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小夫妻一同吃过早饭,便各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因为先前在准备大婚,所以李擎已经有日子没去书孰上课了。虽说中都爵位世袭,即使没有功名在身,他日袭爵后亦可大权在握。只是那样一来无法在决策上服众,二来在官场上没有真本事也会寸步难行。

    在李擎出门后,朝璃拿上“昭离”,和留青一起向氿门赶去。

    氿门之所以在中都鲜有人知,位置隐蔽占了很大的原因。

    皇宫的北方有一座天家寺庙,庙宇气势恢宏,庄重肃穆,金身俨然,佛音悦心。在这座宏伟寺庙的后身,还有一座小而精巧的寺庙,名为“南乾寺”,朝璃的马车便停在此处。

    朝璃此时已经进过香了,通一大师正在为她求签问卜。只见通一大师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摇签均匀有力,再睁眼时,三签齐落。

    “娘子此番前来,并非求签问卜,而是问路。”通一大师抬眼淡淡道。

    卜卦里讲三签落地者心有杂念,来人既不是真心求问未来,那便是探求这庙里藏着的氿门入口了。

    朝璃闻言拿出一片昭离刀放在桌上,坦然道:“初次前来,不知方向,有劳。”

    通一大师看着那片渗着寒光的昭离刀,面色大变,当即起身引着朝璃和留青向庙后走去。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步行百步后通一大师在一禅房门口停脚,向朝璃二人拱了拱手,恭敬道:“此处便是入口,贫僧无权入内,主司大人和留青姑娘请。”

    留青推开了禅房的门,一阵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袭来,在她们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向下甬道。二人相视一眼,点了个火折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向下走了大概几十步,楼梯变为平地,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火烛,室内光影影影绰绰,把整个地下室烘托的阴森诡异。

    “见过主司大人。”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朝璃身后响起。

    朝璃倏然回头,留青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直指来人咽喉。朝璃定睛一看,回忆起白母似乎曾给她看过此人画像——氿八门总教头“璈狠”。

    她按住留青的剑,对璈狠客气道:“回门时听母亲讲起身边有一位得力干将,今日一见总教头果然功夫不凡,在我们身后竟让我们全然没有发觉。”

    “留青姑娘身手才叫不凡,刚刚那一剑令我都没有还手的余地,咱们氿门上下应该当属留青姑娘功夫最好了。”璈狠心有忌惮,心道那姑娘刚才出剑的速度与精确度只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留青是白母故交云林派宗主的直系孙女,后来江湖纷争,云林派倾覆,老宗主临终托孤于白母。白母见留青与朝璃年龄相仿,便养在一处,对外只说留青是朝璃的侍女。这么多年来,朝璃陪着留青日夜苦练,深知留青功力,于是面对璈狠的赞服也并不反驳。

    在此处无需攀谈,朝璃便示意璈狠带他们去练功台看看氿八门内的其他二十三名弟兄。练功台上的众人见璈狠带两名女子前来,且二人均配刀剑,便知她们身份,当即站成三排行礼。

    台内的死士清一色十几二十几岁的年纪,个个人高马大,是白母为朝璃精心培养出来的一批精英。终日的苦练与执行任务让他们在本该鲜衣怒马的年纪里,变得沉默与阴戾,换而言之,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

    璈狠一挥手,几个下人搬来桌椅,奉上鲜茶,朝璃坐定后,让众人免礼。

    台上女子举手投足间端庄优雅,眉眼温和,众人心里不禁疑问,这主司大人弱柳扶风,究竟拿什么来号令氿八门。

    朝璃轻啜一口茶,不慌不忙道;“白某初次来此,给诸位各带了一份见面礼,在外面的马车上,一会派人去取一下。”璈狠低头应声。

    “我今日来,一是探路,二是试试你们的实力。我做姑娘时曾在鬼市住过一段日子,那里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是野路子出身,可你们这些练家子却未必有人家功夫好。“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我二人方才进来时有的兄弟一脸不屑,看来是要比试一下的。”朝璃挑了挑眉。

    台下蠢蠢欲动。朝璃很明白,做杀手行当,要想让手下的人信服,就得先让他们手里的刀听话。

    留青飞身下台,扫了一眼众人,冷声道:“速战速决。”

