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线

    *三周目

    希望是世间最温柔的酷刑。它让濒临绝境之人抓着蛛丝般的幻影辗转反侧,让平庸之辈在自我编织的茧房里醉生梦死。正是这种虚幻的光亮,催生出荒诞的信仰与可悲的崇拜。

    在漏壶猩红的独眼中,五条悟不过是咒术师们集体臆想的图腾:一个被捧上神坛的战争机器,一具承载着人类妄念的空壳。

    ——徒有其表,何等可笑。

    在今晚之前,它始终如此坚信。

    无量空处的领域在刹那间铺展,浩瀚咒力化作实质化的星空倾泻而下。漏壶在千钧一发之际挣脱,借着五条悟援救少女的间隙仓皇遁走。此刻它正伏在远离墓地的草丛泥地上,身躯剧烈颤抖。头顶象征尊严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几缕灰烟在夜风中飘散。

    无量空处……那是什么玩意儿。

    方才无量空处的威压仍让漏壶心有余悸,那是超越咒灵理解范畴的、近乎神罚的力量。

    那种感觉……简直像是被强行塞进了无尽的虚无,连思考都成了奢侈。

    “漏壶,辛苦你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羂索踩着月色从森林深处踱来,黑色羽织下摆扫过枯草。他手里把玩着某物,唇角噙着看戏般的弧度:“托谷川小姐的福,你捡回条命呢。”

    “你这家伙……!”漏壶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独眼瞪大,咒力在体内翻涌,恨不得立刻烧了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

    然而就在它即将暴起的瞬间,却被突然横亘在面前的枯枝拦住。

    ——宣泄也无济于事,动静太大还会把五条悟再招过来。花御沉默地摇头,枯树枝代替了双眼,面无表情的它发出这样的劝诫。

    “花御,纵容它一次吧。”男人露出宽容的笑意,“从五条悟手里逃生,这样的情况极其罕见。你们要相拥而泣也可以,不必顾虑我。”

    “宿傩的手指……”漏壶抬眼的时候,目光定格在了羂索手中的特级咒物上。于是它的声音低沉下来,愤怒转为惊疑。比起对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从天元的结界里偷到了这个特级咒物,漏壶更不理解他的意图。“你不是说过,谷川月见的回溯诅咒一旦触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抹消。那么收集宿傩的手指还有什么意义?!”

    “是这样。”羂索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如果坐以待毙,一切终将归零。但反过来说——”

    他微微歪头,语气轻快得近乎残忍: “我说过的吧,既然代价会被抹消,那行动不是可以更大胆一点吗?”

    “这就是你要我去招惹那个小丫头的理由?!”它低吼,火焰在头顶隐隐复燃。

    “漏壶。”羂索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笑意未达眼底,“你还不明白吗?直接找五条悟交手,无异于送死。”

    他缓步走近,阴影笼罩在漏壶身上。

    “想要了解强大的对手,正面冲突是最愚蠢的选择。”

    要对付六眼并不容易,如果实力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程度,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或许相对容易。羂索原本的计划,是夺取夏油杰的身体,从挚友的记忆里挖掘五条悟的弱点。但今晚的试探,让他对“六眼”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即使没有夏油杰的身体也无所谓。”他轻描淡写地宣布,“涉谷的计划仍然可以照常进行。”

    漏壶沉默了一瞬,理智逐渐回笼。它冷冷质问,“你有套出什么情报吗?”

    “她比我想象的谨慎。”羂索耸了耸肩,语气略带遗憾,“看到她戴着咒具来赴约,我就知道她不会向她的父亲坦白回溯的真相。”

    “但就算套出回溯次数也无济于事,不知道她回溯的上限,就无法确认她还要回溯几次才能死掉。”男人露出残酷的笑意,接着又说,“我现在有一个主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如愿以偿地把五条悟拖进地狱里去。”

    ***

    小时候,母亲在世时。

    “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小月见给母亲戴好簪花,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端详她的面容。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很漂亮,却总在面见外公时才会精心打扮。

    “比起月见花,我更喜欢樱花呢。”小月见想到前些天来拜访的门客里,有个叫“樱”的女孩子。

    她的名字真好听,像春天最热闹的花。

    “可我觉得"月见"很适合你的性格呀。”母亲转过头,捏了捏她的小脸,“不与百花争艳,只在月光下静静绽放,很浪漫不是吗?”

    “可昙花更漂亮。”小女孩不服气地反驳。

    “开花时长也太短了吧。”

    “月桂也可以呀。”

    “……你就那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母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那等我们小月见长大点,如果真想换,就自己取一个喜欢的。”

    以为换名字这种事会遭到家长强烈反对的小月见歪头看她。

    “怎么了?傻乎乎的。”

    “我没有想到您会那么容易松口。”小月见开玩笑说,“其实也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还是更倾向于在白天开放得更加绚丽的花啦。”

    记忆里,母亲好像有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换了种语气说:“月见花不依赖人们的赞美,也不争抢白昼的光辉。”她的指尖抚过小月见的发梢,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若只向着月亮绽放,心有所寄,便不会因外物而动摇。”

    那时的月见听不懂。

    直到后来,家族变故,父亲另娶 ,人心离散,她才恍惚明白——

    母亲或许也曾像月见花一样,在寂静的夜里,独自仰望过月亮。

    她爱父亲,爱得隐忍而沉默。

    可这份爱,是否也曾让她在某一个瞬间后悔?

    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外公的劝诫,没有任性一次,没有……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寄托于人心的感情,终究如镜花水月。

    母亲想告诉她的,是这个吗?

    …………

    雨后的墓园

    “累了吗?”五条悟蹲下身,在同样姿势的月见面前伸出手,掌心朝上,示意她把咒具递过来。

    月见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摇了摇头,自己将咒具从半挖的土坑里拔出。她没再继续,反而用剑背将松软的泥土一点点推回原处。

    “算了。”她低声说,“我反悔了,不想让父亲的墓碑立在母亲旁边了。”

    夜风掠过墓园,带起几片枯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话。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也想问一句:“万一我爱上了月亮,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让她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一片苍蓝色的星空。五条悟的视线如有实质,让她仓皇移开目光,话题回归正轨:“虽然我不认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但我不能容忍有人杀了他,还顶着他的脸为非作歹。”

    “月见要亲自动手吗?”五条悟不是不理解,换作是他,也会亲手埋葬被夺取了身体的挚友,让他安息。

    所以他没有质疑,也没有劝阻。

    “是。”她听见自己说,“老师会觉得可笑吧?明明连对方的实力都……”

    温暖的触感突然落在发顶。

    五条悟揉了揉她的头发,用开玩笑似的力道几乎要把她按进土里。“说什么傻话。”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比月光更冷冽的眼睛,“你可是五条悟的学生诶。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带着令人火大的游刃有余,却莫名让人安心。

    但今晚,月见笑不出来。

    她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衣袖,忽然开口:

    “老师……现在有空吗?”

    夜风吹散她的声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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