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精采,我听闻时,也是错愕不已,哭笑不得。”

    杨修脸色精彩,似是神采飞扬一般,忙坐下道:“君侯在自我府上与家父洽谈之后,又接连去拜会了其余各家。”

    “都是请求其出手相助,但对每一家说的都是中郎将手下无人,还请看在丞相恩宠的份上出手相助,君侯说,只是一家以子弟出手,应当无妨。”

    “他去了荀氏、钟氏、陈氏、郭氏、张氏、高氏,几乎每一家都是这么说,是以他们均以为只是自己一家相助而已,并不算兴师动众,自然也就答应了。”

    “如此,到了今日辰时,已有十几家集结了子弟来听公子差遣,这一来碰了头,彼此哭笑不得,又不好再返回,因此只能继续自愿来助。”

    “好啊!”

    曹昂拍手叫好,眼神之中满是精彩,他心中也是明白,自己得了这领功的任命之后,很多士族中人都打算袖手旁观。

    应当是不愿来相助的,杨修也曾说过,或许这些士人在暗中也会达成协议,彼此约定不来帮忙,只是作壁上观。

    甚至,还会有冀州的暗探来破坏赈灾之事,这些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张韩一夜之间,逐个击破,让这些士人居然呈现了团结之态,一同来结伴助阵。

    “不愧是伯常兄长,”曹昂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哈哈哈,”杨修也是畅快大笑,“如此,之前的担忧可谓是一瞬之间迎刃而解了。”

    “谁能想到,他一夜之间愿意如此劳苦,每一家都去,而且只让那一家来相助,这等要求极小,实则张口便可答应。”

    “可是每一家都这么说,那就不一样了,如此队伍何等壮大。”

    “真该去感谢伯常君侯才是,”杨修的确没想到会这么干,也意想不到惊喜这般大。

    就连他,也以为作业张韩是用此前受委屈的火气,来要挟他们杨氏子弟帮忙。

    杨修还觉得其实并没有这种必要,若是要他们帮忙,君侯只需来说一句便好,岂会拒绝。

    原来玄机在此。

    “而且,还有一千五百黑袍骑,赵子龙、高孝父两位将军供差遣,最重要的是,这些子弟一来,我们绝无后患也,至少在许都内那些已经心向袁氏的士族,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最重要的。”

    “说得好,”曹昂眼神更加明朗,此时再无后顾之忧,只需准备妥当,调运物资,将人手加派出去,而他则是亲力亲为便可。

    “德祖,准备出发吧,待事成归来,再去乐坊雅舍亲自感谢伯常兄长。”

    “好!”

    杨修亦是名望受益者之一,自然兴致勃勃,有如此人力物力,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

    傍晚,曹昂率众出发,去往陈留主持赈灾大局。

    张韩则在许都,刚刚睡醒。

    醒来的时候感觉天地变色,黯淡无光,一问是晚上,才知昨夜之疯狂。

    “丞相来了命令,让君侯去丞相府内,领国库调拨的钱财至工造营。”

    “而且来人还说,丞相请君侯在许都虎贲、虎豹骑之中挑选一千精锐入编黑袍骑,所有军备用度,可在丞相府开支。”

    “嗯?”张韩倏地起身,满脸难掩欣喜之色,忙睁着惺忪睡眼让婢女伺候穿衣,典韦嫌慢自己亲自上手了。

    张韩是中午从后院出来的,到了中园的庭院来睡,让人烧了炭火取暖,典韦在陪同。

    这里是独居歇息之所,存放了取暖物资,还有不少美酒。

    换上衣物,张韩才来问清楚原由,“怎么忽然想给我们增兵了?”

    “说是以慰君侯这段时日的辛劳。”

    我没有辛劳啊。

    张韩摸了摸头,我就是为了占据功绩,好让系统义父多结算奖励而已。

    难道说,丞相以为我是为了子才这般计略深远,不辞劳苦?

    嗯,很有可能。

    张韩的眼睛一下就明亮了起来,居然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我的气运回来了!嘿嘿。”张韩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那现在怎么着?”典韦催促似的问了一句,“咱们去营里选人,还是去丞相府领钱?”

