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队伍怎么又停了,才刚走不过二十里地,这都歇三回了。”

    “这马车里头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大人物啊?自打与她同行,咱兄弟们连膀子都不敢光着,她坐在马车内庇荫,咱们可还顶着大太阳呢。”

    刘威折回商队,找宋澈抱怨,却不敢太大声。

    宋澈也十分苦恼,达官贵人允许娇气,可也没这么歇的,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了驿站后多半是要住店,实在耽搁行程。

    “四下里没有树林,大家伙儿便靠着马车休息会儿吧,且容我前去问问。”

    宋澈只能硬着头皮朝马车走去,可还不等他靠近,守在车前的白衣女剑侍先出声呵住了他:

    “站住,夫人尊驾,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宋澈谦卑有礼:“女侠,这四下无树荫避暑,军士们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再行十里便可抵达驿站,何不一鼓作气,到那里去歇?”

    女剑侍却是一句:“夫人说在哪里歇,我们便在哪里歇。”

    宋澈微微皱眉,“女侠有所不知,我的商队运的乃是岁币,需在一个月内送达洛阳,按如此速度很难在期限内交货,我们的性命——”

    “若非韩大人有令,我一人一骑便可护送夫人回京,何须与你们搭伙?”女剑侍高声呵断。

    宋澈颇有不悦,不再与之拘礼,而是抬手指向大道,声音渐冷:“条条大路通洛阳,女侠若真有如此魄力,何不自己前进?”

    “你一个贩夫走卒的——”

    “贩夫走卒争的是性命,而你们享得是安逸!”

    宋澈反声呵斥,怒瞪女剑侍,当仁不让。

    女剑侍按着鞍上宝剑,作拔出姿态:“尔想试试我宝剑锋利么!”

    耍贱呐……宋澈多少有点儿发虚,她能隔着十几丈远用石子儿打掉他发冠,可见功夫不低,若真跟她卯上了,自己肯定得吃亏。

    “林妹,快快去请大夫来,檀儿她昏厥过去了!”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急切呼唤。

    女剑侍忍不住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走卒的,你的商队中,可有大夫?”

    宋澈沉声道:“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寿州军中也无军医……夫人稍后,我这便去找大夫!”

    女剑侍勒马要走,宋澈却将她叫住:“此地前后二十里都无村镇,你多半是找不来大夫的。”

    “檀儿,你醒醒,檀儿……”马车内响起了少妇的啼哭。

    中暑绝非儿戏,处理不当真会闹出人命,“夫人,在下略懂些岐黄医术,若您信得过,不如让我来试试?”宋澈向马车内请示。

    “咵!”车门推开,少妇含泪探出头,“先生快快有请!”

    女剑侍一夹马夫,飞身跃上车辕,侯在车门边,与宋澈道:“夫人邀你上车,不可有半点轻薄,否则定不能饶你。”

    宋澈撇了撇嘴,踏入马车。

    车内一尊软塌上,小姑娘眉头紧锁,脸蛋儿烧得绯红,额间不失有虚汗冒出,显然是中暑了。

    小孩子不同成年人,身子骨脆弱,加上养尊处优,缺乏锻炼,哪里能扛得住酷暑热毒。

    宋澈探了探小姑娘额温,心中不由一惊,这烫得都能烤红薯了,他又翻开小姑娘眼皮,已烧得翻了白眼,“此乃高热引发的昏迷,必须快些替她消暑——夫人,你先脱去她衣服,以湿毛巾擦拭身体,再扇风降凉,待身上水渍吹干,反而复之。”

    嘱咐完,他又转身与门口的女剑侍道:“我那里有些退热降暑的药物,你随我来拿。”

    却不等他下车,女剑突然擒住他肩膀,拖出马车后,脚下如同生风,以一排排车顶为踏板,没跨个七八步便来到了宋澈落座的车马上。

    这一套轻功行云流水,简直比德芙还要丝滑。

    “请取药。”

    这个“请”字,听起来挺别扭。

    “你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她也是个女侠,不过她要比你温柔那么一点点。”

    宋澈揉了揉几乎脱臼的肩膀,掀开盖在车顶的棉被。

    女剑侍伸长脖子来瞧,宋澈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此乃我独家秘药,外人瞧了便不管用了。”

    女剑侍轻哼,瞧过了头去。() ()