    兵刃撞击声当啷当啷的响起,其间还夹杂着布料撕碎的声音。朝璃面色不动,喝尽了盏中的余茶。璈狠侍立在她身后,很有眼色的将茶续满。朝璃看着盏中澄清的液体,像是开玩笑地对璈狠说:“教头大人不下去试试吗?”璈狠苦笑着摇头,心道他可不去自讨苦吃。

    几句话的功夫,兵刃息声,随之□□声渐起,胜负已分。留青把剑束回腰间,悠悠道:“得加练。”

    朝璃戏谑地看着留青,只见她目光幽幽的扫过躺地众人坚实的肌肉。“留青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女流氓!”朝璃眼里噙上了笑意。

    在这走神的当口,一名刚才还倒在地上□□的死士突然暴起,抄起身边的剑,直向朝璃面门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留青还没来得及从肌肉少年中回过神,那人已逼近至朝璃身前。朝璃条件反射地摸上了腰间的“昭离刀”。

    “噗”的一声,昭离刀携着巨大的惯性钉进了那人的胸膛,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汩汩的流出来,在抽搐了几下之后,彻底没有了声息。

    朝璃的脸冷了下来,用足尖踢了踢那具尸体,俯身拔出了昭离刀。血腥味弥漫开来,屋内的其他人心照不宣的屏息,看向朝璃。只见她又坐回到了椅子里,缓缓地用帕子擦拭着刀上的鲜血,冷笑道:“此间虽是小庙,“方丈”倒是不少。”

    璈狠额间的冷汗流了下来,他心想,他那被戳出窟窿的兄弟应该是个潜伏的卧底。可不管怎么说,人在他手上出了问题,总归是会牵扯到他。

    “教头大人,”朝璃点了璈狠的名字,指着那具尸体,问:“两天的时间能查明他的底细吗?”

    “一定为主司大人尽力去办这件事!”璈狠弓下了身子。

    朝璃起身,目光阴冷,她把手搭在璈狠的肩上拂了拂,不屑地说:“不是为我办事,是为了你自己的后半生做事,教头大人,可真是辛苦您了。”

    随后,对台下的众人扬声道:“你们里面或许还有他的同伙,不过没关系,你们的下场一定没他这么痛快,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带着留青拂袖而去。在朝璃身后,璈狠的冷汗啪嗒一声掉在了脚下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圈灰色的水渍。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朝璃和留青从南乾寺里出来,可氿八门内刚才阴冷潮湿的环境以及刀剑撞击声却好似深深的镌刻在了她们的脑海里。封闭车厢内二人终于卸下了方才镇定自若的伪装,一种前所未有的胆寒爬上了她们的头顶。

    朝璃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在刚才那人猝不及防的一剑里死神对她命运轻蔑的嗤笑。风险与危机从不会因为她身份而放下攻击,相反只会变本加厉!

    留青看出朝璃的恐惧,她握住了朝璃的手。那一刻,朝璃就好像坠入湖底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的死死的回握住留青的手,待留青回过神时,朝璃的泪水已划过脸颊,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留青看着那团泪水,恍然回忆起她们在白家与鬼市的日子。

    官宦世家的嫡长女自来就是为政治联姻而准备的,所以朝璃从小就被培养要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既能上得厅堂,又要料理好家事。

    可白母是个眼光放得长远的女人,她深知中都城迟早会因权利交接而变天,而女人家在府里面兜兜转转一辈子是跟不上变化的,要想一辈子风风光光的活下去,就要和男人一样,拿到这片土地上最好的武器——“权力”。

    于是,白母便让朝璃留青她们两人白日学诗书,清晨与暮时练习刀剑功法。又在她们十六岁那年把她们送进了鬼市并派人暗中保护,目的是培养她们的实战经验,为日后接手氿门做准备。

    可朝璃那时候胆小又心软,她总是会在危险发生时丢下留青抱头鼠窜地尖叫,又会在留青把剑即将刺进敌人胸膛时求她手下留情,她们那时候为此总闹别扭。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两个姑娘,在鬼市杀出了一片天地。白母派人接她们回家时,朝璃已经可以蒙眼同时飞出全部的朝璃刀,并且刀刀致命。而留青已经在鬼市养出了自己的帮众,开始在那里做起了生意。

