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兔子温顺地趴在桌上,薛盈为它包扎伤口,余光看了一眼自行坐在茶桌上的皇长孙。

    沈彻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既然薛二小姐无法下山,孤便一同留宿于此,直到薛二小姐身体康健能下山为止。”

    薛盈看着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的沈彻,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行礼后提醒道:“殿下,这是民女的房间。”

    岑飞给沈彻沏了一杯茶水,他轻抿了一口,点头道:“薛小姐不必客气,孤住隔壁的小间便可。”

    薛盈的院落是一大一小的房间,她和小青主仆俩一直都是一块住,便也空出一间小的。

    “殿下若想住在普陀寺,大可让方丈为您再寻一处别院,如此占了民女的别院,实在过于霸道了些。”

    受到薛盈的控诉,沈彻不紧不慢地说道:“孤此行的目的想必薛二小姐心里门清,故而并不打算大肆昭告天下,让太多人知道孤在此处。

    来之前,孤已命岑飞提前和寺院的小师父了解过,开年启蛰,万物复苏,来普陀寺祈福之人源源不断,寺院的别院早已被香客住满。孤本打算当日便离开,然所愿未果,实在不愿霸道行事,占了别的香客到寺祈愿的机缘。”

    “殿下与民女尚未成婚,这怕不合礼数。”

    “既薛将军已求陛下赐婚,你我便迟早也是夫妻,自家人住在一个院落也未尝不可,你我未完婚不同住一间房也不算逾举!”沈彻说罢挑了挑眉,“难不成薛二小姐还敢抗旨不成?”

    薛盈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福了福身道:“民女不敢。”

    “既然不敢,你我除非命丧婚前,难道还有第二种关系?”

    薛盈知道皇长孙殿下只是为了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他有他的努力,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殿下,佛门圣地,终究男女有别,实在不宜同宿一寝院中。”

    “孤一路舟车劳顿,现已目空万物,无欲无求,我佛慈悲,定不会怪罪。”

    -

    夜色深沉,薛盈身处宏伟的宫殿中。

    罗帐飞舞,而层层的罗帐之后,是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

    他长身鹤立,身姿如松,竟叫她好生熟悉。

    薛盈听见自己的声音,“殿下,民女献丑了。”

    殿下?

    薛盈自幼病骨支离,鲜少出门,更别说入宫,是以并未与宫中任何皇子公主相识。

    迷离中,她和那位殿下似乎越发靠近。

    发丝相缠,亲密无间。

    薛盈从梦中睁眼,樱红的小嘴微张,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脸上是散不去的热烫。

    -

    薛盈照常晨起诵经,一出了房门便又见到那皇长孙殿下,心里不禁感叹这位皇长孙殿下当真是能屈能伸。为了完成任务,连她的作息时间都摸得这般清楚。

    连日下雨,不仅空气潮湿令人难受,而且天也总是灰蒙蒙的,加上这几日的梦魇,薛盈今早起床都有些力不从心。

    她虽无奈还是上前恭敬地请安,“民女给皇长孙殿下请安!”

    “薛二小姐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沈彻看着她红润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

    薛盈闻言想起昨夜的梦,脸上霎时更红润了些,“承蒙殿下关心,民女一切安好,民女还需前往佛堂诵经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说罢赶紧福了福身准备告退。

    沈彻挡住了她的去路,悠然道:“孤也正想去佛堂,烦请薛二小姐带路吧。”

    岑飞看着自家殿下冷淡的神情,回想起这几日自己跟着他奔波在两地的点滴,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怕是闭着眼都能直接走到佛堂,在这里还有他们殿下想去的地方需要别人带路?

    他原以为殿下将幕僚请到这里商议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看来是殿下为了提前了解薛二姑娘蛰伏在这里。

    岑飞回想着近日的事,实在理解不了他们殿下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为了笼络薛将军一方的势力,薛家还有一个身体素质更好的大姑娘,何必痴缠病恹恹的二姑娘呢。

    今日诵经仪式换了一个主持,平时都是无念大师主持,今日换了一个年轻的小方丈。但普陀寺的主殿上,香客依然众多,薛盈和沈彻也在其中。

    薛盈用余光看了看沈彻,男人直视前方,目光淡淡,侧脸凌厉分明,透露着一股清冷的疏离感。

    竟有几分像昨夜那看不清的梦中人。

    沈彻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斜眼扫了过来。来不及收回目光的薛盈被抓正着,只能抿了抿嘴转移视线掩饰尴尬。

    她怎么敢在佛祖面前有如此令人不齿的想法!

