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猜我要做什么——”

    常大花瞧见路春生胆小的样子,有意起了心思逗弄他。一时竟然连通身的冷意都抛却了。

    她最喜好看人因为自己而惊恐的样子,路春生的举动一下取悦了她。

    常大花看住路春生,他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映在黑洞洞的夜色下竟然同夜明珠般光彩照人。

    她贴着他的耳廓轻笑着说话。语气轻松仿佛在摘地里的小白菜。

    “我自然是要,对你先杀后奸了。你觉得如何呢?”

    路春生一下子瞪圆了眼,挣扎得更厉害了。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羞耻!

    他又气又怒,“忒!你个丑东西,也不照照镜子,小爷是你可以染指的麽!”

    丑东西?

    常大花一把掐住路春生的脖子,直叫他喘不上气,“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咳……咳咳…”

    路春生把住常大花的手。他算是明白了这女人不止疯,而且残暴成性!

    “你…你给…小爷松开!”

    他真是死到临头了都不知悔改!

    丑东西?

    十岁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对着常大花说她是个丑东西!

    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居然敢说自己是个丑东西!

    常大花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虎口的茧子磨得路春生细嫩的脖子生疼生疼。

    路春生觉得自己快要吸不过气来,他感觉眼前发黑发昏,天旋地转。双脚乱蹬,冷不丁一脚踹到了常大花受伤的脚踝上。

    “嘶…”

    常大花疼得皱起眉,那木得没有知觉的脚踝,乍然痛起来,痛得她心惊肉跳。

    她猛然住了手,骤然得到空气的路春生捂住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个女人真的太凶狠了!

    他恨恨地瞪住常大花,恨不得以目光为箭矢洞穿常大花。

    常大花自然觉察到路春生的忿忿不平,她吃痛地捂住受伤的脚踝。

    眸色冷厉地扫视过去,路春生立马低下头不敢吭声。

    呼呼风声掠过耳边,常大花忽然感觉脸上一阵绒绒的凉意。

    她抬起头,雪□□直落在她的嘴唇边,融化在她那一层厚厚的死皮上。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淡淡的没有什么味道。

    这是她从昨日到今夜喝上的第一口水。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来了。

    她终于还是回不去江北了。

    常大花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头一阵一阵悲戚戚的。

    她答应了邻居的黄大嫂卖了饼子给她的孩子治肺痨,只是她回不去了…

    那个孩子…

    怕是活不成了吧。

    冬天这样寒,这样冷。

    她出来的时候塞了十个饼子给黄大嫂,希望他们能捱到她回江北。

    只是,大雪将将才下。

    她出来前就看见官府公告,倘若南边大雪,江北必然要封城固守。

    这些年天灾不断,朝廷与关外连年开战,民不聊生,到处都是烽火连天,人心惶惶。

    关外的胡人常常在冬天赶来烧杀抢掠。

    十九郡北抵中原可入京城,南靠闽地可通岭南。实在战略要地,胡人铁骑常常伴作关外商人入十九郡行杀人放火之事。

    江北乃十九郡的首府,城中百姓二三十万。商贾作业繁荣,是大晋少数几个经济重城,其重要程度不言而明。

    官府以雪为线,倘若南边大雪将行,八百里加急通告,必然封关,不作通行。以免胡人入关,对城内百姓造成伤害。

    明起官道就封,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赶不回江北了。

    常大花苦涩地笑了一声,这世道谁又不艰难?

    一切都是命数罢。

    她能保住那个孩子一时也保不了他一世,她也不过卖饼的普通人罢了。

    “你笑什么?”

    路春生看见常大花对着落雪笑觉得此人甚怪。

    果然是丑人多作怪!

    他翻起身,用没瘸地那条腿立住支点,然后再挪动瘸腿。要往屋里去。

    “等等!”

    常大花下意识拽住路春生。

    路春生顿住脚步,回头看常大花,抿起嘴一脸不悦,但也不敢再去惹恼常大花。

    只能压住脾性,憋出一点好言好语的声调,“怎麽,您有什么吩咐?”

    “我…”

    常大花一时竟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她本意也不是要跟路春生过不去,只是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镞“哫”地飞进屋内。

    “快!趴下!”

    常大花扯住路春生就往地上扑。

    路春生惊得要大叫,他本就瘸的腿一下子扑在地上,脆凉脆凉。同那生腌的黄瓜般,嘎嘣响。

    他想要起身,常大花死死压住他的身子。

    “嘘!别动!”

    女人的声音就贴在路春生耳边,他刚要发作。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快瞧瞧这屋有没有人!”

    陌生人的声音一下子闯进房檐下。

    路春生以为有人来想要呼救,常大花立马捂住他嘴。

    “是山贼!”

    女人嘶哑的声音冷静又淡漠,一下子透进路春生的心里。

    他吓得立马不敢动弹。露在常大花手外边的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大了。

    山贼啊!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阿婆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跟路春生说,金陵城外有一窝山贼。他们虎背熊腰,戴着豺狼帽,如果遇见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山贼们常常入城奸淫掳掠,他们掳走妇女老人孩童,轻则发卖作奴隶,重则烹煮分食。

    他们是比阎王还要可怕的存在!

