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棠坐在轿子里,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人行如织、鳞次栉比,一派繁忙昌盛的景象。

    过了繁华的街道,又穿了两条巷子,喧闹的人声已然散去,映入眼帘的便只有一座座墙高瓦绿的府邸,门前大多都立着两只石狮。

    不多时,轿夫放缓了步子落轿,却并未落在顾府的正门前,而是落到了偏门前,婆子掀开车帘,扶她下轿。

    这里住着她这一世的血亲,可自从她的生母离世,她便再没有感受到过一丁点儿的血脉温情。

    府中上下只道侯爷的元妻和她的一双儿女如何如何好,却从不去想她的母亲嫁进来时的十里红妆几乎全拿去贴了府上的亏空。若没有她的母亲,他们又焉能继续过着这般富贵奢靡的日子。

    好似在他们的心中,母亲的身份始终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虽有些家底,到底只是承蒙了祖上的荫庇,能够嫁入侯府为继室已是天大的福气,如何能去肖想侯夫人之尊,而她这位三姑娘亦无法与侯爷元妻所出的嫡长女相提并论。

    顾锦棠今日梳的是金陵时兴的灵蛇髻,倒与洛京当下最流行的飞仙髻和朝云近香髻颇有几分不同之处,配上坠流苏的南珠银簪,说不出的温婉清丽。

    为首的婆子领着她往寿安堂走,还未跨入院门,就见一众丫鬟仆妇已经候她多时了。毕竟在金陵养了八年,府中人自是想瞧瞧她被那江南的水土滋养成了何种模样。

    少女眉目如画、云鬓花颜,一双桃花眼似是含着一湾清浅的泉,黛眉如柳面如杏,端的是个清新脱俗的美佳人,比府上金尊玉贵娇养着的二姑娘还要美上三分。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顾老夫人见后甚是满意,眉宇间满是笑意: “都说江南水土养人,专出美人,今日见了三娘,果真如此。”顾老太太夸罢,复又指着右边下首位置上坐着的顾锦婳,道:“这是二娘,你的二姐姐,三娘可还认得?”

    顾锦棠微微颔首,温声道:“自是记得的。”说罢便扭头走向顾锦婳的方向,与她互相见了礼。

    而后,顾老夫人又叫顾锦棠拜见了几位婶子,因着府上男丁不是去官署便是去学堂了,这一日顾锦棠并未得见两位叔叔和堂兄弟们。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顾老夫人屋里的茜雪过来传话:“老太太说姑娘舟车劳顿必定累了,改日安顿好了再去见两位叔父即可,至于四位郎君,明日去寿安堂用晚膳时自可见上。”

    顾锦棠点头应下,从匣子里摸了一把铜钱叫小杏赏给茜雪吃茶。

    送走茜雪后,顾锦棠沐浴休息一番,换了身舒适的简装开始收拾行李,因着顾锦棠只带了绿醅过来,顾老夫人便随手指了两个府上的丫鬟给她用,分别唤作香岚和丝雨。

    顾锦棠尚还用不习惯她们,只叫她们伺候茶水,内务还是交给绿醅来做。主仆二人忙碌一晚,绿醅累极,自是倒头就睡,顾锦棠却是望着床帐失了眠。

    倘若她不是穿越而来的,此刻或许不会有如此这般多的思量,可偏偏她是个不折不扣胎穿而来的现代人,而非天真烂漫的少女。

    顾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她回来,无非就是想要让她去当联姻的工具人,为顾家建立更为稳固的人脉。

    至次日酉时,落日西斜,天边泛起金色的光晕,顾老夫人屋里方又派了人过来,是请她过去一道用晚膳的。

    顾锦棠稍稍修整一番后便随那婆子往寿安堂去,今日几位兄弟姐妹倒是都到齐了,顾锦棠一一见过,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开始用膳。

    饭毕,顾老夫人命人撤下饭食,二太太郝氏按照顾老夫人的喜好,差人去取瓜果点心进来。

    “三娘可会打马球?”

    问话的人是顾家的嫡长子顾清远,亦是顾锦棠同父异母的兄长。

    顾锦棠抬眸看向他,语气平平地回道:“王家的表兄姊们教过,我与人打过十余场,想是会的。”

    “六日后是休沐日,前些日子英国公府下了帖子邀咱们府上的哥儿姐儿去打马球,三娘既会打,便随我们一道去罢。”

    此话一出,顾老夫人端着茶碗往嘴边送茶的手略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压低了目光去看顾锦棠,待听得她说出好字后,这才安心的收回目光。