    薛盈顿时无地自容。

    -

    午后,薛盈在庭院中给小兔子喂食,小青像往日一般从外头听了八卦就回来说于小姐听。

    小青端着水盆,快步走来:“小姐小姐,我听说昨夜有一个登徒子在湖亭中轻薄了一个女香客,女香客气得报官,结果没想到那登徒子竟是韩尚书的公子……”

    还没说完,小青发现皇长孙殿下和侍卫都在不远处。

    皇长孙殿下手里拿着竹帛,闻声看了一眼这边又继续看竹帛。殿下的侍卫持刀站立,倒是一直看着这边。

    小青自知给自家小姐丢人了,她自己被人笑是长舌妇就算了,要是别人误会自家小姐怎么办。

    却没想到薛盈问道:“那登徒子抓走了吗?”

    小青欲哭无泪,向小姐使眼色示意了一下。

    只听沈彻开口说道:“继续说吧。”

    皇长孙殿下都开口,小青顿时明白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突然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差了,在薛盈的点头示意下,笑嘻嘻地准备继续说,随即捏起小拳头气愤地说道:“那官差一听是韩尚书的公子,立马就换了一个态度,哪还敢抓呀,好生伺候用轿子抬下去的,反而是女香客被绑起来带走的,可恶!”

    薛盈听完也气愤道:“简直目无王法,受害者被抓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就是,那韩尚书的公子就是因为欺辱了他爹的妾室,那妾室也是正经人家进的府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小青愤恨道,这是她从旁的打听到的。

    “但听闻有许多目击证人都去作证了,就连无念大师已经亲自下山去为女香客作证,想必无念大师如此德高望重的人也不会让女香客受了委屈的。”

    难怪今早方丈没有现身主持诵经。

    然而谁都没想到,第三天会传来无念大师圆寂的消息。

    -

    是夜,薛盈又一次被梦魇缠住。

    “堂堂薛家嫡长女,竟在入门前就已非完璧之身。恬不知耻,简直有辱门风。”

    “此女如此放荡,竟还是世家贵女典范,世风日下,荒唐至极!”

    “若以后所有女子皆学她这般不守妇道,该如何是好啊!”

    ……

    “幸好你爹去的早,不然知晓此事,不死也被你气死吧。”

    “这薛大伯怕就是早就知晓此事,不然怎么会病的如此蹊跷。”

    “你如何对得起你刚死去的父亲,你让你的弟弟以后如何在外抬头,你的妹妹还如何觅得良婿?”

    薛家刚做完白事,薛珍作为薛家嫡长女又因丑闻被退婚。是以家族中的长辈纷纷痛心疾首,站出来愤恨地指责薛珍。

    ……

    “是他设计我,是他下药强迫我……”

    薛珍无助地抱着妹妹薛盈,哭着解释。

    “姐姐,他是谁?!”

    ……

    轰隆!

    雷声震耳,大雨滂沱。

    薛盈全身湿透,如同失了魂,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姐姐薛珍此刻的面容苍白,静静地躺在床上,手腕处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在地上聚成一滩。

    “姐姐……”

    她抱着薛珍,哽咽着一声声地呼唤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都怪奴婢,若那日韩尚书的公子没把奴婢叫走,小姐就不会遭遇不幸……”

    ……

    小青为薛盈梳洗着,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小姐,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

    薛盈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姐姐她现在在哪?”

    小青道:“大小姐自月前听闻渝州有一神医能治百病,便为小姐前去求医,按理说早就已经到了渝州,或许神医难请出山吧,所以现在都还没回来。”

    见小姐还是心事重重,小青安慰道:“小姐在上山前还收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信报平安呢,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是长命百岁的。”

    翌日,沈彻依旧晨起陪薛盈去大殿诵经,无念大师依然没有回来主持诵经晨会。

    今日整个普陀寺都陷入了一阵无尽的空虚之中,所有人都在等无念大师归来。

    “你姐姐得知赐婚一事,已经休书告知薛将军启程回京,想必不日便能到京城。”

    说罢,沈彻递给薛盈一封书信。

    那是薛将军派人送来薛珍的亲笔信。

    薛盈认出姐姐薛珍的字迹,她逐句斟酌,确定姐姐的行文之中无甚异常。薛盈自梦魇以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小青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小姐回来了,小姐你看看信中大小姐可否有说求得神医一事?”

    薛盈摇摇头,“神医常年游历在外,姐姐是得知赐婚一事,等不及便回来了。”

    小青闻言嘟囔着嘴,“小青还以为今日可算有件好事了。”

    薛盈笑道:“姐姐能平安回来已是好事。”

    “呜呜…师傅师傅!”

    薛盈循声望去,几个小和尚哭着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往佛寺门口的方向。

    在薛盈疑惑之际,小青哀叹道:“小姐,无念大师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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