    一年半的鬼市旅程不仅累积了她们的经验也锤炼了她们的心肠,以至于让她们忘记了人类最原始的对于生命的渴求与对死亡的战栗。

    留青突然想到如果刚刚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那把昭离刀没有飞进敌人的胸膛,那么血溅当场的将会是朝璃。小公爷娘子新婚而亡,只怕是会在中都城引发一系列新的动荡。可这动荡其实对留青不会有什么影响,只不过,她将会失去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朋友与最默契的战友。

    她重新看向那两双交叠紧握的双手,看着一颗又一颗的泪珠砸在自己的手掌上,她抽出手,抱住朝璃。

    车厢里,少女二人相拥而泣。

    马车穿过闹市,来到近郊,停在了一间酒楼门口,二人整理好情绪,相携下车。

    酒楼名为洒金庄,以其招牌佳酿命名,传闻此处洒金酒醇厚绵长,即便海量者仍三杯就倒。又因此处为出入中都城的必经之路,故贩夫走卒、求官求学者颇多。舟马劳顿,路途奔波者遇见酒肉佳肴总要进来歇歇脚,故而生意奇好。

    食客里三教九流,荟萃一堂,往来的消息在此中转,因此酒馆还做着兜售消息的生意。

    不仅如此,此处还是鬼市边境,黑白两路相聚于此,道上之人多仇家,洒金庄便借着这个契机干点人头买卖。

    留青当年在鬼市养出了自己的权力范围,后来因为朝璃要准备婚嫁便陪着朝璃离了鬼市。为了和鬼市里的下属随时保持密切联络,她便盘下了这座酒楼,赚点闲钱的同时保证消息的畅通。

    洒金庄门口的店小二见马车上有客人下来,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又见来人打扮不凡,便引着她们楼上雅间入座。

    待二人坐定后,小二拿来菜谱,欲介绍几个招牌菜式。留青拿起菜谱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点了一道菜谱上并没有的菜,名为“九珍荟萃羹”。

    小二一看便是刚来这里做工,听见这陌生的菜名愣了又愣。留青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心想怎么招了这么个不聪明的家伙跑堂。面上却淡淡道:“同你们掌柜说,他自知道怎么做。”

    小二恭敬的把菜谱又向留青推了推,面露难色道:“姑娘要不还是换点别的吧,我们掌柜是管账的,做菜的事是归肆厨管的,肆厨只会做菜谱上的菜。”

    留青扶额无语,朝璃抚掌大笑。朝璃指着店小二边笑边说:“我们与你掌柜相识,你只管同他讲就好啦,可真是个呆子。”

    小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飞奔楼下喊人去了。

    不一会,掌柜吴七提着袍子上了楼,在雅间门口站好,仔细的整理了一下着装后,敲了三下屋门。

    屋内传来朝璃的声音:“进吧。”,吴七小心翼翼的推开屋门。

    把屋门插好后,吴七弓着身子看向留青,留青冷着脸并不理睬他,即便是生意场上混惯了的老油条,

    吴七一时也拿不定了主意,便向朝璃投去求助的目光。

    朝璃挑眉向吴七笑道:“你们家主子因为你雇了个蠢店员可要气死了。”一边说一边向留青的位置努了努嘴。

    吴七连忙解释道:“他是有点呆,可一来干活麻利,二来从不瞎打听,所以小的便留下了他。您知道的,干咱这行的不就是怕外人知道太多嘛。”

    朝璃毫不留情的拆穿他:“没有三来吗?我想三来是因为他是你侄子外甥吧,他长的和你还是很像的。”

    吴七有点心虚,想辩解点什么却只是长了张嘴。

    留青没兴趣听他说没用的话,要了笔墨画了幅刚才刺杀朝璃的人的画像扔给吴七,命令道:“查明他的底细,两日后辰时前送到李国公府。”

    朝璃补刀道:“可千万机灵点,别送到我公爹的书案上去。”

    留青翻了个白眼,拉着朝璃向外走。吴七把画纸小心的揣进怀里,一边送她们出门一边挽留在此处用个午饭。

    朝璃回头对吴七眨了眨眼,笑道:“不了不了,我官人在家等着和我一起吃九珍荟萃羹呢!”

    留青面无表情的把朝璃扔进了马车里。

    马车夫驾着马车向李府的方向驶去,刚才的小二凑到吴七旁边,好奇道:“姑父,你真会做九珍荟萃羹啊?”

    吴七一脚踢在他外甥屁股上,骂道:“我用你那破脑袋做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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