    “好像这次又让你赚到了。”

    典韦的语气神情都有点幽怨,他脑子里可没那么多门道,能像张韩这么能折腾,又去陛下面前哭诉,又在这些士人面前嚣张。

    还有丞相在背后撑腰,这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

    “嗯,不,先去乐坊雅舍庆功。让文和先生去丞相府感谢丞相,先不提赏赐之事,给他送一副精美老木打磨的工造营四轮车去,再加蜀锦和金饼。”

    “就说我有罪,不敢去面见他,害得丞相的举主,司马氏,恐声名扫地,遭受打击。”

    “记住,要重重地提司马氏。”

    “记住了。”

    典韦点头而去,出门和贾诩说了原话,贾诩默了半晌,然后快速点头,登时满脸笑意的准备离去。

    刚走半步就被典韦直接拉住,“先生,君侯为何要这么说?”

    “俺想不明白,你教教我。”

    贾诩顿住脚步,咋舌道:“你不就刚刚从君侯那里出来,为何不直接问他呢?”

    “俺问,他肯定不会明说,只用俏皮话来搪塞,俺问先生还好一点,毕竟先生你可以猜到君侯的心思。”

    贾诩狐疑的盯了他一眼,就这么个瞬间他觉得典韦其实好像一点也不木讷。

    这时候居然看得这么通透,也是不简单的,贾诩笑道:“校尉何不想想,民间有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君侯有这种得天独厚的身份地位,正好可以用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呀。”

    “他不居功自傲,反而向丞相赔罪,以求宽恕他和司马氏暗中相斗之事,等丞相一句话宽恕,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同时司马氏对丞相的举荐之恩也不再有大用。”

    “如此才是真正大家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同时让朝堂士人不敢再暗害,立于不败之地。”

    “噢,俺明白了。”

    意思是,在得到赏赐的时候,千万不要立刻沾沾自喜,应该退而求情,向丞相说明此次可能成为隐患的罪责,去求得一句概不翻旧账的话。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以后用这件事来翻脸了。

    君侯眼光还是长远,连丞相都防着,随时消除他用以要挟来巧取豪夺的隐患。

    如此熟悉,令人心疼。

    看来是上次一千五百匹西凉宝马的事情,让君侯长了记性。() ()

    也不能老是被丞相诈骗。

    ……

    丞相府。

    “哈!?”

    曹操笑声短促而惊愕,他万没有想到张韩竟然是这般回应。

    送来了几箱礼物,送来了一架工造营特制的四轮车,还是送给我父亲用的。

    贾诩躬身道:“君侯深知得罪了丞相的恩人,其中牵扯实多,不敢来见,于是只能派在下来请求丞相的原谅。”

    “嗯,”曹操轻轻一笑,脸色略有动容,道:“不必如此。”

    “司马氏的所谓举主之恩,在此次朝堂之上,我已还了,且是他们暗害在先,伯常能有此远见洞察其中隐患,已实属不错。”

    “不必这般在意,”曹操摆了摆手,神态颇有深意,“倒是我要真正感谢他。”

    “冬灾赈灾之事,伯常暗中拉拢了这么多士人子弟相助,有担当、有奇智,实在是让我再次刮目相看。”

    曹操已经知道了张韩昨夜所做之事,校事府之中记录汇总之后,他先去的哪家,后去的哪家,呆了多久,一目了然。

    即便是诡计多端的曹丞相,在听说了张韩去每一家都是私情相求,让他们帮助子的时候,也是深为欣慰。

    每一家面对这种请求,都不会拒绝,因为就一家人的人力,其实也帮不了多少,只需过后和其余几家同族之人说明即可。

    答应下来,又不会得罪士人而背上背叛士族的罪名,也可以在中郎将这里挣得名声功绩,当然没什么不好。

    但是每一家都这么说,而每一家都答应了,那就完全不同了。

    一夜之间促成此事,也很重要,因为太晚了,他们彼此之间很难再通信。

    张韩又是经常在晚上出没的人,绝了。

    “丞相英明,”贾诩拱手而下,脸上露出了动容的表情,“君侯昨夜,真的是把中郎将的这一桩事,当成了自己的大事来办。”

    “拜访各家时,都是用恳切之语,同时调运的钱粮都是私产所换,这些粮食,都是从孙、糜两家的仓储之中强令换来,损失其实极大,来年的商队要锐减半数,到夏季方才能补上。”

    “故此,付出如此之多,只为确保中郎将能取得这份功绩,传扬仁德宽厚、一心为民的名声,君侯已煞费苦心。”

    “难为他了,”曹操抬了抬眼皮,心里莫名的安心,他在暗中做此布局,明显自己不会去争功,这样的姿态,太讨人喜欢了。

    “文和先生说这些,或者说,伯常让先生来说这些,可是需要赏赐?国库之中调拨的工造营钱财,可够?”

