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锦棠起床洗漱、穿戴齐整,用过早膳后便伏在案前提笔练字,她练的是簪花小篆,细腻的笔触落在雪浪纸上,飘逸隽秀。

    待过了辰时,顾老夫人那处果派了人过来,请她去垂花厅内与官媒婆打个照面。

    顾锦棠不紧不慢地赶过去,一进屋就瞧见官媒婆正与上首处坐着的顾老夫人交谈着,顾锦婳见她来了,难得一回摆出十分和善的态度,含着笑温声同她说话:“三妹妹可算是来了。”

    “二姐姐。”顾锦棠回她一礼,又往前两步见过顾老夫人和官媒婆。

    官媒婆偏头过来看她,仔细端详一会儿,复又去看顾老夫人,笑呵呵地夸赞道:“老太君真真是好福气呀,两个孙女都是极出挑的美人。二娘柔媚活泼、清秀可爱,三娘清雅明丽、绿鬓朱颜,瞧着就是个福泽深厚的。”

    顾老夫人闻听此言焉能不高兴,方才浅笑立时就变成了满脸堆笑,慈眉善目,“果真如此,倒要借您的这番吉言了。”

    说罢便叫人去取银子出来,官媒婆那厢倒也不客气,收下银子略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大抵是美好的事物都会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官媒婆临走前还不忘回过头瞧顾锦棠一眼,她替人做媒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美人她都见过,可像顾锦棠这般明丽动人而又超凡脱俗的,着实不常见。

    顾锦婳生来就性格要强,对于方才官媒婆看似夸赞她们姐妹二人、实则厚此薄彼的一番话,心里难免有所有些不满。

    可如今顾老夫人如此这般看重顾锦棠,她亦不好当着顾老夫人的面给她脸色看,故而这会子还是一副温婉柔和的模样。

    “母亲不看看那册子吗?”顾老夫人身侧的二太太李氏出言提醒,接着便将目光落到顾锦棠身上。

    话音落下,屋子里便有片刻的安静。顾老夫人垂下眸略看顾锦棠一眼,没应。

    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顾锦棠很快反应过来,识趣地站起身,朝人行礼告退。顾老夫人自然不留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

    待顾锦棠离开后,顾老夫人方才亲自展开那卷册子,上头虽写了几家公子的姓名,爵位却都不及国公府,便是侯府也只有孤零零的一家,余下的皆是伯府出身亦或无爵位却有权的新贵。

    “昌平侯府的二房嫡长子、勇毅伯府的长房嫡长子、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子这三位瞧着都不错,模样周正、家世尚可,二娘且瞧瞧更喜欢哪个罢。”

    顾锦婳听顾老夫人说完,顿时就装了一肚子闷气。她自认姿容出众,又是侯门嫡女,长姐贵为当今太子的良娣,她这位堂妹怎么着也得配个国公家的世子爷不是。

    可官媒婆这选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就拿寻常伯爵府家的公子哥来糊弄她?

    纵然心中不屑,可顾老夫人似乎是很满意,顾锦婳深知祖母的脾性,逆她的意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会宠着你的前提是你得听话,让她高兴。

    “还请祖母再给孙女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顾锦婳这话说的委婉,顾老夫人却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敷衍,既然她没有把话挑破,顾老夫人也就懒待同她多做计较,正好趁着这件事来磨磨她的脾气,也好叫她早日认清她自己,免得以后嫁出去了还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惹是生非。

    有那样一个一事无成又不求上进的爹,外祖孙家又是个江河日下的光景,相貌虽好却又不似三娘那般拔尖,她还想挑个什么样的人家?

    “你还不到十六,这会子倒也不必这样着急,二娘暂且慢慢想想罢。我身上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言毕,便有丫鬟上前扶她起来,顾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人扶着往寿安堂去了。

    顾锦婳同母亲李氏回到自个儿屋里,李氏瞧出她的不满,吩咐丫鬟婆子都退出去,待屋里只余下她们母女二人,顾锦婳方才肯开口说话:“母亲,我的才情样貌都不比长姐差,长姐可以进到东宫给太子殿下做良娣,难道女儿就不能嫁个皇子、王爷亦或是郡王吗?”

    李氏着实被她的这段话唬了一大跳,待确定门窗都关好后,方压低了声音凑近她同她说:“你大姐姐是入了太子的法眼才得以嫁进东宫的,咱们虽是勋贵之家,想要嫁入皇室却也不是件易事。便是当初南安王那般不得势时,也只考虑侯门的嫡长女,如今适龄又未娶妻的皇室只南安王和几位郡王,南安王那厢是想都不必想的,你若真个有心,可先择定个合心意的,母亲再帮你从他母妃身上着手。”

    那李氏强调的是从郡王的母妃身上下功夫,顾锦婳那厢却只将那句“你长姐她是入了太子的法眼才得以嫁进东宫的”听了进去,暗自在心里盘算起怎样才能入了某位郡王的眼。

    *

    云裳院。

    顾锦棠用完晚膳打算去园子里散散步消食,未料才出院子不足十步就迎面遇上了顾老夫人屋里的茜雪,小杏恭恭敬敬地唤了她一声茜雪姑娘,顾锦棠亦朝她微笑颔首以示礼貌。

    “两日后是平阳王府老太妃的六十寿辰,酉时从府上过去平阳王府,老太太特意命奴婢来知会姑娘一声,务必穿戴齐整,莫要忘了时辰。”

