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残酷的,大漠草原上的战争更加残酷。

    赢者杀光所有的男人,虏获他们的女人和孩童。

    萧燕打小随着部落勇士南征北战,从草原的尽头打到海角的天边。

    被她亲手杀死的人,甚至比同龄的少女此生见过的人还要多。

    所以她从来不觉得杀人有什么残酷的,被她杀死的人没有机会觉得残酷。

    残酷使人震撼,震撼使人恐惧,恐惧使人屈服。

    萧燕本以为快马弯刀就是人世间最厉害的兵器。

    直到她看见了白虎三弓床弩。

    八牛之力才能绞满弦,以枪作矢,每杆枪都比最魁伟的契丹大汉还要高上不止一个头,一弩三枪,千步之内,夯实的城墙都能打进去。

    依据不同的功用,可以更替不同效用的枪头,如今换成了月牙形。

    新月弯弯,寒芒微澜。

    数架床弩排成三排,开始绞弦,准备交替激发。

    令人牙倒的绞弦声惊心动魄的响起,令人心脏漏拍,不由自主的开始心慌意乱。

    突然间,风啸盈天。

    下一刻,喀拉巨响。

    寨顶望哨被一杆巨箭瞬间削掉脑袋,尚未来得及落地,主厅轰隆隆的连顶带墙垮掉一半,巨箭余势不消,已然跨院而过,击垮了对面的梁柱和一整片房墙。

    仿佛虎掌蓄力拍击,稍蓄力,再拍,又蓄力,继续拍。

    砖木如薄帛,利爪裂碎之。

    北汉使团驻地内的一栋栋建筑,真好似被一只巨大的虎掌连殴带抓,肉眼可见的迅速瘪塌下去,升起腾天的粉尘与震耳的轰鸣。

    粉尘中透着瘆人的血花,轰鸣中掺着绝望的惨叫。

    房塌墙更垮,许多人不顾一切的往外奔逃,无头苍蝇般乱窜。

    白虎快弩四方攒射之。

    那不是箭矢,那是箭墙,更是箭浪,也不止一堵,更不止一浪。

    一堵接着一堵,一浪高过一浪,起起伏伏的组成一座又一座浪峰,端得连山绝壑。

    箭墙过处,无一人形。箭浪拍人,漫天暴血。

    放眼望去,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红如故。

    不过盏茶工夫,北汉使团的驻地已被彻底摧毁,只剩犬牙嶙峋的残垣断壁,以及触目惊心的断臂残肢。

    崩弦箭啸声倏停,天地间一片静寂。

    包括萧燕在内,没有一个契丹人的脸上还剩得下半点血色。

    北汉驻地紧挨着契丹驻地,也临近绣山坊的中心地带。

    简而言之,观战的使团,绝不仅止契丹一家。

    被活活吓成小白脸的,也绝不止契丹人。

    弩声零星的响起,每一声都让人胆颤心惊

    废墟中任何动静,无论人乱跑,还是风吹物,全被数把快弩瞄准招呼,崩崩脆响,直到不动为止。

    床弩威力太大,毁坏太快,震撼到让人来不及害怕。

    如今狩猎一样的短促弩声,真正令人生出无穷恐惧。

    傻子都看出来了,这就赶尽杀绝的意思。

    好像一顿重殴把你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偏又不立马结果你,反而好整以暇的掏出小刀子,一片一片的慢慢割到你断气。

    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住濒死且等死的感觉。() ()

    废墟之中,哭泣声有之,咒骂声有之,哀求声有之。

    其中有男有女,种种形态言语,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可惜完全没用。

    弩声还是不紧不慢的零星响起,偶尔伴着几声短促的惨叫,又或者维持很长的哀嚎,渐渐因血流干而不再可闻听。

    极其压抑的气氛在各家驻地之间弥漫升腾,盖顶乌云一样笼罩住整个绣山坊的天空。

    萧燕忽然拉了拉风沙的袖子,可怜兮兮的道:“我没有派人杀她。”

    同样的话,之前她说了一次,那是因为风沙的关系。

    现在又说一遍,是因为契丹使团的驻地也被四灵围着呢!而且比北汉使团那边只多不少。

    能让萧燕害怕的人不多,能让她害怕的事也不多,现在她却很害怕。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动了冲出去救北汉使团的念头,现在这个念头早就被挟着暴雨的狂风彻底压灭,连火烛熄灭之后的袅袅青烟都没了。

    北汉使团没能撑过一顿饭的时间,她估计自己这边恐怕不会撑得更久。

    风沙再次嗯了一声,再次道:“我也觉得不是你。”

    萧燕小声道:“你让他们撤走好不好?”

    风沙点点头,打了个手势。

    任松远远看见,回以颌首。

    哨音长长短短,围着契丹使团的白虎卫依次收弩,井然有序的分批撤离。

    萧燕喜动于色,笑道:“我就知道你说话最管用。”

    她身后的一众契丹人发出或轻或重的舒气声,看风沙的眼神从未如此友善和敬畏。

    风沙歪头道:“萧思是不是也有你们养得那种鹞鹰?”

    萧燕性子蛮,人不笨,俏目凌厉起来:“他身边有个养鹰人。算算时间,他也该到几天了。我说怎么不来找我,原来是他对柔公主下手,居然还敢嫁祸给我。”

    风沙问道:“你能杀他吗?”

    萧燕神情微变,转头让手下全部滚远点,转回脸又露出哀求神色:“祖母死疼他,我可以气死他,但不能真的让他死了,否则祖母也活不成。”

    风沙没吭声。

    萧燕忙道:“我求你了,你就饶他一命好不好?”

    风沙想了想道:“如果云虚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其实他倒是很想替云虚宰了萧思报仇,奈何以云虚的行事风格,恐怕更愿意把这笔要命仇恨拿来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真要帮她把仇报了,恐怕还会落个埋怨。

    风沙又不傻,才不想自讨没趣。

    萧燕甜甜的笑道:“你没意见就好,我现在就去求柔公主。”

    云虚毕竟还是辰流的公主,相比四灵,她更在乎辰流的利益,平常不少事都要求萧燕帮忙。

    两人在江宁见面的次数远比她跟风沙多多了,所以她很有信心说服云虚。

    风沙没好气道:“现在不行,注意影响。”

    萧燕一直很听他的话,如今更听了,使劲的点头,又道:“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现在手上没有几个漂亮的处子,等回到燕京,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

    风沙翻了个白眼,更没好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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