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着紫袍、花白头发的臣子,他形容激动,以头抢地。

    “官家啊,官家。不能逃,不能逃啊。”他语气悲怆令人动容,再三叩拜:“黄河以北只有易州一处险可守,如果南逃,云京及以北将全数拱手让人,大乾便再无机会北击贼寇、重塑昔日荣光啊。望陛下三思!”

    御座上的是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的徐冬凌,他被气得脸色发青:“林爱卿,你这是在逼朕吗?”

    “臣不敢。”那紫袍之人抬起头,是爹爹!林玉孚惊觉。

    徐冬凌闭着眼睛,抬头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终是没有说话,身边的内侍看出了官家的心思,

    上前拂尘一摆,“退朝——”

    林琼见徐冬凌竟准备将这事混过去,心一横,起身拽住了他的袍子。

    “陛下乃天下万民的君父,如今之际,您若不亲赴战场而向南避祸,是弃大乾的江山而不顾,是弃天下万民而不顾。”林琼这话说得没有退路了。

    徐冬凌甩开林琼,“林相公年长力弱。竟然在朝堂口出狂言,朕念在其从前的劳苦功高不予追究。着,送回林府,好生调养。由高原代行参知政事职。”

    林琼见皇帝执意不去正面对抗北狄的军队,心灰意冷,出宫前还念着:“小儿误国,小儿误国。”

    周围没人敢附和,林琼并不在意,甩开周围搀扶他的内侍的手,大笑出宫门而去。

    林相离开朝堂之后,南避的论调又沉渣泛起,一时间争论到底迁都锦官城还是江宁不休。

    徐冬凌也十分焦躁,他也不想祖宗几代的基业到他手里竟然要打个对折。再加上朝中这几年,渐渐有了当年先帝应当传位给资质更好的晋王殿下的声音,可惜晋王殿下英年早逝。

    一个重磅的消息,像一颗大石头投进了已经煮沸的水中。

    林琼林相公,在自己府中自尽了,留下了一封讨贼檄文和一封慷慨陈词的血书。上书南迁和亲征的利弊,字字泣血,不忍山河再度破碎沉沦。

    他一身普通读书人的装扮,孑然一身,为国而死。

    爹爹——

    “爹爹——”林玉孚猛然坐起来,像是一个刚溺水上岸的人,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犀照睡在外间,内屋有动静便能听见。

    “怎么了姑娘,做噩梦了吗?”她举着烛过来。

    林玉孚还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犀照更着急了,上前抱住还在颤抖的林玉孚:“姑娘别害怕。您先喝口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对于前世的记忆,原本只停留在徐归棹的葬礼上。

    这是什么?为什么爹爹会为了逼徐冬凌御驾亲征而付出生命?为什么北狄人又再次叩边?

    这是真的还是只是她的梦。

    “犀照,我爹呢?我爹呢?”

    “老爷?老爷前年被官家贬出京城了,现在兖州作刺史呢,好好的。前些日子姑娘不是还收到老爷的家书了。”

    “对对,快把那封信拿来。”

    犀照虽然心有疑问,但是还是顺从地去找了那封信。

    林玉孚的母亲早逝,父亲林琼与母亲情深义重,没有再续弦。他又性情刚正,对官家也不会说几句软话,时不时就被官家贬出京城,等气消了便又召他回来。

    不过林琼倒是一个豁达的性子,并不记仇自苦。

    给林玉孚的信上还说,兖州临海。自己闲暇时便经常与海边的渔民出海,等回来时支起一个炉子,在上边烤些捕获的海错,实在是享受。

    她读着信便能想象出爹爹那副自得狡黠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

    还好,幸好,还来得及。

    ——

    朝堂上终是起了波澜,以高原等人为首,向官家提出了与北狄和议修好的奏疏。

    竟宁帝自然大怒,贬斥了众官员。太子徐冬凌求情,也被勒令回东宫静养,不许上朝。许是气急攻心,下了朝官家没出勤政殿便吐血晕了过去,这一下有心人可就闻风而动了。

    官家年轻时颇有继承太祖遗志的豪情,大乾这些年在于北狄的战事上也多次占据了上风。

    只是要紧的关隘还握在敌人手里,故而优势并不转化为实质的好处。随着天气连年转寒,官家年长,又子嗣凋敝,这些年朝中的主和派又渐渐有了声量。

    这次,虽然官家仍然没有向主和派屈服,但太子殿下的态度却微妙地让他们嗅到了一丝希望。官家病弱,太子少壮,如果储君有意,何愁没有他们翻身的一天呢?

    福宁宫中。

    御医战战兢兢地为竟宁帝诊脉。这位天下之主本应处在春秋鼎盛的年纪,但是脉象散乱,如雀啄食状,弦硬不柔,如循刀刃,呈现五内俱衰神气涣散之势。

    “如何?”坐在龙榻便的雍容女子开口问道。这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御医小心地看了看二位贵人,没有立时开口。

    皇后心里一沉。

    “你只管说,还有多久?”

