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张开你疲倦的翅膀!轻轻挥舞在我垂死的床前!

    想一想你不曾痛苦的日子,算一算你有几小时的欢笑,

    你就知道,无论你曾经怎样,化作虚无会比活着更好。

    ——《无痛而终》拜伦

    ·

    一片黑暗。

    真的是一片黑暗,没有开灯,没有开门,什么光源都没有,手术室之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科芬先生屏住呼吸,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常要稍微快了一些,不知不觉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水,握着手枪的手也有点握不住,在短暂的热血上头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恶魔死了吗?

    科芬先生没有开口,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深入思考,从红桃的死亡,到取下那把枪,再到他和梅花扣动扳机,再到梅花打空弹夹,这其中的时间有超过一分钟吗?半分钟有没有?就这样字就结束了?这样的疑问在科芬先生的脑海之中不断滋长,他没有说话,后背传来一点冰冷的触感,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的后背打湿了些许,科芬先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他正在感受这种久违的寂静。

    他在等待一个回应,不论是恶魔的回应还是梅花的回应,都会决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如果恶魔死了,那么万事大吉,如果梅花死了,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就是那一只恶魔,‘一粒种子’这四个就在他的嘴边,若是恶魔没有死亡,哪怕顶着恶魔的污染他也要呼唤出海伦娜,科芬先生可不觉得自己能够抗衡一只恶魔,梅花之前问过他是否有保命的手段,有,当然有,但那是科芬先生最不想使用的方式。

    用一命换一命把来进行一场赌博,赌赢了,他活下来,赌输了也不至于死亡,只不过,那一份抗拒死亡的污染足以把他变成人类之外的怪物,哪怕他的身上有属于海伦娜的庇护,也无法抵抗规则本身,科芬先生是人,并不是别的什么,他甚至没有摩门那样子的权能。

    “……科芬先生。”

    他听见了梅花的声音,顿时,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他那一口气呼了出来,科芬先生一时间没有支撑柱自己的身体,他踉跄了两步,手支撑在手术台边沿,带着那些仪器都翻了几下,发出了不少声响。

    “恶魔死了吗?”科芬先生问道。

    “死了。”梅花回答道。

    一片黑暗之中,梅花的声音忽然给他带来了一种安全感,过往四十多年的人生中没有感受过的安定,一种在经历了非自然的冲刷之后回到现实的感觉,一切的幻想和疑惑都落到了地上,是的,他回来了,回到了现实,恶魔死了,那个恶魔死了……

    “那接下来做什么?”

    “先,把灯打开吧。”

    科芬先生按照自己记忆之中的方向走到手术室的门口,在路上没有任何阻拦,没有地面上的十字架,没有子弹的弹孔,地面上没有任何的崎岖,他手上还有那把属于红桃的枪,他把手放在灯光开关上,打开了灯。

    灯亮了,不是红色的灯,而是熟悉的白炽灯,在看见这样的灯光的时候,科芬先生终于感受到了平静,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向梅花:“都结束……”

    他看见的并不是完整的梅花,或者说,并不是一个安然无恙的梅花。

    梅花现在的状态很难说是正常,他的左手连同着整一条手臂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右手还提着那打空弹夹的枪,他的身上仿佛被火焰灼烧过,几乎看不到完整的肌肤,他的头发都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失去皮肤而露出的肌肉纤维还有些许断裂的地方,比如他的小腿,两条小腿都是,就这么无力地垂下,左大腿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右腿更是直接少了一整块,他整个人都倒在地面上,那十字架就在他的身旁,没有多少光泽。

    他的身下有一大片的暗红色,就像是血液铺满了地面之后又被烧得一干二净,即便是科芬先生,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有些许不适感,现在的梅花比下午的那一场爆炸后的模样还要夸张,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时候的梅花,科芬先生应该会选择体无完肤或者别的什么,他本以为这样的模样只会出现在小说或者什么重口味的漫画之中,可现在,在他的面前就有一个。

    “吓到你了?”梅花张开嘴,那牙齿连着白色的骨骼,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风穿过时候的声响,“这是正常情况……想要以人的身躯来对抗非自然,本就需要付出代价,不论是我还是红桃,这都是正常的……”

    “你会死吗?”