    曹操面色微微正色,这番话可谓不动声色的又推了回去。

    你少来哭穷,丞相府一分钱都没了,最多记下这份功德功绩,以后战胜之后再封赏偿还。

    贾诩也是淡然一笑,忙拱手道:“不不不,丞相误会了。”

    “在下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来讨要钱财,而且君侯也不曾授意,他只是和在下说过,付出如此之多,就不可小打小闹。”

    “嗯,说下去。”

    曹操神色一滞,自然而然认真了起来,贾诩说话的确很艺术,同样也是不动声色的就接下了那一番话,甚至还能再作势想要进言。

    “应当安排人手、学子,在赈灾之事全然得之后,不断传扬,以扩大影响,增长声名。”

    “至来年开春,趁此时机再兴文汇之风,于是许都之内,起风气、引繁华,譬如当年汝南月旦评,每月均有无数学子文士汇聚而来,如今天子脚下,盛景可复也。”

    “妙,”曹操先是一楞,没过片刻嘴角上扬,双眸放光。

    若是如此,首月品评的自然是子之功绩,以名士名流交谈,可以名传天下。

    这些,比功绩更加重要。

    “先生好计量。”

    “呵呵呵,”贾诩谦和的拱手,“这不是老朽所想,是君侯曾在围炉夜话中提过。”

    “花销钱财,不论巨甚,只求财散而人心凝聚,每一份钱财都要花得有用,自然也就不会心疼了。”

    “说得好,告诉伯常,此事我随后会安排,这段时日,让他好生休养,待到来年,自有重赏。”

    “那,老朽替君侯拜谢丞相了。”

    贾诩转身离去,曹操沉吟着他方才说过的话,越想越是高兴。

    儿子成此善名,则曹氏一门的仁善、清廉之风,可以写三代立传,广为流传。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大步,不如就从现在走起。

    周天下三分占其二而仍以臣侍殷商,称为至德也。

    不如就从此刻起,修曹氏三代德望之风评。

    这可真是绝妙的一步。

    至于来年北方的战事……不知怎地,曹操现在被张韩的态度带得有点偏了,他居然也一点不担心,认为可必胜也。

    ……

    冀州,魏郡邺城。

    宽敞如金銮殿的衙署大堂内,袁绍收取了探哨千辛万苦送来的情报。

    除却境内遭受南匈奴于夫罗部的骑军袭扰;并州、凉州有叛贼扰民清静之外,境内的士人还算力同心,家中资助了不少钱粮、人丁,用以扩军。

    在幽州、并州的招兵事宜,进行得也颇为顺利,而并州因为异族林立,招募的兵马虽不多,却以大量的金银,换取得许多族兵同盟,愿为袁绍来年出兵。

    “扩军、屯粮之事,均已商定,只待来年开春种植即可,若天公作美,可得百万斛军粮。”

    袁绍嘴角下撇,胡须粗而浓密,柔顺至下巴处,随着开口说话而不断耸动。

    但这短短半年,须发又不有不少地方已斑白。

    “来年只需将兵马陈于黎阳,高筑城墙,以抵抗曹操,便可屯兵屯粮,静待时机。”

    袁绍背着手,气度雄远自高台上步步走下,声音洪亮而高昂,“从许都寄来的书信之中,不少士人表示愿暗投于我。”

    “虽未明说,但话中意思我已明了,他们自会制衡如今许都之中的局势。”

    “有人将此时,比作彼时于长安之危困,虽刀俎在前,仍有余光,又可逢凶化吉。”

    “诸位,可畅所欲言,我欲听取诸贤之言,以定来年之方略,这一次,不可再轻视曹贼,当全力以赴,与他长远鏖战,取胜方得安宁。”

    “子远,”袁绍斜着眼睛看向了许攸,脸色莫名其妙的一寒,转眼又立刻松缓了下来,似勉强的笑道:“你以为如何?来年当战,还是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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