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房间里惊起一阵铃声,坐在地上的杨志祺无法自控地抖了一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像尖刺一样竖起来。

    “喂,周主任……啊……好……那我现在过去……好……”邓昶边回话边往玄关走,撑着墙面穿上了鞋。

    “邓昶。”杨志祺死气沉沉的声音混着呼啸的夜风而来。

    邓昶立刻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她,没见他在打电话吗?

    而对杨志祺跨出半个身子到外面的举动无动于衷,他是看不上她的,一个胆小懦弱的女孩子,还真能不要命了?就算她真的要跳下去那也是她自己想死,关他什么事,正好还省了他的麻烦。

    杨志祺见邓昶毫无波澜地转身开门,尖锐的嗓音刺破她破烂不堪的理智,楼下小孩嬉闹的声音,邻里间烟火气的寒暄,温情的画面化作冰冷的风,扎进她的骨头里。

    半个小时前,杨志祺来到这里想找出她偷藏起来的摄像头,在卧室对面的挂画上,从乌鸦黑黝黝的眼珠子里抠了出来。

    突然,杨志祺趴在挂画上入神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卧室的门被推开,邓昶冰若寒霜地站在门口。

    杨志祺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摄像头,在意识到邓昶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浑身僵硬,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邓昶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冷声道:“你在找什么?这个吗?”他拿起手机屏幕,画面里赤裸裸的白条交叠在一起,只有她的脸,她的脸………

    “学校让我写检讨书,我写了利用职权之便违规操作录取了一个学生……你说这个学生会被撤销学籍吗?”

    想联合夏雉搞死他,呵,那就看看是谁万劫不复。

    细长的腿在窗户外晃荡,夜晚的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余温。人生这场游戏,她选择提前终局。

    生命的意义是人赋予的,宝贵、丰富……但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些东西。那么恶心地努力活下去,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寂的虚无,她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就算是离开了A大,那些视频就能不存在了?她就能不再受到邓昶胁迫了?若她放弃一切光环离开A大,那她之前那些所谓的坚持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在这一刻她明白了,死亡是最轻松的解脱,要么是她要么是他,可她太弱小了,杀不死邓昶。

    杨志祺向后倒下,砰砰几声巨响。

    夏雉眼前一黑,王清樾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手心传来温热的湿润,王清樾整个身体挡在她面前,将人裹进怀抱里。

    “别怕,我在。”

    血溅在白色袍子上,惨烈、鲜艳。

    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拉她一把,却无意断了她手里最后一根救生绳。

    是她的错……

    邓昶先是冷静地打了120说有人不小心坠楼,再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咨询一些相关法律知识。等120赶来收尸的时候,邓昶已经全部整理好,眼含热泪,慌张地跑出来:“医生,小祺怎么样了?”

    “你是?”

    邓昶红了眼眶说:“是我打的电话。”

    医生见他这样难过,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姑娘,节哀。”另一个医生把衣服递给夏雉后说道。小姑娘眼眶湿润,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是哭过了的。唉,朋友在自己眼前跳楼死了,她该有多难过啊,想着有叮嘱了一下她男朋友说:“好好照顾她,最好去医院做一下心理调解。”

    “谢谢。”王清樾接过衣服,揽着夏雉侧身让他们抬着裹尸袋过去,深情肃穆。抬眸间和邓昶老泪纵横的脸撞上了。

    王清樾眼睛半眯,眉头紧皱。

    邓昶在看到尸袋的那一刻忍不住别过头,颤抖着肩膀哭出了声。

    一直恍恍惚惚的夏雉眼神突然清明起来,甩开王清樾的胳膊,走到邓昶面前,抬手——“啪!”

    邓昶嘴角上扬,慢悠悠地转回来看着她,眼里满是悲愤地质问道:“夏雉,你明知道小祺情绪不对为什么不阻止她?或者告诉我也行啊,那么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口水飞溅到夏雉脸上,他愤怒地就要挥拳而上。

    一向清清冷冷的王清樾眼里生起怒意,单手拦住邓昶的拳头,把人推了出去。他虽然看着清瘦,但随着手臂动作绷紧的袖子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邓昶的人却狼狈地倒在了地上,身子差点翻了过去。唉哟唉哟地叫个不停。

    本因为坠楼聚集起来的人群,现在议论声更加大了起来,四体环绕的声音传进夏雉耳中。嗡一声耳鸣,陌生但清晰的声音传进来。

    “对那么老的男人都可以,好恶心。”

    “还才女?我看是求财女吧,要是没有邓昶她能开展?能有作品?”

    “别说了,听说她进A大都是走邓昶的后门才进去的。”

    “吐了,第一学府还能搞这种事?太让人失望了!!!”

    “谁说不是呢,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没个好东西。”

    强烈的眩晕感令夏雉不是,耳中的声音却怎么都散不去。

    别说了……别说了……

    白炽灯刺眼,夏雉坐在椅子上,对面的人穿着警服,应该是警察了。桌上摆着照片是杨志祺和邓昶的。

    “杨志祺死前最后一个联系人为什么是你?”

