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袖忙拦住她:“公主,这树今日便是砍断,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况且燃了它也难以取暖,还有走水的风险。您等一等,我去求女官,她们会给炭火的,您等着奴婢。”

    说着,她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九公主没有拦她,拾起斧子,一下一下地砍在树上。直到她力竭将斧子脱了手,树干上也只多了几条浅痕。

    她无奈叹气,只得将外衣褪下,挂在枝头,再取下发间的两缕发带束紧裙摆,费力地去攀那树。

    树干很粗糙,寒风不停地打过来,九公主的双手冷得发颤,除了生过细茧的地方,几乎都被树皮磨出了伤口。树皮上沾了血色,又被寒风吹得逐渐黯淡。

    她攀到顶处,眼前不时发黑,于是她闭上双眼,伸出手随意抓紧一根树枝,手腕翻折,树枝轻声落地。

    如此重复了几回,因为看不到眼前,伤口被扫过的树枝碰到,引得她频频皱眉,却不曾出声。

    “公主?!您怎么……太危险了!”

    轻袖的声音冲破黑暗,九公主缓缓睁眼,隔着树枝看向门口,随即苦涩一笑:“你回来了。”

    轻袖赶到树下,却不知如何应付,只是守在原地,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公主……对不住,奴婢以为,至少能要到几盆炭火,也是好的……”

    九公主又折下几根树枝,轻袖连忙将地上所有树枝捡起,抱在怀中,一根落地,她便再捡起。

    直到树枝的数量变得十分可怜,九公主才一跃而下,放过了它。她不动声色将双手藏于身后,长舒一口气:“我明白的,你不必自责……此处真的是整个皇宫最荒败之处,我还是想劝你再做考虑,不该勉强。”

    轻袖没有犹豫:“公主,奴婢想留下来。”

    九公主眼波微动,她原本以为轻袖会像先前几个宫女一样离开,为自己谋更好的出路,当她听到轻袖的话时,面容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可是……”她随即微微皱眉,“姑娘也看到了,此处缺衣少食,无人问津,若你有了难处,我与母妃皆无能为力,何况你家中亲人还指望你……”

    轻袖摇了摇头:“公主,奴婢无亲无故,也不会有难处。皇后娘娘不许宫女嬉笑,清贵妃整日教宫女舞枪弄棒,络妃喜清净不招新人,浣妃对宫女一向苛刻为难……”

    九公主默默用衣袖将轻袖的嘴掩上。

    轻袖一偏头,将话说完:“……总之,阖宫上下,奴婢哪都不去,只愿留在琼妃宫中,服侍琼妃娘娘和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怔愣片刻,随即转身:“随我来。”

    轻袖跟着九公主,穿过长廊,到了冷宫最深处。冷宫常年失修,破瓦残垣,杂草丛生。他们进了个还算整洁的小院,阳光丝丝缕缕照进来,缓解凉月常年的严寒,屋檐上的空缺被茅草覆盖,院内被悉心打理,虽然陈旧却多了几分华贵宫殿没有的朴素清净。

    忽而一个女子的咳嗽声未入先闻,轻袖发现九公主不禁加快了脚步。入了房中,轻袖却止步于门口,不知如何上前。

    她只看到床榻上一个女子长发底束,一身素衣,目若皎月,面含棠色,令人移不开眼,而她双唇微白,清瘦憔悴,像是久病难愈。

    轻袖双眼情不自禁睁大,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手中抱着的枕头,女子不仅温柔地垂眸注视那个枕头,还轻轻地摇晃它,低声哼着哄孩童入睡的歌谣,全然没有发觉两人的到来。

    九公主像是习以为常,没什么表情,拿过一旁的茶壶为轻袖倒了杯热水,又端了一杯走到女子身边,缓缓开口道:“母妃,你方才又着凉了吧,喝些热水便睡下吧……我说过,不该开窗的。”

    九公主转身将窗户关紧,只剩阳光透过窗纸,落到床前一片空地。轻袖这才反应过来,这便是那位当年名动凉月的琼妃娘娘,那位歌舞双绝,风姿卓绝的琴云乐坊头牌,名叫……周榕庭。

    周榕庭听到九公主的声音,抬眼看了她一会儿,迟疑发问:“孩子,你是……新来的宫女吗?为何先前未曾见过你?”

    九公主一顿,轻车熟路地答道:“还是歇息吧,不必在意我是谁。”

    谁知周榕庭不肯就此放过她,沉思片刻追问道:“不对,你为何唤我母妃?我……分明只有九儿一个孩子。”

    说罢,周榕庭低头抱紧了那只枕头:“我……我只有九儿一个孩子,你是谁?现在……现在是何时?这是何处?这里不是家……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九公主手中的茶杯落地,热水化作破碎珠线,砸落在地,升起又跌落,有些沾上她的衣摆,与素白融为一体。

    周榕庭抓紧九公主的双肩,那双眼眸死死盯着九公主的脸,那张与她幼时有七分相似的脸。轻袖即刻要上前,被九公主挥手示意止步。

    九公主回望周榕庭的眼,欲言又止。

    而周榕庭忽而紧皱眉头,扶着额头,呼吸急促,九公主连忙扶她躺下,刚重新取了茶杯为她倒水,却唤她时没了反应。

    “……昏睡过去了”,九公主叹了口气,给周榕庭盖上了被子,把周榕庭抱着的枕头放到床边,“对不住,轻袖姑娘,你没有被吓到吧?”

    轻袖连说没有,跟着九公主出了房门。只听九公主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我母妃早年还能保持神智,只是身子每况愈下,到我四五岁时,便已经时而胡言乱语,到如今,清醒的时候已经屈指可数。”

    九公主抬头望向墙外,远处金檐红墙层层叠叠,尽数映入她眼,而她眼若冬日寒潭,无风无波,不知潭底藏着什么。

    轻袖神情担忧:“那……如何能治好呢?病因又是什么呢?”

    九公主回眸,她隐于檐下阴影,阳光不落于身,看不清她双眼中情意,只听得她声与冷风相和:“宫中太医……无一人敢前来。”

    轻袖不明白其中深意,却不由得感到胆战心惊,而九公主旋即一笑:“轻袖姑娘,你若是不愿留下,我不会勉强,我与母妃本就浮萍无依,怎可牵累旁人……”

    轻袖不假思索:“姑姑说过,人择明主而从。琼妃娘娘虽身体抱恙,却并非不分善恶之人,九公主亦是如此。奴婢只愿,能常伴九公主左右,荣辱与共,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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