    在顾锦婳的记忆里,六岁前的顾锦棠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小呆子,整日里除了屋里看书就是吃,再不然就是春日里呆坐在树下串花,甚至还会对着蚂蚁亦或是鸟雀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有时候她都怀这疑顾锦棠是不是病傻了,同长姐相比,根本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幼时听说顾锦棠要被送去金陵由王家代为养大的时候,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顾锦棠这么个“痴傻”的病秧子,只要顾锦棠一走,她便是长姐在府上唯一的妹妹了,哪怕她们只是堂姐妹,依长姐平和的性子,定会待她如嫡亲的妹妹一般。

    如今顾锦棠从金陵回来了,不但美貌出众,说话行事亦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与幼时判若两人,仿若脱胎换骨了一般,这不免让顾锦婳生出些许危机感来,看向顾锦棠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敌意和厌恶。

    饭毕,顾老夫人遣散众人,又唤了嬷嬷进来,询问东宫里头的情况。

    *

    夜已深了,如练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黑暗驱散开来,诺大的南安王府静的落针可闻,独上房的烛火还亮着。

    宋霆越看着探子呈来的密报,到了二更天还浑然不觉,值守的侍女叫他的灯未灭,自然也不敢去睡,只能捂着嘴一个劲的打无声的哈欠。

    近年来,永熙帝的身子越发虚弱多病,纵然他才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却已生出些许华发。

    当今太子并非是储君的不二人选,然而他与先皇后乃是少年夫妻,何况二十年前他纵欲广纳后妃,已然辜负先皇后深矣,焉能狠心再将他们的独子废黜。

    最其中最为得宠的嫔妃便是如今的郑贵妃,她与永熙帝育有一儿一女,先皇后在时,她尚还只是妃位。

    自先皇后离世后,因群臣上书要求另立新后,然永熙帝无心再立皇后,只将宠妃郑氏由妃册为贵妃,代掌凤印,这才勉强堵住群臣的嘴。

    郑贵妃是位端庄秀丽、善解人意的女子,生的儿子亦是龙章凤姿,永熙帝看着略显平庸的太子,时日久了难免就会生出些异样的心思来,是以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背后,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暗流涌动、波谲云诡。

    第二日天还未亮,宋霆越洗漱好穿戴齐整,跃上马背扬鞭催马,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声响,行至宫门前,宋霆越翻身下马,立时便有黄门过来将马牵至马厩。

    朝堂之上,永熙帝因苏州贩卖私盐一案涉及皇子一事而愁眉不展,众臣见永熙帝情绪不好,皆不敢提及此事,上奏之时亦是小心翼翼的,好在这些天倒也未出什么岔子,并未触及永熙帝的逆鳞。

    再说顾锦棠自回到顾家后,与她打过照面的丫鬟仆妇渐渐多了起来,见她姝色无双、一言一行无丝毫不妥之处,难免对她高看一眼;

    再者,金陵王家乃是百年世家,王老夫人又与顾老夫人同出忠顺伯府一脉,自然教不出差的来。

    处暑已过十日有余,再有两日便是白露,洛京城里白昼渐短、气温渐降,日头也不似盛夏时候那般大,秋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正是打马球的好时候。

    顾锦棠白日去园子里捡了些好看的叶子回来,清洗干净后用黄纸包裹,再将其夹入书籍之中。

    秋风从窗户外头吹进来,险些吹落桌上的树叶,小杏见状忙去将窗子合上,却在拿到撑杆的一瞬间瞧见两个仆妇正往屋里来。

    “姑娘,好似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来了。”绿醅一面说着,一面叫丝雨去泡壶新茶送进来。

    丝雨前脚才出了屋子片刻,那两个婆子便已到了门口,打了帘子道:“三姑娘,老太太叫咱们来给您送衣裳首饰来了。”

    绿醅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来,又说了两句寒暄的话,那两个仆妇却未理会她,绕开她直接将那置着衣裳和首饰的两个红木托盘呈了上来。

    “这是两套旋裙和一对点翠累丝金凤,还请三姑娘过目。这旋裙的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柔软轻逸,明儿三娘便穿这身出去打马球吧。”

    “有劳两位妈妈亲自走这一趟。”顾锦棠抬眸略过了两眼,沉着声道:“绿醅,把东西收起来。丝雨,替我送送两位妈妈。”

    却是连茶都没让两人喝一口,更遑论打赏银钱了。才刚泡好了热茶送进来的丝雨在原地愣了一会,待反应过来后将茶搁下按照顾锦棠的吩咐送人出去。

    绿醅倒是没想到自家平日里看起来再平和不过的姑娘内里却是个有气性的,方才那两个仆妇不过是对她不客气了些,姑娘竟替她不客气了回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东西收起来吗?”顾锦棠的语气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一双桃花眼似是含着盈盈秋水,清澈明亮。

    “姑娘不试试新衣裳吗?”绿醅疑惑问她。

    顾锦棠摇头,慢条斯理地道:“从金陵带过来骑装是春日里量了身做的,倒还与新的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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