    “她为什么情绪崩溃?”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杨志祺和邓昶的关系?”

    “医生。”

    别说话了,夏雉眼皮重得耷拉在一起,心道。

    “怎么捂着耳朵……”医生简单地检查过后说:“你先把她抱到旁边安静的地方缓一下,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可能是情绪太激动了。”

    王清樾,扶着夏雉去了一旁,想到她刚才软绵绵地倒下的样子,揽着人的手愈发用力,手背青筋暴出。

    救护车鸣笛,带着一袋冰凉的尸体驶过喧哗的闹市,又一个生命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世界的大门。

    A市花路一区派出所

    楼欢和彭荔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夏雉和王清樾已经坐了半个小时后。彭荔已经哭成了泪人,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抓着警察说:“是邓昶,都是他呜呜呜是他害死祺祺的……是邓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楼欢边道歉边把彭荔从警察身上撕下来,把人按在椅子上说:“你冷静一点。”然后又于心不忍地从口袋里掏出新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夏雉嘴唇发白,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

    楼欢见她状态不好,给一旁的王清樾使眼神询问情况。看到对方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才放下心来。

    狭小的房间里塞满了密不透风的伤痛,警察看了眼几人,带着安抚轻声道:“好咯,你们先冷静一下,说一下你们知道的情况。”

    “邓昶啊呜呜呜……”彭荔痛苦地抽气,痛哭道:“他威胁祺祺和他发生关系……一直都在pua她。”

    警察见她手里的纸巾湿透了,就又给她了两张纸巾安慰道:“你别激动,相信我们的工作,好吧?”

    然后他将目光转到楼欢身上,见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就又看向了夏雉。

    夏雉捏着纸杯子,里面的热水早已没了温度,良久后开口,声音像老叟一样干枯嘶哑,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我……无意撞见了两人见面。”

    警察问道:“什么时候?”

    夏雉:“上个月。”

    楼欢眼睛瞪大,彭荔的哭声也弱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夏雉。

    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眼神,病态的楚楚可怜让她少了平日的疏离,忍不住想要上前拥住她,安抚她。她就好像是一株长在悬崖边上的花,不是像牡丹那样富贵热烈,长着大朵的花朵,她是小小的花朵,是山野里自然生长出来的美丽,人工无法雕琢出来的美丽灵动。

    警察当然也知道了夏雉和邓昶之间的恩怨,即使没看到她们异样的表情,他算算时间也发现了一些巧合,便问道:“你在网上指责邓昶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夏雉扣了扣指甲,这是她从小心情不好就会有的小东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嗯。”

    楼欢回想她白天说的要求,调离教学岗位啊……原来如此。

    警察又询问了一些其他的情况,就让他们先回家休息,后面有什么需要会再联系他们过来。

    这么一忙就到了后半夜,夏雉的外套还沾着血迹,她就挂在手臂上没有穿。闻着淡淡的血腥味,杨志祺从楼上跳下来的瞬间在她脑海里不断地重演。

    走出门,冷风吹得人一激灵。

    王清樾拿了怀安递过来的外套快步追上去,“夏雉……”

    “哥,他们出来了。”

    夏明耀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大榕树下用树枝戳蚂蚁完,听见夏泠这么说才抬头,刚起身却忘记蹲太久腿麻了,一条腿伸出来直接跪了下去,一手狼狈地撑着地仰头看向两张如出一辙的冰山脸,“嗨~”

    王清樾往前一步抬手,当着两人的面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扣在夏雉的肩膀上,盖好。

    夏泠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上前扶起哥哥,但目光从未离开。

    楼欢作为辅导员知道一点夏家复杂的关系,只是没想到王清樾在里面扮演了一个这么重要的枢纽人物。

    他爱她,她爱他的三角关系,人家的感情生活就是够丰富抓马的。

    只是……楼欢看了一眼夏雉单薄的背影,她今晚先是心急火燎地找人,又是亲眼目睹杨志祺坠楼,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些事一起上吧。

    于心不忍她现在这样还要陷入修罗场,就上去把人扒拉出来,边走还边说:“走走走,我开车送你们回学校。”

    “你们也早点回家哈。”临走前和三人打招呼,然后开着她的小Q走了。

    怀安上前一步想去拦着却被王清樾叫住了,“算了……”

    怀安有些摸不准小少爷心里怎么想的,这时候不是正好雪中送炭,趁人之危的时候吗?

