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凛虽是对朝翊说的,一双眼睛却钉在煦珠身上。

    朝翊是不会对煦珠手软的,曾用那条狠辣的神鞭差点将煦珠打个半死,朔凛在光明宫外磕头求了几夜才换得停手。

    煦珠于朔凛而言,长姐如母,她拼死也得护着。

    煦珠的余光瞥见朔凛投过来的灼灼目光,却置之漠然。

    朔凛愕了一下,煦珠鲜少这么光明正大地给她冷脸,一时之间,朝翊挣脱了她的手,直接劈头呵斥道:“休得胡闹!”

    朔凛还是第一次见朝翊发这么大的火,心下慌乱之间,泪水弥漫上了眼眶,她咚地直跪下来,手上一把亮刀光摆在了雪白的手臂之上:“母帝就非要打姐姐么?若是如此,母帝打姐姐一下,我就用这把刀割一下我的手臂,反正今日我这条手臂就不要了!”

    朝翊差点气得厥过去,她没想到朔凛竟护煦珠疯狂至此。

    她懊悔不已。

    若是当初没有折损那么多的灵力,没有常年昏睡的话,朔凛也就不会对煦珠有那么深的依赖。

    说到底,煦珠根本不配,她根本算不上朝翊的“孩子”。

    煦珠冷漠睥睨这对声嘶力竭的母女,仿若自己是个局外人。

    朝翊看向朔凛的目光里,有煦珠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疼爱,曾经她也获得过朝翊的疼爱,直到那个冰冷的雨夜,朔凛降生,朝翊抱着襁褓之中的朔凛,走下祭台,看都没看已经在祭台台阶上不吃不睡好几日的她。

    她又哭又闹于事无补,渐渐学会了当一个懂事的孩子,少年早熟,在朝翊昏睡的日子里修炼破境、管理事务,而内心的郁结日渐增多,直到已经积重难返。

    朝翊终究无法对朔凛狠下心肠,朔凛皱皱眉头都痛在她心上,更何况拿刀子割自己的手。

    朝翊答应不打煦珠,只是这婚还是要联的,就是绑也要把煦珠绑上去。

    她看着朔凛还挂着泪,却为了哄她开心而堆笑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最后曳裙离开。

    朔凛收敛笑容,擦了擦眼角的泪。

    宫里寒冷彻骨。

    她环视一周,这里空荡荡的,和平常截然不同,那些煦珠喜爱的花儿草儿全都不见了,还有一只漂亮的粉头鹦鹉,惯吵闹的,现也不见影踪。

    “姐……”

    “你滚。”

    朔凛难以置信,煦珠,往日里带她那么温柔的姐姐,此刻竟用一种极其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找长老过来……”

    “华宫朔凛,你是聋了么?”

    煦珠冷笑了声,甩袖走到美人榻上,斜斜倚靠下来。

    “我的好妹妹,装蠢装久了,不要以为我真以为你是个蠢的了。我知你知我恨你,所以你才对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是么。不要以为我会感动或是其他,你是朝翊的心头肉,让她放过我对你来说就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演戏很累,我也不想看到你。”

    朔凛无言,她很害怕把话挑明,挑明就意味着关系的彻底撕裂,她沉吟片刻后,说:“姐姐,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告诉妹妹好么,妹妹就算是死,也会帮你。”

    煦珠眉头隆起,她最恼朔凛这般,她是装蠢忘了出戏么?

    “我遇上何事,又与你何干?再说你有什么本事,能帮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低阶法术使出来都磕磕绊绊的人,痴心妄想不要脸的废物,没有朝翊当你的母亲,你连一颗杂草都不如。”

    “那就是真的有事了。”朔凛尽力去无视那些如风霜刀剑般的恶语,“到底是什么?”

    朔凛强迫自己去思考,去回忆煦珠的点点滴滴,但她发现,煦珠平日里实在是太完美,这突然的转变实在抓不出来头绪。

    煦珠心烦意乱,有一股戾气席卷了全身,她径直疾走下去,用纤长的手指捏住了朔凛的脖颈。

    手上的力度足够大,朔凛几乎呼吸不了,煦珠着了魔一般,拖着她将她重重丢在了门口。

    朔凛大喘气,水晶地板冰冷的触感传来,浑身都在打颤。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望月宫,涂儿把她扶进堂屋里上药时,她才渐渐恢复了心神。

    “涂儿,我觉得不对。你去查一查,姐姐最近的行踪,她遇见了什么人和事,回来告诉我。”

    涂儿欲言又止,顿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

    三日后。

    “帝姬,婢女私下问过大帝姬近身的几名仙侍,她们都说大帝姬近来脾气变得暴戾,喜好也变得古怪,平日里明明就喜欢有颜色的物事,这几日突然说宫里不能着任何色彩,尤其红色。几日前虹儿因为穿了件红的,就被大帝姬丢入坠仙井了……但是,除此之外,大帝姬还是晨昏定省,按部就班。这可着实奇怪得紧。”

    “什么?!”

