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的脚程不慢,在林间穿梭的时候,风扬起了他们的头发,吹得发冷,呼呼作响,片刻不停。她刚刚褪去了很多衣服,现在身上只余单薄的里衣。谢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有,只是想给一个下马威。冬青没有吭声,尽管她刚刚生育过的身体在此刻显得过于单薄,以至于没有什么力气抵抗这股冷风。

    孩子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即便风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也没有停下对周围的观察,对谢的观察。

    【这个人虽然没有飞起来,但应该正在用别的法术。】她心里这么想着。【按他说的话,自己来自一个隐世的家族。既然都隐世了,为什么不就此彻底消失?他们想要找到我......我到底是什么人?来女?我生在城主府,过去就没有出过岭城,他们肯定不是想找到我的过去。】

    那是为了什么?未来?

    究竟什么是来女?

    冬青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况且,她也注意到,随着谢在丛林中的深入,路线和周遭的环境变得愈加复杂了。

    【好大的树林......凭借我一个人的能力,真的能带着孩子走出这里吗?】她内心深处更加感到恐慌,只能尽可能地安慰自己,不能急,不能乱,更不能胡思乱想。

    【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偷学他们的法术。】冬青有一种预感,也许对于南侯氏来说,他们更想要一个听话的她,或者说,至少谢表明了这样的态度。不过,她手中的牌实在太少,也太烂了,尽管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提及她似乎身揣神异,但这样的话语只会让冬青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皮薄肉多的馅饼。

    她已经有些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被人玩弄,被人拿捏,如同一块石头,随意地躺在路边,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踢出去的牺牲品。一种愤恨的感觉无法控制地从冬青心里涌起,并且情绪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她久久无法平静。

    【凭什么?】她问自己。

    当她的视野终于空旷起来,远处豁然出现几顶瓦屋的时候,她感觉到谢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此前一直目不斜视地看向远方,现在终于不再吝啬一点目光,看向冬青,“我现在解开你的封印。你听好,等会你就要去见父亲。我不允许你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听明白了吗?如果有的话,我不介意直接杀了你。”

    她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谢冷哼一声,冬青感觉到自己周身慢慢找回了控制的感觉。她被放到了地上,谢走到前面,用眼神让她跟上,带着威胁和警告。

    冬青垂下眼睑,拿出自己从前侍女的状态,以示温驯。

    南侯氏的瓦屋错落有致,尽管瓦片上覆着青苔,石砖上爬满藤蔓,仍旧改变不了房屋本身的稳固。冬青紧紧跟着谢,轻轻地扫视面前的瓦屋,冷不丁看到前面有一个年轻人。

    “嘶——”她微微倒吸了一口气。那人眼如星辰,眉如冷山,一头长发更衬得肤白如云。冬青无法从记忆里找出比他更漂亮的人,随着他们愈加靠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细密又俏皮的睫毛。如斯美貌,竟然还是一个男人,这让她大为惊异。

    “来女!”那人微微俯身看向冬青。她感到猝不及防,莫非对方是在向她行礼?

    谢“哧”地一声轻笑,引得两人同时一愣,朝他看去。可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推开门,朝屋内走去。

    冬青也顾不上思考这其中微妙的氛围,跟上了他的脚步。只是一进门,她便无法控制地屏住呼吸。

    带着死亡气息的腐败味道让她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忍受。在逃亡的过程中,因为天气已经开始逐渐变冷,大多数尸体又在户外,她没有觉得这种腐臭难以接受。然而,在这间房屋里,不知为何紧闭着门窗,像是从来没有通风过。

    冬青微微煽动着鼻翼。【不仅仅像是从来没有通风过......】她心想,【甚至连这里的空气都是沉闷的。像是风在这里不会说话了一样。】

    这让冬青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屋子里陈设简陋,唯有一桌案,一蒲团,一床铺而已。那席地的被褥此刻正在微微地上下起伏着。