    王清樾瞥了眼旁边两人,再看她走在楼欢身边,轻声说:“她今天很累了……”他不忍心再逼她了。

    彭荔看到夏雉的外套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她也不敢上去扒拉夏雉,现在她脆弱的心灵可经不起一点摔打了,于是伸手拽着楼老师的衣料晃了晃,可怜巴巴地说:“楼老师,我可以不回寝室吗?今晚我不想一个人……”虽然寝室不是她一个人,但她也不想把祺祺的事和她们说,总归是不好的,她想和她们一起,好好说说话。

    楼欢知道她什么意思,可是她那里是合租,带她回去肯定会吵到室友,不太好。

    “去璃光路。”楼欢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夏雉,也没多问,开着车就往她说的地方去了。

    车里传来冷清巷子里的小酒吧里用破旧音响放的爵士乐,音质不好,有时候还会卡顿,单调的管弦音和稀疏的人群辉映,单薄的灯光透过黑色的窗户打在人脸上,疲惫的、悲伤的情绪无处遁形。

    悠扬的旋律从童话般的红色小洋房里传来,楼欢和彭荔都带着新奇的目光到处打量,像外头看这房子独树一帜的漂亮,进到里面了更是上了一个阶梯,楼道里铺着漂亮的大理石地砖,周边水泥砌的地方还放了亮晶晶的石头装饰,看着像是宝石,但两人一想这还是宝石还不得早就被人扣走了啊,谁家这么豪气水泥地里放宝石。但看上去真的是有一种奇幻的魅力。

    每一层的楼道里都放着房东太太喜欢的话,有小猫扑蝴蝶的野趣活力,也有女人回眸的神秘典雅……什么类型的都有,夏雉还发现上到四层的画换了一幅,从一扇绿色带花的门变成了一个瑰丽夸张的空舞台,红色的话筒在等它的主人。

    往上,敞开的房门传来老人跟着旋律轻哼的音调,喜悦的快乐的,很容易就被感染上快乐的音符。

    “嗨~,小雉。”虞老太太优雅地旋转,抓着楼梯的扶手,脸色红润还有些小喘气,想来是跳了有一会儿的舞蹈,累着了。

    “嗨。”夏雉柔和地打了个招呼。

    楼欢和彭荔被眼前优雅的老太太震撼住了,眼神痴愣愣,机械地摆手说:“嗨~~。”

    虞老太太也热情地和她们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回去关了音乐,再出来热情道:“你们是小雉的朋友吗?真是太好了,我还怕小雉这样有个性的小女孩很难教到朋友呢,看到你们我就放心了。看来是我老太太想多了,漂亮又独特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是吧?你们快进来坐,我给你们拿点好吃的。”神秘兮兮中又带着一点害羞,剩下的是骄傲。

    刚见她走屋子里,就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是我今天约会收到的礼物。”

    夏雉就知道她保持不了神秘。

    楼欢和彭荔两个人瞪大眼睛交换了个“天呐!”的震惊星星眼,对老太太的喜欢和崇拜又多了一分。

    这种感情一直到她们吃了虞老太太拿过来的糕点时达到了一个顶峰,“嗯~~”楼欢发出满足的叹谓声,“我以后老了也要当个像房东太太一样的老太太。”

    彭荔颤了颤打湿了的睫毛,说:“之前我和琪琪还说等老了我们要丢下老公孩子去环游世界,像飞屋环游记里的老头一样……”

    说起杨志祺大家又是一阵沉默。

    彭荔有些激动地握着夏雉的手腕说:“夏雉,你会让邓昶付出代价的对不对?你……”

    “好了,彭荔。”楼欢觉得这样给夏雉的压力太大了,对她也不公平,就去拉她,“你别这样……”

    彭荔因为杨志祺的死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抓着夏雉想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夏雉你会的对不对?对不对……”

    楼欢用力去掰开彭荔的手指说:“你别——这样对夏雉不公平!”怎么拉都没用,楼欢一个着急抬高了音量。

    彭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也知道自己激动了,不停地哽咽地说着对不起。

    夏雉眼神漠然地看她埋在膝盖里抖动的肩膀,呜咽声在静谧的夜里流淌,几不可闻的淡淡血腥味从外套处传来……阳台上的花依然开得鲜艳动人。

    “你在害怕什么?”

    彭荔身子一僵,慢慢瞪大眼睛看着前面。

    夏雉近乎刺耳地话撕破了她最后一层伪装,“怕她的死和你有关?怕你是那一片雪花?还是怕……”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彭荔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等她哭声渐停,夏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真的伤心吗?”

    彭荔用哭红的泪眼转头忿忿地对夏雉说:“当然!人心是肉长的。是!我承认我当时是有些口不择言,是有些自以为是,是有些……”看不起她,她咽下堵在喉咙里的痰,说:“但我是真的关心她,喜欢她,我们在一起玩了那么久……那么久……呜呜呜呜呜……”

    “可以。”

    彭荔沉浸在情绪里没有听到夏雉轻声的回答,等她进了房间,楼欢告诉她后她还不敢置信道:“真的吗?”

    “真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楼欢保证道,又替夏雉说好话,“你别生她气了,她就是说话不好听,但该做的都做了。再加上祺祺今天就在她眼前跳下来的,她心里也不好受的吧……”说着楼欢也不是很确定,虽然夏雉确实情绪不好,但她平日里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但又想到她那一句可以,又变得自信起来了,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死女人,是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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