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而行,月下之时,一个花孔雀般纨绔华裳的身影踏入怡红院,红烛映照下,整座建筑宛如仙境一般令人迷醉。

    门外还在“换下一家药铺”,门内确实丝竹弦乐,音乐轻绕,堂中花魁娘子抚弦弹曲,笑意盈盈,宛若游走的花蝶,男子在各色芳香中穿梭,停不下脚步。

    楼前玉栏下,众妓争艳,衣香鬓影相互映衬。其中一位笑靥如花的女子秀丝顺滑,脉脉含情,“微云公子可是有几日未曾来找奴家了?可有想奴家啊?”梁莫行轻轻摇头,可手中已经塞了一把金豆往那丰满处,倒是叫那女子一顿羞。

    他跟在老鸨身后走进上房,翠幕轻移,宛如水袖般的姐姐妹妹各自妆饰,或轻歌曼舞,或娇语缠绵,便顺势倚着这松软锦垫,美女簇拥在旁也不顾上,自个喝起了闷酒,大家看梁莫行今日心情不好倒也识相。

    哪知隔壁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嬉闹,梁莫行似是被恼,顺势放下了酒盏,大家纷纷伏倒在地,琴音停了才听清时有时无的大话。

    “你在这给爷起牌坊,怕是不知这出征圣旨一下,那些个窝囊会如何对你们,哪有小爷这般好声好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爷爷我可是兵部侍郎杨保国之子杨毅,伺候小爷不是你的荣幸吗?”

    梁莫行听了几句污言秽语后再次举杯轻饮,眉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倦意。“啧,真是聒噪,来来来,跟着我微云公子,咱们一同去隔壁将你们的姐姐妹妹都请过来陪着我把酒言欢如何?”

    “诺。”只听数女子齐声应允便跟在梁莫行身后往隔壁走去。

    只见他轻轻推开门,口中甚至还念着“抱歉抱歉,吓到小娘子们可是我的错啊”,紧接着挥拳而出,猛然轰向杨毅的脑袋,拳头带风,拳拳到肉,一记记沉闷的拳响落在他的身上,生生挨了几拳后的杨毅踉跄后退,反应过来了正想反击,却见一张英气的脸出现在眼前。

    “别打我呀,我微云公子的俊俏脸庞出事了的话,万一皇兄不认我了可怎么办才好!”梁莫行说着倒是眉眼耷拉开始卖惨,手上却在身后比划着让小娘子们退出门外。

    “参见梁王殿下...”杨毅反应过来后即刻跪地请安,别说还手了,只怕是已经瑟瑟发抖,别让梁王想起自己是谁就不错了。

    “呀!我微云公子的美名果真是远扬京城呢!你这等小喽啰竟也认得本公子哈哈哈哈...”说罢,微白的薄唇抿得更深了,梁莫行蹙了蹙眉拂袖离去。

    这偌大的怡红院也甚至无趣。

    深夜打更渐响,梁莫行策马回府,留下一抹暗红的背影,渐行渐远。

    许久不曾跑马平白叫梁莫行闷出一声汗,平日里做惯了软轿马车,偶然来恣意这么一回倒也颇有些忆往昔的感觉。通传小厮备了水,梁莫行独坐院中藤椅上等待,微醺状态倒叫人沉沉睡去。

    月影如丝,暗室孤灯,那些妖魅娼妓渐变模糊,而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却愈发清晰。汹涌悲鸣,哭泣怨嚎,弓弦声声,鼓角齐鸣,一幕幕悲壮的战斗场景不断闪现,鲜血如涌泉般喷洒,尖锐的呐喊回荡在耳畔。

    小小的他站在战场外,一遍遍的祈祷自己不要被杀,如若活下来一定好好练武再不贪玩。热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下一秒一双大手伸来。

    求您救我!

    梁莫行被吹来的阴风所冻,一时间噩梦吓醒,他坐起压惊,看到这熟悉的院落,这才逐渐平静,突然府内一信鸽飞来,环绕了几圈后,轻巧地落在他手中。梁莫行略觉异样,打开折简,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映入眼帘。

    一股微妙情愫涌上心头,讯息竟涉及未来,满纸浓墨,字里行间皆是谨慎之言。究竟是谁会提前知晓皇帝即将给我赐婚?又是谁预判我会去押送粮草甚至遇刺?

    梁莫行疑惑地起身,早已不见信鸽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叮囑身边小厮:“茗烟,明早我要上早朝,但不用刻意备着,另此事切莫外泄。”

    未明之事,却已引起不安的心绪,来京九年还是第一次梦到从前,梁莫行心事缠绕,他将手中折简轻轻摺叠,藏匿于袍袖,目光中掠过一丝深邃之色,不禁黯然神伤。

    -

    翌日早,旭日未升,天蒙蒙亮时众臣踏入大殿。

    “莫行,难得今日来上早朝,朕心甚慰,来得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不日忠武将军将率兵出征,朕有意犒赏下臣,闻沈家有女英姿卓越,不若赐你做正妻如何?”

