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这两人竟谁都没有在楚执宜面前提起,楚执宜有意知道燕峥的反应,便试探性地提起,很快便被转移了话题。

    楚执宜本是个知情知趣的人,见两人都不乐意提及,便也很爽快地不再追问。

    有和楚执宜的婚约之事在即,贺清元其实确实没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偶然与人把酒言欢间,听到有人提及那位从前与贺清元并立京城双绝的燕公子如今已经风光不再,会在心中暗暗可惜。

    他甚至会暗暗在心中想,会不会某日深夜中,燕峥也会如他一般可惜。

    天气渐冷,燕峥畏寒,每每出门桑阳都要提醒他多加上一层衣裳,因此脸色不至于太苍白。

    一连几日,燕峥脸上都没了从前那般冷,桑阳自觉他照顾人照顾得不错,就是二娘子知道了都得赏他。

    直到一日,他看见燕峥在窗前坐着,只听见门声轻响便转头朝门口望去,面上是从前没有过的欢愉。

    桑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峥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

    因为崔家的事情解决得很顺利,楚执宜这几日回家得很早,两人几乎日日都能在一处。

    这样的朝夕相处,加上楚执宜这些日子与燕峥私下相处时格外纵容他,让燕峥隐隐有了一种恍然昨日的感觉。

    时间长到,燕峥险些忘了,他们都重新活了一世。

    而眼下,楚执宜的上头还有一个将她盯得极紧,不容她过分的父亲。

    贺家上楚府提亲那日,燕峥才办成了一件大事。

    那日薛老将他好一顿教训,为的便是要燕峥看清楚自己的现状,不再执迷不悟。

    而燕峥也特地去寻了一趟薛老,旁人不知那日燕峥究竟和薛老说了什么,只知道燕峥从薛宅离开之时,薛老叹了很长一口气。

    最终还是给了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学生一次机会。

    燕峥觉得自己自燕家出事以来,还是头一次心情这般明朗,就连府中人人面带喜色,都好像是为他的事成喜悦一般。

    其实那日与往日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日登门到访的客人抬来了一箱又一箱的礼物,管家清点入仓库时,几乎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燕峥从来不会在意府上的这些事情。

    只听说那日之后,楚父对楚执宜好似是纵容了一些。

    因为那日之后,楚执宜再来疏落居找自己的时候,不必再趁深夜悄然而至,竟可以黄昏之时便坦然地推门而入。

    两人还能在窗前说一会儿话,像寻常,寻常那样。

    燕峥还曾无意提起过这件事情,两人靠在床边时,他笑着说,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喜事,才让楚父对楚执宜这些日子这般宽纵。

    楚执宜当时只是沉默了一刻,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燕峥觉得她当时的神色并不自然,但只觉得是因为楚父对她的束缚太过,毕竟从前楚执宜也不爱提楚父的事情,于是他便没再提。

    还有一点原因是,他们之间从前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毫无嫌隙过,如今的生活就好像平静的湖面一般,他一点儿也不想打破。

    可终究,这一片湖面并非死水。

    燕峥知晓这件事情其实再容易不过,只是知情的并不刻意在他面前提及,不知情的又在他身边晃悠。

    这日燕峥本是心情很好的。

    便听到府中的下人在议论,二娘子今日不顾府君的警告,竟然偷偷去外头私会了苏钰公子。

    苏钰……

    燕峥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幽暗。

    但很快,另一个丫鬟便反驳了这话:“这是府中的人瞎传的,二娘子那分明只是见了苏钰公子身边的下人,他们从前也有往来的,不过是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没人管了。”

    “可这次传成了这样,夫人只怕瞒不住,府君得生气。”

    “哪儿的事,二娘子如今定了亲事,府君心里一百个放心,自然是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拘着二娘子了。”

    “不过也是,二娘子与苏钰公子是从小的交情,纵是府君想拦,也到底是拦不住的。”

    那一瞬间,燕峥只觉得天崩地裂,他瞳孔剧烈颤动。

    定亲?谁?二娘子?不,不是,是大娘子。

    可楚江婉上月已经嫁进东宫做侧妃了。

    所以她要和谁定亲?是那个苏钰吗?

    燕峥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以看着她走向自己想要的道路,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楚执宜选择别人。

    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一定是狰狞的。

    因为燕峥是被下人摔碎了碗碟的声音唤回现实的,他一抬眼,便注意到眼前的两个下人一脸惊恐地看向他,好像在看什么恶兽。

    一直以来,这位燕四公子在楚府之中深居简出,旁人只觉得他卑微又可怜。

    从没有人真正看清楚过这个已然沦落奴籍的从前的贵公子的真正面目,他的曲折身世,早已经为他的底色上了一层高岭之花零落成泥的惨淡颜色。

    可如今,拨开云雾显山露水,他们才发觉,燕峥实则好像并不简单。

    至少眼下,眼前这个人,绝非良善。

    燕峥用极快的速度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强行稳住心神后后竟还能扯出一抹笑:“你们刚才说的,是二娘子?”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惊魂不定地点点头。

    “二娘子和谁?”