    棉被下掩着宋澈随身携带的家当,他快速倒出一枚止疼片,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只冰袋——

    这大热天,成人也容易中暑,因此每天他都会用硝石冻几只冰袋。冰袋是用裘皮所作,保温效果极佳。

    “你听好了,此药片分成两半,做两次兑水服用,待会儿服一次,晚上睡觉时再服一次,这两只冰袋,一只敷在小姑娘胸口,另一只敷在她后颈……这里天气太热了,不宜多停留,尽可能通风降温。”

    宋澈转手将药片与冰袋递给女剑侍,“倘若小姑娘醒了,再来找我复诊。”

    女剑侍好生疑惑,却知不能再耽搁,轻声一句:“你却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随即接过药片与冰袋,跳离了车顶。

    从她这类人口中,给予“不普通”三个字,应该是很大的认可吧。

    片刻之后,商队启程。

    直至太阳有了垂暮之意。

    宋澈掐算着时间,退烧药应该生效了。

    果然,女剑侍又跳了回来,开口头一句便是:“你挺厉害的。”

    宋澈笑道:“我夫人平时也总这么夸我。”

    女剑侍一愣,八成不解其意。

    “随我去复诊吧。”女剑侍说着,又想来擒肩,宋澈一个腰马合一,“啪”的一声,从车顶摔了下去。他.妈.的……

    幂篱中传出两声轻笑。

    宋澈一瘸一拐地朝车驾走去。

    马车内,小姑娘依偎在母亲怀里,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满嘴是屑。

    宋澈伸手探了探额温,烧已退得差不多。他夺走了小姑娘手中的糕点,笑道:“甜食热量很高,吃了容易造热,往后几日,应以清淡解暑的食物为主,多吃白肉蔬菜,多饮藿香凉茶。”

    小姑娘却嘟着嘴,奶声奶气唤了声:“母妃,可我想吃……”

    这一声“母妃”,叫宋澈心里一惊……怪不得几百人护送,原来是王爵贵族。

    真是天助我也。

    “听先生的,咱不吃了,”少妇哄了小姑娘一句,冲宋澈浅浅一笑,端庄不失感性,问道:“先生救了檀儿,不知该作何感谢?”

    宋澈微微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在下有个建议,斗胆与夫人一提。”

    “先生且说。”

    “下午时,夫人也曾听见我与女侠交谈,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岁币送到洛阳,否则性命难保——可若是以今日速度,必然会逾期。”

    “唉……”少妇望着怀中女儿,“檀儿他外公重病,半年前我们母女便到了寿州,待忙完了家事,刚想回去却得知盘龙山聚了群土匪,怎奈匪徒凶戾,官兵奈何不得,若是大军护送,又将削弱城防;

    昨日收到先生商队文牒,说是个两三百人的大商队,我便想着搭个伙,一同渡过险关,怪在我母女身子羸弱,拖累了先生的商队,与您带来不便,是我母女之过。”

    一个王妃,能对商贾放低如此姿态,必是个德善之人。

    “夫人言重了,我方才所言提议,正好能解决不便之处,”宋澈说道:“我队行商,四更便起,直至正午歇息,到太阳落山,再行至二更天,此番,恰好可以避过最热的时段;

    且基本不住驿站,只在站内补给。不过夫人可以放心,我们有携带帐篷,可随时随地为您搭建;

    还有,久坐马车,反倒不妥,待夜晚凉快时,夫人可携小郡主下车,随军走上一段路程,”

    说到这儿,他冲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大晴天啊,每逢入夜,清风徐来,星河璀璨,四下里蝉鸣蛙叫,萤火虫漫天飞舞,都是屋室里赏不到的好景色。”

    “哇!”小姑娘捧着脸肉嘟嘟的脸蛋儿,眼睛瞪得齐大,扯着少妇的衣襟,“母妃,檀儿想抓萤火虫!”

    少妇笑道:“中途搭伙,我母女本来是客,应当听从先生的调遣与安排。”

    “多谢夫人,宋澈告退。”

    宋澈退出马车,乍得一瞧,那白衣女剑士已娶下了幂篱——干净利落的马尾,丹凤眼,细剑眉,瓜子脸儿,樱桃小嘴儿,美如画中仙,亮如水中月,似乎触不可及。

    其她女剑侍也都摘下了遮阳幂篱,各个高风亮节,容貌不俗。

    行走江湖女侠客,都有好看的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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