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坏东西......上官米在心里坚定的说。

    他是个虔诚的、一往无前的修仙者,修仙者一心修道,抛却红尘,既无钱债,也不欠情,如何说是坏,坏又从何处说起?

    更何况,他来此的本意,只是想看到冯婉幸福。

    他抬头看着马车上的沐之秋,那辆马车就这样飞在空中,凌驾于云端之上,而端坐在马车上的沐之秋已经吃完了烤红薯,正在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等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喝了一口茶,很满足的眯了眯眼,像一只在阳光下吃饱了打盹的猫仔。

    他的一切行为如此的随意和自在,并没有传闻中修仙者那样的清冷和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任凭是谁,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都不会怀疑他非神非仙。

    原来神仙是这样的......

    上官米回忆起那个甚至没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他甚至并没有看自己一眼,可是在穆胥面前,他却那天的引导他,告诉他冯婉的所有,都可以去找他承担一半,甚至,他可以一立承担,自己去死,毕竟,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当日不告而别,冯婉不会苦苦寻觅;若不是他当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断个干净,冯婉不会多年不肯死心;若不是他......冯婉不会闯入九落山,甚至把一切怀疑到了奉神殿的头上,她无法接触奉神殿的神使,如此只能够去拦截那些信件,想要看看那些回馈的信件是不是同样的内容,似乎只要如此,就能够证明奉神殿说的话不是真的,只是在敷衍她,如同敷衍那些同样渴求真相的拜访者一样。

    她太过于想要一个回答了,太过于想要一个真相了,但是真相到了她面前,若是与她的预想不一样的时候,她又要本能的否定......这就是凡人啊......如此的执拗,顽固,生生不息......

    上官米口中发苦,他道:“所谓的真相,你难道不知道吗?”

    沐之秋听了这话扭头看过来,他眼神中充满了惊奇,震惊,不可置信:“我为何要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掐指一算,全然知晓,若非穆家来了消息十万火急催着我上路,我现在还在九落山快活的很,用不着如此这般行李都还没收拾好就来。”

    这下轮到了上官米诧异:“难道,之前喜宴上的,不是奉神殿的神使?”

    沐之秋奇道:“奉神殿的神使各个都懒得出奇,平日里最辛劳的动作就是去采摘草药,且是站起来举手摘果子.......而且奉神殿有口欲约束,想来吃席都只能喝清水,来了做什么?白送礼吗?”

    上官米咬牙道:“可是冯婉当年闯了奉神殿......”

    冯婉闯奉神殿?

    有这事?

    沐之秋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你是说当年冯婉住在九落村中无意中伤了信使的事情?这有什么?她伤了信使,确实事情可大可小,但是我那位远方哥哥,就是穆胥,他当日就已经奉上黄金百两赔罪,那两位信使都没有计较,奉神殿何必小心眼?”

    上官米瞠目:“可是......她不是被关了九个月?”

    江湖上都是这样传闻,就连冯婉和穆胥都没有一句解释,十年来这样的传闻虽然随着桃花扇退出江湖而渐渐沉积,可是在穆胥和桃花扇的婚事传出之后,这件事情又再度被翻起,虽然更多的江湖人说的重点已经变成了穆胥苦守十年终抱得美人归,可见人心都是肉长,当年奉神殿之事,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云云。

    很多故事会随着结局的走向而改变观点和看法,但是唯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故事的起因,冯婉因为苦寻上官米而得罪奉神殿,穆胥为了营救冯婉而倾尽全力,最终痴情公子打动美人芳心,终成眷属。

    这是个好故事,哪怕是听在上官米的耳朵里。

    可是如今沐之秋说,奉神殿不打算算账,而且这件事情在十年前就已经翻篇,那么,他们那日遭遇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沐之秋很是热情,告诉他:“当年,除了九落山神官这事之外,冯婉确实曾经闯过奉神殿——凡人嘛,总是不容易轻易死心的,哎,这就叫什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并且,她是持剑闯入的,闹的很凶,她被打的也很惨,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小神使,只能旁观这件事情的开始和结束,不得不说,上官米,当年,桃花扇对你真是一往情深啊。”

    他越说越是笑容满面滔滔不绝,一开始的清冷孤傲如今在这风雪中是一点不见,倒是像个爱说八卦的无聊男子,上官米如今冻得浑身僵硬脑子发木,都忍不住想这九落山是有多么无趣,连当年从小就不爱说话的沐之秋去了几年都像是憋坏的样子。() ()

    上官米沉默,他如今已经知道不需要大声说话——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眼前看似高处,独峰,落雪等等,其实应该同样类似于结界,因为若是按照现实中看,尽管他内力深厚,但是若是真的只用一件夏衣避寒,他早已经冻死好几个轮回了。

    哪里会有如今这样的坚持,地府阎王面前的茶都凉了好几壶,他都没有去做客,也算是显而易见了。

    他张口,刚刚张开一点嘴巴,雪花就飘了进去,他不得已咳嗽一声,才慢慢道:“你一个......怎么能去打趣你的嫂子?”