    朔凛冷汗直流,姐姐素日对待仙侍的态度温和亲近,怎么会直接做出杀人的举动?她难道已是心性大变?!

    她放下手中擦拭琴弦的帕子,暗暗为那可怜的虹儿渡了几句,又忖了会儿,说:“姐姐定是用了分.身出去的,她法力高强,仙侍们觉察不到。我去找素怀长老,同她说这件事。”

    正欲起身,房间的门却被砰地推开。

    朝翊长身玉立,背着光赫然出现在眼前,高高梳起的发髻,戴着纷繁华丽的簪花头冠,彰显着不可触犯的威严。

    “母帝。”

    朔凛迅速收起神色,一副人畜无害乖巧懂事的模样,朝翊这才舒心。

    “收拾一下,等下你去界门接人。”

    “接人?”

    “不错,天界太子,长湟衍瑆。”

    朔凛顿时懵在原地,脑袋空白,呼吸急促。

    朝翊早知她如此反应,心中喟叹她为情所困不得解脱,同时语气里带着安慰,解释道:“其他人不合规矩,只有你才有资格在界门迎接这尊大佛。他今日来是为提亲的,你不必紧张。素真长老陪你前去。”

    “素真长老?”

    朔凛的学业都是素怀长老教授,她明明与素怀长老最为熟悉,和素真长老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况且,素怀长老是所有长老之中地位最尊崇的,素真长老近乎一个透明人。

    朔凛不明白母帝为何如此安排,但朝翊没给她任何反问的机会,一个眼神下去,跟过来的仙侍们直接把朔凛架走了,沐浴更衣一顿,换上了最为得体的正装。

    来到镜前,镜中之人惊艳绝尘。

    眉如远山眸如星辰,肤如凝脂蛮腰一握,薄金纱笼住婀娜身形,鬓发上的簪花流苏衬得小脸娇红,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似是空谷幽兰。

    周围人不免被美得倒吸一口气,朔凛往日不觉自己有多么美貌,打扮更是随意,现下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小帝姬,请移步。”

    素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边,垂首低眉,十分恭敬。

    朔凛上下扫了素真一眼,抿了抿嘴角,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

    *

    瑶华的天气很是不好,阴沉沉的,下起细细密密的雨来。

    通往界门的路草木茂盛,从头顶上压下来,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朔凛鲜少到界门这边来,她要偷溜出去,走的偏门左道,这正儿八经的界门是万万不敢碰的。

    数万年前,瑶华移居东海之上一处仙境之中,设立了结界与世隔绝,此界门便是结界之眼。

    高耸的玉石牌楼,足足有八根擎天柱子,雕龙刻凤,牌楼上亦有着精美的各色鸟兽雕像,正中央有刻着气势磅礴的楷书大字:瑶华神境。

    朔凛一脚踏出去,发现脚下的土地变成了云,云缝之间,她看到了海。

    蓝色的波涛翻涌滚动,跳跃着金色阳光。

    “且在这等一会子,”素真平静得让朔凛心里发毛,“从天界过来路途遥远。”

    是了,上次,她去一趟天界都快要了半条命。

    朔凛一提裙子,干脆席云而坐,看着云缝之间的海,思绪全然不在此处。

    数月前,天帝大摆宴席,为鸣川之战立功的将士们庆功。作为最大功臣之一的煦珠赫然在列。这是一次难得见到衍瑆的机会,朔凛求了煦珠带她去。煦珠拗不过朔凛,将她化为一根发簪,戴着她去天界。

    天界是神界的核心,而瑶华在神界的边缘之地,饶是煦珠这般法力修为的,也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不停地赶路,其中会遇到各种险要之地,修为低的人容易被各种结界的法力所伤。煦珠将朔凛藏于袖中以法力护着,朔凛仍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正是因为受伤,浑浑噩噩之间,才一时冲动,才……

    “快看,有人来了。”

    一名随同的仙侍叫了起来,却见到来的,是孤单单的一片云,云上只有一个素色身影,如何看也都并非天界太子。

    朔凛忽然眼前一亮,这个人她认得的,是衍瑆身边的仙侍,名唤碎辰。

    这个碎辰当时收了她的好处,才带着她去见到了衍瑆……

    现下,碎辰却神色凝重,看到朔凛,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

    “仙女妹妹……仙女妹妹!”

    “碎辰,怎么了,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你家殿下呢?”

    碎辰顾不得礼法,慌乱捏住朔凛的双臂:“殿下他……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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