    “烦请茜雪姐姐转告祖母,我已记下了。”

    茜雪亲耳得了她的话,当下也不多做逗留,朝人屈膝行一礼后自去了。

    九月初七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因着是参加老太妃的寿辰,顾锦棠特地寻了一套藕色的襦裙出来,外披紫色的包边绣花褙子,灵蛇髻上簪着两朵纱堆的小红花和一只鸾鸟衔果的金步摇,到底还是没簪那对点翠累丝金凤。

    偏头戴上绿醅替她挑选的红宝石滴珠耳环,就听小杏哄她说:“姑娘今日这般打扮,平添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明艳娇俏,当真是别有一番气韵呢。”

    “你这张嘴惯是会哄人高兴的。”顾锦棠软言嗔怪她,涂上她自己拿各色花瓣捣鼓出来的红枫色口脂后,整了整衣衫便领着小杏往府门口去了。

    顾锦棠由人扶着上了马车,正闭目养神的顾老夫人微太眼皮看了来人一眼,见是顾锦棠,这才提了精神睁开眼睛。

    “三娘今日这身装束很不错,往后多这样穿一穿,不过十五的年华,整日里穿的那般素净做何。”

    顾锦棠朝人微微颔首,温声道了一句:“祖母提点的是。”

    身侧的顾锦婳瞧着顾锦棠,忍不住在心里白她一眼:往日里的素净淡雅竟都是装的不成,这才多久便原形毕露、迫不及待地要去勾男人了?

    顾老夫人说道完顾锦棠,便又将目光落到正暗自腹诽的顾锦婳身上,笑盈盈地夸赞她:“二娘今日的装扮甚是娇媚动人,瞧着不像是个寻常的闺中女子,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不多时,马车在平阳王府的正门前停下,顾锦棠待顾老夫人等人下车后才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彼时王府门外已经停了不少华丽高大的马车,几乎每一辆马车上都挂着刻有府邸名字的木牌,昭示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顾锦棠规规矩矩地跟在顾家人的身后往平南王府里进,只见其内雕梁画栋、富贵非凡,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石桥流水假山随处可见,就连装饰用的盆栽大抵都是不常见的奇花异草。

    如今洛京城里共有六王八公十二侯十六伯,顾家在这里头算不得是拔尖的,除却那六王,权势最盛的就是显国公府和宁远侯府,一个是太子妃的娘家,一个是位同副后的郑贵妃的娘家,自然不是其他世家所能比拟的。

    那六王中先皇的儿子只占两位,其中之一便是先帝最小、最不受宠的第五子,南安王宋霆越。先帝崩逝时他才十六岁,勉勉强强封了个南安王,直至十九岁了都没个一官半职的傍身,那时的他在洛京就好似一个透明人,无人关心无人问。

    顾锦棠并未刻意打探宋霆越的身世,可奈何他的人生经历太过传奇,早在金陵时就听人说过。

    因秦沅偶感风寒未能赴宴,加之旁的贵女她又不熟,亦不好意思硬融进去,顾锦棠只得自己挑了个最靠外边的位置坐下,自吃自的。

    那边顾老夫人被老姐妹们一围,哪里还能记得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孙女们,早乐呵呵地与她们吃酒说话去了。

    这厢顾锦棠提着自斟壶饮了两杯梅子酒,不曾想那梅子酒却也有些烈性,两杯下腹便有些脸红耳赤,喝了盏茶也不甚顶事,恰巧又看见顾锦婳鬼鬼祟祟地往她身侧的小路往宾客席外走,顾锦棠头脑一热便甩开绿醅跟了上去。

    “臣女见过广平郡王。”顾锦婳眉目含情,一副娇羞的模样朝人见了礼。

    广平郡王挥了挥手示意她无须多礼,眼里含着笑意,“这条手帕是顾二姑娘的吧?”

    顾锦婳抬手接过,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纤细的手指划过广平郡王的手背,再回以一个娇俏的笑容,广平郡王登时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

    假山的后面,微醺的顾锦棠正好将这一幕给看了去,至于二人说了什么话,她着实没听清。

    没想到向来自视甚高的顾锦婳还是个恋爱脑。顾锦棠暗自腹诽一番,不欲做那多管闲事之人,加之天已经麻麻黑了,当即便转身往回走。

    顾锦棠走过石桥,穿过一条迂回长廊,接着拐弯向右,正感叹这王府太过广大,未料却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男人,整个人都被他挡住,微醺的醉意立时就醒了大半。

    颤巍巍地抬了眼眸,待看到宋霆越那张冷硬漠然的脸时,难免有些心跳加速。

    打马球和及笄的那日,顾锦棠的的确确是见过他的,这会子若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怕是说不过去。

    如是想着,只得停下脚步朝人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南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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