    他这话说的,很像是一个长辈看待一个小孩的口气。

    其实这也不算是违和。

    上官米确实见过小时候的沐之秋,那个时候沐之秋是穆胥身后的一团小团子中的一个,生的粉雕玉琢一般,穆家的小孩都生的很是好看,但是沐之秋特别令人在意,一方面是他性格孤傲,不爱凑堆,总是一个人骄傲的落在人后,远离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另外一方面就是他的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红色的朱砂记点在如玉的脸上,加上他那个时候总是穿着一件大红的褂子,小羊皮靴子,鸦翅一般的头发,衬的他如观音坐下的童子。

    而之后他也知道这一点朱砂的含义,确实是童子的意思——他被九落山的神明选中,满十五岁时候就会去侍奉神灵,因为知道他在家中时光不会太久,所以穆家上下都极其的宠爱他。

    上官米见他的时候不多,但是印象深刻,上官米实在是无法把眼前这个滔滔不绝一脸兴奋的沐之秋和当年那个从小就知道如何矜贵自持的小童子联系起来。

    上官米耐心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既然来了,难道不是应该去救你的哥嫂?我和你说了,一开始就说了,这件事情,并非是我做的,我做不来的。我这一次出现在不坪村,并没有任何恶意。”

    他说的诚恳,此时若是换一个人,怕就信了。

    但是沐之秋不是别人,他戏谑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但是冷意也浮现了:“你当然没有恶意,可是,你是带着恶意来的啊......”

    “我说了我没有恶意......”上官米起初无奈,想着继续解释,但是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他此刻感觉学业都凉透了,自己从里到外都像成了一个冰雕一般,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简直可以用可怖来形容。

    沐之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还真蠢......真以为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和你拉扯闲聊?我说的哪一句是废话?”

    “我说你无法翻身,你觉得我是在用另外一件无关的事情恐吓你,你觉得穆胥和冯婉失踪确实和你无关,所以你心下坦荡,甚至还有一丝委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冯婉这些年来从未踏出过不坪村,穆胥这些年满心只有冯婉,他们两人如何去招惹玄门?而他们这一次唯一会和玄门扯上关系的,除了你,还有谁?”

    上官米大声道:“我这十七年来,也并未的罪过玄门!”

    “你还真是厚脸皮”沐之秋摇头,索性讲了个明白,道,“当年你苦苦寻觅仙门踪迹,不惜多次拜访九落山,虽然被奉神殿拒之门外,却还是想方设法在九落山做了一名仆人,这一做就做了多年,多年后有一日,你忽然不辞而别,失踪遁隐,从此江湖天下再无你的踪迹。后来又过了几年,临安木家办了一桩白事,白事过后,那座新坟却被挖开了,虽然盗墓贼的手法实在是精妙,精妙到守护的书童都未曾发现,但是,就像是坊间的那句话一样,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我都知道了,就不是秘密了。”

    随着沐之秋的话,上官米的表情一寸一寸的木了下去。

    他愕然:“你如何知道?”

    顿了顿,他又反应过来:“既然那书童都未曾发现,除非......”

    沐之秋道:“不需要除非,那木家少爷的坟前有三棵树,代表了棺木中的三件宝物,只要丢失一样,那其中对应的一棵树就会枯萎。”

    还未等上官米再说些什么,沐之秋又问他:“你慢慢想,慢慢回忆,这都是往事,不着急。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近日的,那日婚宴上,你有没有遇到故人啊?”

    沐之秋耐心道:“你盗走了临安木家的宝物,按理来说,这么多年,你应该草木皆兵才对呀。”

    木家......临安木家......那个空棺的主人,叫什么来着?木什么?

    在风雪中,上官米的耳畔似乎飘来一句话,这一次,他听了个齐全:“.......木云乔你果然说的不错!他果然不是好人!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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