    燕峥冷冰冰的语气又一次传来。

    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两个下人此时都很谨慎,斟酌再三才又觉得这话本没什么不能说的。

    “自然是国公府的贺二公子,前日里已经上门来提亲了,咱们还是头一次见着这样大张旗鼓带着聘礼直接登门的。”

    “不过国公府的门第如此,二娘子有如此亲事,府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呢。”

    两人不自已地多说了两句,在意识到燕峥半晌没接话的时候才停住了话端。

    燕四公子好似并不为这件事情高兴。

    倒也正常。

    “我,我知道了,今后别在私底下乱嚼舌根了。”说完,燕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只要他自己清楚,方才在那两个下人面前的自己根本就是强撑的。

    他以为自己终于挽回了楚执宜的心,以为她这些日子对他是偏纵。

    原来并不是。

    他只是她选择落定前的最后一片放纵之地。

    燕峥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他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和楚执宜一生一世一双人。

    竟然还以为她在这几个人之中选了自己。

    燕峥一路快步回了疏落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面上究竟是何表情了,他也全然顾不上。

    桑阳一开门便见他脸色不好,在看到燕峥回房中拿的东西之后,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他大约明白是自己这些日子费力要瞒下的事情终于还是让燕峥知道了,于是颤着声音想要相劝,对上燕峥的目光之时,愣是没有开口。

    直到燕峥离开后,桑阳才大叫了一声“不好!”又赶忙往楚执宜的芳回院赶。

    生怕晚了一步,便会发生什么自己难以预估的事情。

    楚执宜的确才见过了步知,为的是苏钰私底下帮她经营赚银子的事,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竟没注意,这事被府中的人看见了,还正巧说了闲话。

    还没等楚执宜将这几个在背后嚼舌根的下人发落掉,便见桑阳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楚执宜只觉头大,这边没规矩的还没处置完,现在便又来了个更没大没小的。

    她无奈地挥了挥手,吩咐人将乱说话的奴仆带下去后,这才让桑阳说话。

    料到他会这样失了规矩,定然是燕峥那里出了什么事情,楚执宜也不与他多计较,便问:“阿峥那边出什么事了?”

    桑阳原本见燕峥气势汹汹的模样,又见他往芳回院的方向来了,便以为燕峥是来找楚执宜闹了,可一推门见着的便是气定神闲的楚执宜。

    霎时间,桑阳便想明白了燕峥的去向。

    他哪里会怪楚执宜什么,只怕是去找贺清元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

    想到这一层,桑阳本该是着急的,可莫名的,在楚执宜平静淡然的眼神下,他又不那么急了。

    “公子他,知道了二娘子你定亲的事情,一时气急,便去找贺二公子说理去了。”桑阳一面觑着楚执宜的脸色,一面心虚地擦着汗。

    毕竟,没几个人同人说理时会带伤人的兵器。

    出他意料的是楚执宜,听了这话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低眉不知在想什么,静默片刻才道:“知道了。”

    好像天大的事情到了她这里,也不过风轻云淡。

    也是,燕峥都气恼成那般,也不见他有怪楚执宜的意思,不过是去找贺清元……

    桑阳抬起袖子,又擦了擦额间已然不存在的汗,仍是尽心力地为自家主子说话:“二娘子,这事公子他一直不知道,娘子也知道,公子向来是最在意你的,何况那贺二公子又是他的旧友……”

    这事任是发生在谁身上,只怕也不能轻易释怀。

    更何况眼下这人还是燕峥。

    从前燕峥刚住到楚府来的时候,桑阳也没对这人有多少感情,只觉得不过是贵公子变成寻常人了,哪怕家族凋零,可到底也能凭借着模样被人收留,并没有几分可怜。

    可如今,桑阳是当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了。

    先是亲人被流放,后又被人折辱,唯一依仗心爱的人,还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桑阳想着,又抬眼悄悄看了楚执宜的反应,她心不在焉的听着,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完全看不透楚执宜的想法,便只能听命离开了。

    楚二娘子这个人,从小跟母亲在关外长大,自接回来时便与京中的女子都不大相同。

    当然,这个不同并非什么好的意思,那时的楚执宜骂名尤甚,她们孤儿寡女在关外生长,又处处不合规矩,自然浑身上下叫人看不顺眼。

    府君当时也是如此,不过到底是看重这个女儿,纵然知道她受的管教少了些,也仍是护着的。

    索性是女儿家,将人关在院子里不见外头的流言便是了。

    时间会抹平一切。

    如今,能记起楚执宜刚回府时样子的人已经很少了。

    甚至,府中也很少有人记得,曾经生下楚执宜将她教养长大的那个女人。

    所以此刻,桑阳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楚执宜的心情也属常事,或许只有燕峥此时在这,才能明白楚执宜这话里有几分在意他吧。

    国公府内,贺清元正听着自己妹妹的揶揄:“所以她当真就这样轻易答应了你?”

    贺朝盈挑眉,有些不太敢相信:“难怪这几日见你喜上眉梢,各个来找你办事的都容易一些。”

    贺清元面带浅笑,自那日聘礼送上门后,两人之间的亲事也大抵算定下来了一半,这也让他的心安了大半。

    他自然心情不错。

    “可是我看着嫂嫂并不像是会愿意整日待在后宅中的人,兄长,你真觉得自己能留得住她?”

    贺朝盈这话问得尖锐,贺清元听见后立即皱起了眉头。

    他正要开口反驳,可话还未说出口,便只听见“嗖”的一声,一道利箭迎面朝他而来。

    电光火石间,贺清元只觉眼前银光一闪,那支利箭便刺入了他的左胸,鲜血瞬时迸溅而出!

    就连立在她身旁的贺朝盈都吓坏了,几乎站不住地疾声呼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去请大夫医治我二哥!”

    贺清元被刺中了胸膛,脸色已然煞白,他只抬手将慌乱的贺朝盈拦住了。

    贺朝盈立马将贺清元扶住,目光也注意到了这支箭的箭羽。

    旁人或许不认识,可贺清元和贺朝盈都认得,这是燕四会用的箭。

    “不用了,快去请大夫来!”贺朝盈变了脸色,冷声吩咐道。

    也无需她再多猜想,因为凶手已经立在了不远处的门口,目光冰冷地看向贺清元,如同看着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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