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涌入鼻腔,曲青青缓缓睁开眼睛,她好久没睡这么香了。她坐起身,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向日葵,鲜花的点缀,使原本冷硬的医院环境变得温馨许多。

    她下床朝落地窗走去,每盏路灯下都漂浮着细碎的尘埃,人们在细碎的尘埃中来回穿梭。院里的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在黑夜中寂静永恒。

    秦阳推开病房门,看见站在窗前的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些原本想要训斥她的话,通通想不起来了,也不重要了。

    “我买了些吃的。”他把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睡一天了,过来吃点东西。”

    曲青青没有回应他。

    秦阳侧头看一眼,亚麻病服宽大又空荡,她瘦太多了。

    他抬高音量:“青青,过来吃点东西。”

    她仍没有回应他。

    秦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绕过病床,站在她身后喊道:

    “青青?”

    她没有回头。

    他抬起手,颤抖着拍下她的肩膀。

    她回头了。

    她冲着他笑。

    “秦叔叔你来了。”

    霎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秦阳不敢出声,后退两步到病床前按下呼叫铃。

    “秦叔叔……我……我怎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曲青青站在他身后,声音嘶哑,“我这是怎么了……不能这样,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我该怎么办?”

    秦阳不敢转身。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以为是病房隔音好,原来是我耳朵听不见了,我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听不见你的声音,这种感觉好难受啊……”

    终于,秦阳的情绪稳定下来,他转过身,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指了指病床。

    曲青青明白他的意思,乖乖躺回病床上。

    秦阳帮她掖好被子,医生过来了。

    “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阳指了指自己耳朵:“她,听不见了。”

    “听不见?”医生怔了下。

    医生用手电筒检查她的耳朵,又在她耳旁制造一些噪音,见她毫无反应,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了。

    秦阳问:“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说:“再做个脑部CT看看。”

    秦阳带着她做了脑部CT,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一切正常。

    医生看完结果,想和秦阳借一步说话,想起曲青青现在的状况,索性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了。

    “万幸的是脑部没有问题,耳朵本身也没有问题,排除中耳炎的情况。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压力的问题。患者长期处于极大压力下,可能会引发听力损失相关的疾病,某些极端情况下,极度的情绪压力也可能会引发暂时性的听力下降,或者突发性耳聋。”

    “现在应该怎么办?”

    “适当的放松和减压措施,如运动、旅游等,以维护身体的健康。可以多吃一些新鲜的水果,有助于缓解压力的……”

    “也就是说用药或者仪器干预,对她现在的病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是这个意思。”

    医生看一眼曲青青,叹气:“年纪轻轻的,这得给了自己多大的压力啊……”

    秦阳跟着叹口气,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秦阳和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听不见人说话的滋味儿就像看一场无声的电影,无声的电影有字幕,现实却没有。她用被子蒙住头,反正也听不见,干脆不看了。

    秦阳见她这副模样,给她发了条微信。

    手机在桌子上,她听不见声音,秦阳拿起手机塞进被子里。

    曲青青摸到手机,点开微信。

    秦阳:别担心,问题不大。

    她把手机抱在怀里,心里的烦躁与不安削弱了点。

    秦阳拍拍被子,曲青青露出脑袋,医生已经走了。

    秦阳指指桌子上的饭。

    “我……”曲青青张了张口,拿起手机打字。

    秦阳收到一条信息。

    曲青青:我不想吃。

    秦阳回她:必须吃。

    又撤回,改成:多少吃一点。

    曲青青吃几口,放下勺子,给他发信息:今晚你能在这里陪我吗?

    秦阳指了指病房套间的门。

    曲青青重新拿起勺子吃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她下巴磕在膝盖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

    秦阳很忙的样子,一直在接电话,以往他会避开她,现在她听不见,他就在她身旁,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群里小伙伴发来关心的问候,她把秦阳发给她的话发群里:别担心,问题不大。

    她拒绝了他们的探望,理由是,马上高考了,让他们一切以学业为重。

    秦阳还在打电话,曲青青翻身下床,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她指了指洗手间方向,他放开了她。

    洗手间里,她不小心撞掉洗手台上的一个花瓶,她没有做出任何本能反应。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瞳孔的虹膜竟然也不会收缩了——原来失去听觉后,眼睛会变成沉默的囚徒。

    当世界变成巨大的静音室,任何事情对她没有了冲击力,地上的玻璃碎片是,秦阳急促地敲门声也是。

    护士用备用钥匙打开洗手间门的时候,曲青青正蹲在地上捡花瓶的玻璃碎片。

    秦阳冲进去,一把拉起她,怒吼:“你在做什么!?至于寻死觅活的吗!?”