    路春生根本无法想象,人食人是多么的可怖!

    他少时常跟家住城北的狗儿哥一起玩。

    那一年大雪,他听阿婆的吩咐到狗儿哥家送瓦罐。

    路春生是个瘸腿的,走不快。

    雪天路滑,走了许久许久没有到,等他发觉到才知道自己城南城北走反了。

    冬日的积雪厚且实,小小的路春生走一步陷入一个坑要把自己拔出来。

    他一个萝卜一个坑到了狗儿哥家附近,目的近在眼前。

    路春生一下子走得急扑进雪里,再难爬起来。

    等他好容易爬起来,就见一人头戴豺狼帽,熊头虎背一把逮住狗儿哥。

    路春生立马住了脚,豺狼帽是山贼!

    狗儿哥挣扎嘶吼大叫,路春生想要去帮他,结果腿生生扎在雪里拔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戴着豺狼帽的,拿出一把刀,眼睁睁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红的血水染红了狗儿哥门前的空地。

    他俩常常在那里垒雪球,比谁垒得高高的…

    以后娶个媳妇香香的…

    路春生吓得不敢叫,他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叫出声。

    他从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他如何能不晓得什么是死?

    路春生闻到空气里有一股骚味。他想也不想知道自己尿裤子了。

    他眼睁睁看着狗儿哥被剥了皮子丢进了锅炉里。

    他至此以后再也不敢同人一起玩耍,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让狗儿哥命殒如此。

    落雪无声,很快覆盖住了两个人露在外的毛发和皮肤。雪下得又密又急,黑天的夜里只能看见落雪的痕迹。

    常大花捂住路春生的嘴的手早已发青发紫,冻得没有了知觉。唯一有的触觉就是路春生呼出的气能温暖她的手心 。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雪覆盖在地面上,反照出零零星星的光点。

    路春生终于瞧清楚了那个豺狼帽!

    和童年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尿出来了。等路春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山贼的嗅觉灵敏度是何其的准,很快就有人说话声。

    “大豹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冷冷的空气里忽然传来声音。常大花警觉地竖起耳朵,用鼻子嗅了嗅。

    果然有味!

    她皱起眉,立马看向路春生!

    这家伙胆子怎么这样小!

    常大花看见路春生身下洇湿了一大块,仿佛还有热气腾上来。

    眼疾手快抓了一把雪抹上去!

    倘若山贼发现他们,他俩一个都活不了!

    路春生根本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常大花,任由她把雪往自己身上盖。

    一直到新雪覆盖了那片痕迹。常大花才悄悄收回手。

    “什么味道?你小子怕不是饿坏了!闻见一点木头味也能当做狗肉了?”

    大豹子拍了小弟一巴掌,要不是流年不利哪能要他亲自出来捕猎!

    这户人家院门,搁外头看还是个宽阔宅院。

    谁知道一脚踏进来,黑咕隆咚的屁都没有!

    大豹子觉得很扫兴。拔了门梁柱上的箭镞就要出去。

    手下见屋里没有东西,连忙往屋外跑。

    谁知道脚下一勾差点被绊倒,这不绊还好,一绊就被那眼尖的小子发现了常大花先前落在门口的炊饼担子。

    雪夜下一挑担子孤零零地在门口倒下碎成两半的门板边

    他率先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石头。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炊饼!

    一把子掀开篷布,居然有这么多的炊饼!

    一下子两眼放光!赶忙招呼自己的大哥。

    “大豹哥,有吃的快来!”

    该死的!

    常大花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到底还是让他们发现了自己的挑子!

    这回估计连扁担都会搞不剩!

    她真的是走了霉运了!

    真的没有下一次再来金陵城了!

    大豹子看见手下拿着炊饼,心里一喜连忙奔过去。

    饿了他三天三夜,总算有东西吃了!

    挑子还有三分之一被压在朽木板子下,大豹子不耐烦地一脚踢飞。

    “砰”——

    那板子结结实实朝雪地里的两人飞过去。

    常大花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路春生身上扑。

    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救这个又笨又胆小的男人!

    她只知道,听见声音的时候想的是,以身为盾,这男人细皮嫩肉怎么会扛得住!

    “唔——”

    常大花闷哼一声,那朽木门板一下子砸在她身上!

    朽木是朽木但到底还是木,这样隔空砸过来,还是结结实实的痛!

    她可算圆满了先前许的愿望——

    用门板子取暖。

    门外两人贪婪地抓着一把又一把炊饼。好像怎么都抓不完似的。装了满口袋满衣裳,还是装不完。

    手下看见那个担子,一时计上心来。

    “老大,我们何不直接把这个担子挑回去呢?”

    大豹子一想有道理!

    他立马狠狠弹了手下的脑壳一下,“有这屁主意,干嘛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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