,转头脸上挂上假笑:“我闯荡江湖二十年,还未曾见过小兄弟这样好的轻功,若假以时日,便是我‘云里穿’王青,怕是也追不上了。”

    另外两人听闻此言,不禁脸色均是一变。

    王青不理会他们,继续道:“咱们兄弟三人虽爱财,却也不愿得罪了名门后起之秀,小兄弟不妨报上师门,兴许能免去今日一祸呢。”

    蔚细倨傲地冷笑道“你连自己爷爷是谁都忘了么!”

    瘦子脸色一变,怒道:“不识抬举!”

    接着,三人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一同扑上来,反正收了钱财,打算不管蔚细是哪门哪派的,先将她一击毙命!

    蔚细一一躲过,不时用那柄细剑刺回去。

    “小子,胆大妄为!”

    “找死!”

    瘦子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剑,看准时机,刺向蔚细,比之那壮汉和胖子,这样阴冷的招式,令人防不胜防。

    毕竟三人成名多年,是有些真本事的,很快将她逼向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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