    曲青青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她听不见……

    顿时,他被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袭满全身。

    手指传来丝丝痛感,曲青青微微皱眉。

    秦阳看到她的面部变化,开始检查她的手腕。

    “不小心打碎花瓶了。”曲青青举起受伤的手指,“手指疼。”

    秦阳松口气,说:“我以为你就要变成哑巴了。”

    曲青青歪头看他。

    他又忘了,她听不见。

    手指的伤口不大,护士简单帮她做了包扎。她看着缠绕手指的纱布,想起第一次做饭的场景,上次受伤可比这次疼多了。

    当晚,秦阳住在了病房的套间里。

    曲青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眼睛盯着窗外,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时,秦阳给了她半片白色药片,她吃下,不知不觉的睡去。

    第二天,曲青青刚吃完病房提供的早餐,谢哲远和史芸来了。

    看得出来谢哲远在关心她,只是她听不见他的关心。

    史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她读出来了:瘦了。

    “确实瘦了。”秦阳无奈的说,“要说她生病的理由还挺光彩的——因为学习。”

    谢哲远问:“你把人逼成这样的?”

    秦阳说:“我哪有那本事?初中三年我找人拼命给她补习,她依旧活动乱跳的。现在倒好,自己逼起自己了。”

    谢哲远叹息,说了和医生同样的话:“这是给了自己多大的压力啊?”

    史芸问秦阳:“不是说她只有听不见吗?为什么也不能说话了?”

    “因为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无法判断声音的音量,从而产生恐惧心理,心理障碍会影响与人说话和沟通的。”秦阳解释道。

    谢哲远道:“我们青青成聋哑人了,太可怜了。”

    秦阳强调:“她只是暂时性失聪!”

    “好好好,暂时的!”谢哲远盯着曲青青看一会儿,说,“你还别说,这样的她显得更乖了,眼神像未经世事的孩童,对这个世界充满探索的欲望。”

    秦阳瞅她一眼,她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有点无辜。

    是挺乖的,秦阳在心里说。

    现在的她,除了不能与人语言交流,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乖乖吃饭,也有乖乖吃药。他祈求老天看在她这么乖的份上,让她快点好起来吧。

    谢哲远问:“医生说怎么治疗?”

    秦阳说:“适当的放松和减压措施。”

    “放松和减压……”谢哲远捏着下巴思考一下,说,“玩!出去玩!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玩!”

    医生好像是说了旅游……

    “她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秦阳担忧道。

    谢哲远问:“高考重要还是她……”这时,他看见史芸的脸色变了,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他假意咳嗽一下,换了个问法:“我是问你,生命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这不废话吗?”秦阳白他一眼。

    曲青青听不见他们讲话,低头玩起手机。

    秦阳给她发信息:旅游。

    曲青青抬头看他,手里的手机又震了,还是他发来的。

    秦阳:我们一起去旅游。

    曲青青:去哪里?

    秦阳: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曲青青:可我快考试了。

    秦阳:病好了再考。

    曲青青:要是一直不好呢?

    秦阳:那就不考了!

    那就不考了?

    原来,考试不是必须的。

    曲青青抿着嘴唇笑了,她回:好。

    确定去旅游后,谢哲远说:“刚好,我好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咱们一起吧。”

    秦阳道:“谁要和你一起?”

    谢哲远问:“那请问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旅游攻略打算什么时候做?酒店打算什么时候定?机票打算什么时候定……”

    “你当我秘书是吃闲饭的?”秦阳打断他。

    “好,抛开这些不说,你确定自己能照顾好一个病人吗?你确定你这样的人,会哄人开心,会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吗?”

    “……”

    “治疗青青的最佳良药是什么?”谢哲远用手指戳下自己脸颊,“是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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