    “爹,孩儿将来女带来了。”谢跪坐在被褥面前,如此说道。

    “好孩子,去吧。”被褥里的人声音嘶哑沉闷,冬青听着,不自觉地感到自己背后的汗毛竖起。

    她想起了城主府里的一种刑罚。有时,不听话的侍女如果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就会被拖去用烧开了的水灌进喉咙。她曾经听过她们的声音,就和此时被褥里的人一样,如同被毁坏了的鼓膜,再怎么用力敲击,也只会发出破碎的擦裂声。

    “请您坐到我的身旁来吧,让我能好好地看清您。”那个声音对她说道。

    冬青闻言,顺势走了过去,和临走前瞪了她一眼的谢擦肩而过。她跪坐了下来,努力忍耐着捂住鼻子的欲望。

    臭味......更浓了。

    她悄悄地朝被褥里看去。那里只露出了半边的脑袋和一双眉眼,只是这一瞥,就让她在心中惊骇。那人的整个头皮都像是被人强行挖去,留下可怖的疮疤。他似乎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唯余另一颗明亮的眼珠,此时正和冬青对视。

    冬青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向另一边转过眼。

    “实在......抱歉。”她无法不动容。

    “无妨。”那人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儿顽劣,想必护送来女的一路上,没有周到地照顾您,应是我向您道歉才是。我名唤申,乃是南侯氏一族如今的族长。”

    申仔细审视着冬青乌紫的嘴唇,苍白的脸色,以及血迹斑斑又格外单薄的衣服。“臭小子!”他突然吼道,紧接着因为无法控制嗓音的沙哑而呛咳出声。房门突然打开,冬青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先前那个美貌的男人急匆匆地大步踏进,“爹!”

    “谢呢?”申低沉愤怒地问道。

    “谢刚才说......他自请去领罚了。”

    “......让他再加十鞭!”

    “是、是!”

    那个男人于是便退了出去,又把房门关上了。冬青听着他散乱的脚步逐渐远去,心中突然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的脚步声,似乎听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会法术的人。】

    “那是我儿瑶。”申看到她转头看向房门,这么解释道。经过这突如其来的质询,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更为疲惫了。

    冬青点了点头,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

    “谢也是我儿。我虽已是个废人,万幸天佑南侯氏,留下了两子一女,不至于血脉断绝。”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您也已是为母之人,想必更能体会生养的不易。只是谢那个混账东西,不知好歹,让您受苦了。您的身体已是有些亏空,我会让我儿为您制药,请您不要推辞。”

    冬青从他的这一段话里听出来了些许真实存在的诚意,“您看出来了什么?”

    “您虽是天生道体,但从未修道。”他的目光看向她的脖颈和略微有些裸露的肩膀,“更何况,虽然您很幸运,从生产和天雷锻体中存活了下来,但也造成了您的先天之本非常不稳。您的气息已是虚浮至极,需要调养生息。我的女儿明自幼修行医术,她可以治好您。”

    这是冬青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她没有从这里面感觉到恶意。只是,谢之前的举动让她无法克制地警惕,他在照面的时候也是如此礼貌,却没有多少耐心。这是他的父亲,亲子如此,做父亲的会不会只是更擅长伪装?况且,这个名叫申的人,仿佛浑身都是秘密。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刑罚痕迹,这个房间为何如此沉闷又带着腐败的痕迹?

    【也许他过去做了什么错事,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冬青心里如此想。【他不会恨吗?】

    【不过,他现在把我当成客人,拿出来的是对待客人的礼数。】

    “我有一个问题,”冬青抿了抿唇,“什么是来女?我来的路上,谢就一直来女来女地叫着我。您......也是这么称呼我。我难道没有名字吗?”

    她直白的问话方式让申不由得一愣。过了片刻,他低声笑了笑,“原来您是这样的脾气......好吧。我这就为您介绍,什么是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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