    在朝堂之上,景初帝龙袍加身,端坐御座,举手投足早不见年幼。轻轻叩问殿下众臣,仿佛他自己这话是多么英明的抉择,将近臣与佳人婚配,以彰爱礼。

    就小皇帝视线看去,那男子一袭暗红水纹衣袍,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地站在众大臣一侧,那股子颓唐气,简直像是从秦楼楚馆出门后就来了这早朝。这堂兄弟一个相貌堂堂端坐在上,一个华服在身却难掩随意。这哪像当初老梁王初携儿子入京时,那股子正气,倒叫人忘记他也是跟着老梁王上战场历练过的,如今见识了繁华倒一心扑在享乐上。

    一个红袍官员笏板在手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似是看不见小皇帝满眼笑意,斩钉截铁地陈言:“陛下,臣不敢妄言,只是恳请陛下三思。梁王婚娶关系重大,当慎重考虑,切勿轻率。”

    他言辞恳切,语气坚定,其他臣子见状,莞尔相觑,纷纷附议。

    景初帝闻言,眉头微蹙,一时间殿上氛围变得凝重。

    “臣弟无异议,只是昨个恰巧在怡红院外不小心看见沈将军车驾匆匆辗转于京中各大药铺,可是沈家军爱女身体孱弱?这臣怕是得早做准备,请几个御医入府早些备着才是。”被唤莫行的男人嘴角微勾,看了这一出唱给他看的戏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答应,这事情倒是与信鸽中预料的一模一样,说着还不忘奚落一番皇帝给他的选择不合他意。

    沈平山闻言,一时间气愤难耐,本欲直接开口回击,却被站在身后的沈牧一把按下,示意这是在上朝,不适合胡言乱语。

    “好好,既然朕的好兄长都没意见,你们瞎凑什么热闹。朕意已决,忠武将军爱女沈氏品行端庄...兹特以指婚为梁王妃,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择日完婚。”景初帝轻笑一声,倒也不是很在意梁王到底说了些什么,自顾自满意地下了旨。

    殿中顷刻间哗然默声,恭送皇帝退朝后,众臣走出大殿,议论纷纭。

    -

    “如你所料,果真今日就赐下婚约,是定你与那个纨绔子梁莫行。”沈平山下了早朝回到家中,见沈颂早早的便在饭厅候着,“令角今日陪爹爹用早膳可好?”

    沈颂倒也没多出乎意料父亲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因为夫家是这般就有些怨言,怪不得上辈子轻信朝堂传令,远在千里之外如何掌握战局,沈颂心里摇了摇头。

    “今日怎舍得起这么早了?你兄长又替你做戏去了,你这身子是真没事是吧?故意装作自己身体不好,令为父大张旗鼓地寻医,可是为了叫众人皆知?”沈平山被婢子伺候着卸了官帽,不拘小节地用手扶正了已松散的发髻,看着自己那装柔弱的女儿,笑着说,“你的目的已达到,今儿早在堂上,爹可是被那梁王难听的话给激着了,要不是思谦拦着,爹够呛怼上两句!”

    “哥哥总是比你谨慎的多!”沈颂温和地打趣,亲手盛了一碗羹汤端给沈平山,“爹爹可看我演的像与不像?”

    沈颂放在手中碗筷,微微侧头,用手扶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在这清雅的庭院中款款而行,娇柔的笑颜藏在白面中,手上拿着一把蝉扇轻轻摇晃。青石小径间,她偶尔小幅摇晃,仿佛步履轻浮,脚步似乎有些不稳。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慢慢坐在一旁的凳上,靠上扶手,眸光透出些许无奈。手上的扇子不再摇动,看上去似乎力不从心,她柔声喊着父亲,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沈平山满口叫好,这幅和谐场面倒是令姗姗来迟站在门口的沈牧不知该不该打断,再有几日便要出征前往谒金门,左右是看不着小妹嫁人了,作为哥哥无法亲自送嫁,沈牧心里还是疙瘩。

    “令角这是要出门演戏前先给家里看看过不过关?”沈牧拿着几串药走入饭厅,“我可也还滴米未进就去跑了这趟差事儿,妹妹怎得只偏心父亲?”

    沈颂麻利地跑回饭桌前,给沈牧献殷勤,“这不是先提前预演着,看什么时候派上用场,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决胜千里!”

    “好一个决胜千里!”沈牧身姿端坐,低头浅笑间摇了摇头,像是宠溺无言。

    饭毕后,沈牧就一直支支吾吾,神色不定,沈颂还以为他要说出多大逆不道的话,未曾想依旧是问她,“令角,你可愿嫁?”

    沈母逝于产后血崩,自小父亲和兄长就多些照顾,原是年纪大了兄妹难免避嫌有隔阂,但还是、只是、仅有家人会问愿或不愿。

    沈颂脸上渐失了笑意,双目灼灼地盯着眼前人,“兄长放心。”舒了一口气后,紧接着当戏言说出口上辈子的真相,“父兄抵达关外后千万当心,勿轻信他人决策,毕竟战局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

    “这是肯定!”沈牧重重地点头应下。

    沈颂笑笑并没有接话,她知道这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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