    “会。”梅花咳出几口血,“死了就死了,我们的死亡和你们不同,我们是可以活过来的,无非就是死亡的疼痛感不会消失,我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死亡了,这还算是比较完整的一次。”() ()

    “是吗……”

    “是。”

    “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科芬先生问道。

    “没有,我和红桃的十字架会有人负责回收,至于枪,那只是普通的枪,扔了就好,子弹已经用完了,没事……”

    “这样啊……”

    “还有件事,恶魔是在往生室出现的,而在你这个医院被波及到的时候,恶魔已经在往生室了,也就是说,实际的可能是我们被拉入到了一个和医院差不多的领域之中,那些医生和护士并没有出事……除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科芬先生,我这个猜测不知道正确性是多少,不过,在我死之前,我先给你祝贺一下吧。”

    梅花笑了笑,那年轻的面庞装载着一个年老的灵魂,带着又一次的死亡去往新的方向:“说句实话,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科芬先生,不过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

    “很难跟你解释……记得把和你交易的那个恶魔去摩门汇报一下,这边的话,你去【影】找一个叫克里恩·阿尔法的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好。”

    “再见,科芬先生。”

    梅花说完这句话,眼睛便黯淡了下来,他身上的生机飞速褪去,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尸体,才像是一个死者,没有生命,没有任何反应,这个残破的身躯就这么倒在地上,连同着那些暗红色的痕迹一起,一副充满幻想的画作——科芬先生想——这一幕确实像是一幅画作,那种超现实的作品,脱离了人的道德和原则,脱离了秩序的束缚构成的画作,用死亡来描绘新生,用死寂来描绘恶魔。

    梅花就这么死了,死的有点突兀,不过和别的人不同,梅花并不会完全死亡,科芬先生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现在整个手术室,也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存在了,梅花倒在地上,红桃挂在空中,至于恶魔,恶魔已经不见了踪迹,被那片神圣吞噬之后,恶魔存在过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抹除。

    科芬先生在手术室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临时替换用的衣帽柜,打开,里面还放着两件新的白大褂,科芬先生换下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渗透的衬衫,换上了这件新衣服,还好,还算合身,他把衬衫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现在,他又回到了科芬家族族长这个身份。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

    “谁?”科芬先生问道。

    “后勤。”门外的人说道。

    科芬先生打开了手术室的门,只见两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的青年站在门外,一个金色短发,蓝色瞳眸,一个染了头灰发,两人身材看起来都挺健壮,就像是某个棒球俱乐部的选手。

    “方块,旁边这位是梅花。”金发青年自我介绍道,“负责回收,请把和他们有关的东西留在这个房间之内,我们会处理好。”

    科芬先生把属于红桃的枪放在了青年手中,提着自己的衬衫就离开了手术室,外面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把这一整个走廊都照亮了,已经到了晚上,这一层楼已经没有安排手术,科芬先生跨过门扉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两个青年应该是认得出科芬先生的身份,自然知道已经做到了家族族长位置的科芬先生是知道恶魔的存在,所以暂时也没有别的动作。

    方块和梅花立马开始的清理工作,梅花拿出编织袋回收红桃和梅花的尸体,而方块则是开始清理手术室之中的一切,把仪器复原,修补破损的地方,清理地上的血迹,直到把整个手术室清理到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科芬先生走到电梯里,按下了第一层的位置,楼层一层层下降,他听见了不少嘈杂的声响,那是人们互相交谈时候的声音,片刻之后,电梯门开了,他走到了亮堂的大厅,前台的护士正在给病人家属讲解一些规定,还有拿着药的男人牵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一切都回到了最正常的模样,没有人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科芬先生走出了医院,在门外等待已久的门特迎了上来:“科芬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出来,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不用了,现在不需要了。”科芬先生把衬衫递给门特,“送回我家就好。”

    “那去拉芙兰的机票直接退了就可以了吧?”

    “嗯。”

    门特为科芬先生拉开车门,等待科芬先生坐进车内之后关上,随后,门特便做到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科芬先生看着纽加哥第二医院在自己的视线之中逐渐远去,摸了一下自的口袋。

    ——在他的口袋之中,一颗银质子弹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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