    “陛下经脉益弱,拿方子养着,恐怕不过两个春秋了。”

    “咳咳。”榻上的竟宁帝悠悠转醒,听见御医这般判断,怒不可遏:“庸医!你竟敢咒朕,简直大逆不道。”

    御医吓得立马掀袍跪在地上,磕头道不敢不敢,求官家饶恕。

    皇后上前扶住官家的身子,安抚到:“好了好了,官家也该知道不能讳疾忌医。何况,昔年御医皆来请脉,他又怎么敢信口胡言。”

    官家突然定住,颓然地倒在榻上,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出去吧。皇后也出去。”

    “官家,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快把这药吃了。”

    “出去!朕死了,你就是太后,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啊?出去!”

    皇后只得从命。

    立在殿内的内侍孙仁也正要出去,皇帝开口:“孙仁,你留下陪朕说说话。”

    老内侍颔首称喏。

    皇帝许久没有开口,良久,殿里响起一声叹息。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错了。朕明明知道凌儿仁弱,逢舟更为出挑些,但却为着私心不肯易储。”

    “官家,您何错之有?自古便是宗法人伦、长幼有序。太子殿下为嫡长,又有朝中肱骨从中协助,何愁江山不能永续。”老内侍垂下眼,恭敬道。

    榻上的皇帝摇摇头,笑道:“如今你也学那些酸话来哄朕。不过,朕这一生也算是继承先祖遗志,为国为民了,这点私心,也希望列祖列宗能体谅。”

    皇帝伸手,示意扶他坐起来,又道:“如今,朕最担心的便是凌儿。今日在勤政殿,凌儿竟然站在那帮主和的酸儒一边。朕只得这一个齐全孩子,从小便是金贵地养着,没养成个刚强的样子,倒是软弱怯战。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凌儿弹压不了那些人,一旦妥协,岂不是朕误了大乾。”

    “官家,不是还有林大人吗?”

    “是啊,朕差点把他忘了。他现在在哪呢?”

    “回陛下,林大人三年前出京任兖州刺史直至现在。”

    皇帝点点头。

    ——

    林玉孚接到父亲要回京的消息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

    上一世,也有这样一出。官家召爹爹回京,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已经大为不好,想要爹爹回京为太子稳固朝局。想应该是从这时起,官家和娘娘便有了将自己聘给太子的想法。

    只是上一世自己混沌无知,当姨母找到自己说要定下来时,只觉得来得猝不及防。

    好在,有了上天赐予的先机。自己便可以思量该怎么周旋,保住爹爹保住自己。

    还有徐归棹这个呆子。

    二人向来便是冤家一样处着,彼此之间生了情也梗着脖子不肯主动说。上一世,便是因着这样,耽搁了太久,从两心相许到林玉孚转头嫁给太子,细细回想竟然也没过多少时日。

    如今,他全无以前的记忆,不知现在他已经对自己动心了吗?

    林玉孚向来好强,即便是最后与徐归棹决裂,也没有顾影自怜过。可是现在,许是自己内里已经是与徐归棹爱恨纠葛一场了,可他却对这一无所知,这种微妙的错位,让她品尝到了丝丝辛酸,倒像是她要等着他来似的,不禁觉得委屈。

    “姑娘若是思念晋王殿下,便可以着人去通传一声,或者直接去寻找罢了。怎么对着个玉香囊,睹物思人呢?”犀照见姑娘玉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转着那个玉香囊,忍着笑促狭到。

    “你这妮子,胆子越发大了。连我也敢取笑了?”林玉孚脸上腾起热意,追着便要收拾这不听话的丫头。

    “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饶了我。”

    二人笑闹了一阵。

    犀照想起什么似的,朝自己姑娘道:“官家,马上要举行踏青宴。虽然名为踏青宴,但谁不知道,也是要为太子和晋王两位殿下择妃呢。”

    上一世的踏青宴,官家为太子殿下定下了吏部尚书的千金为侧妃,晋王虽然没有定下,但是也相看了章太傅的孙女。虽然最后并未结亲,但是徐归棹和林玉孚可是因为这事,闹了好大一出脾气。

    林玉孚被犀照这么一提醒,不快的记忆倒是一股脑的全涌上来了。

    “择便择呗,同我有什么相干的。若是有心,旁人还能阻了不成。”

    “唉,我的好姑娘,我的小祖宗。您真不知道晋王殿下对您的心思?”

    林玉孚不答。

    她岂能不知,每次笑着看向她的眼神里,每次尽力去满足她故意刁难,每次对视少年人羞涩的躲闪,绞尽脑汁送各种奇巧东西讨她欢心……徐归棹哪里对女孩子用过这样的心。

    能有多铁石心肠,这些都统统看不见。

    只是,现在官家和娘娘的心思尚未明确,太子和齐凭又暧昧不清,若是若是再行差踏错,又是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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