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顷刻间年轻了几十岁的千年公仍旧保持着以往的习惯,虽然身形已经挺拔了不少,也依旧微微佝偻着身子,这如苍老的狮子一样的身影紧紧拧起了眉头。

    从符士德手中所展现出来的,属于鹿首钟表师的技术手法,在他看起来其实是十分眼熟的诀窍,只不过许多细节之处上略有调整,于是展现出来的效果就和千年派系的钟表师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

    这种细节上的调整十分高明——千年派系作为传承至今的钟表师流派,几乎每一代都会有钟表师尝试着对手法和技巧进行优化,一代又一代这么更新换代下来,如今的钟表师在技术上早就已经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在这种基础上轻易进行优化只会破坏整体的结构,胡乱调整只会使得原本精湛的手法泯然众人。

    如果换做其他千年派系的新生代成员,只怕就算是当面看着符士德的手法也看不出其中的根底,不过在千年公眼中,这份手法的源头就是自己,哪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鹿先生当年在接触钟表师领域的时候,就是由这位千年公负责教导,手法当中有着对方的影子是难以避免的。

    不过在看见符士德所展现出来的手法之后,千年公就知道,当年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子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位和寻常钟表师认知有所不同的存在,称其为大师也未尝不可,但或许并不算是钟表师这一领域的大师罢了。

    “你在用钟表师的手法来重构这块怀表,并且对其进行维护工作。”

    听着千年公的声音钻入耳中,符士德一怔,点了点头:“是啊。”

    不就该这样吗?不然还能怎么样,我手法出错了?

    符士德被千年公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心里揣揣,就好像是被老师突然点名的学生一样。

    千年公的眉头愈发拧紧起来,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符士德,缓缓开口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那个家伙身边学习的?”

    “两年半有多……快三年了。”

    “还不到三年。”

    千年公痛苦的闭上眼睛。

    连三年都不到啊……那个臭小子找到個这么难得的好苗子,不想着将符士德送过来培养,就把自己那套离经叛道的东西浇灌过去,连带着这种好苗子都跟他一起长歪了!

    千年公甚至能够想象出来,如果自己早在之前就过来,那说不定能直接把符士德带回钟表师的道路上,如果有派系的培养和资源倾注,那以自己的钟表作品来撬动时间的权能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甚至于还能够尝试去持有那天启教会传说中的「奇迹」,时间的奇迹将在钟表师的手中绽放!这才是应有之理!

    他自己浪费那出众的天赋也就算了,发现了一个好苗子,也让别人跟他一起挥霍天份,走上歪路!?

    一想到这里千年公就又气又怒,但是睁开眼睛便是摆满了整间小店的各式钟表,他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

    千年公豁然起身,来到这些摆在店里的钟表前,目光一瞥就看见在角落上刻有一串微小的字迹。

    苍老的目光猛然睁大,千年公凝望着那一串字迹,然后来到每一件钟表前仔细观察,发现摆在小店里的这些钟表上,都有同样的字迹留下来。

    字迹上的内容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钟表师就该以自己的作品来诠释时间。”

    千年公在这些钟表前站了许久,凝望着这串眼熟的笔迹,心中复杂的一切情绪都化作在沉默中的一声长叹。

    “回去让红叶那个家伙把他藏桌底下的茶叶拿出来,不许用别的次品糊弄我。”

    符士德和红叶钟表师见这位千年公转头就准备走出店里,红叶钟表师心里明白,话里的红叶指的是自家的老师,两人连忙跟上。

    “这,这就走了吗?”

    “还要留在这里吃饭不成?”

    千年公没好气的哼出鼻音,最后转过身来看着符士德,他开口问道:“既然你是那小子教出来的学生,其他我也懒得说懒得问了,只有一句话。”

    “你是钟表师吗?”

    符士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千年公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我觉得我是!”

    千年公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谨记你的道路。

    “一位合格的钟表师,就该以自己的作品诠释时间。”

    说完之后,千年公便转身离开,红叶钟表师只好跟符士德挥挥手表示告别,然后加快脚步也一起跟上。

    虽然不清楚这位千年公为什么突然离去,但看模样,这件事情似乎是已经解决了?

    为千年公引路这趟出行,他虽然没能见到千年公那传说中能够撬动时间的权能的钟表作品,但也看到了鹿先生的设计。

    不管是猫眼绿还是苹果怀表,由符士德展现出来的技巧和设计都能够让他从旁观中学到许多,哪怕鹿首派系的手法和红叶派系的手法不同,但也能够起到触类旁通的作用。

    再说了,鹿先生可是千年派系出身的钟表师,看到了鹿先生的作品四舍五入也就是千年派系的秘传展现了,也没什么区别嘛!

    一旁的千年公瞥了一眼红叶钟表师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冷哼一声:“那个叫符士德的孩子是个好苗子,可是从一开始的根子上就是歪的,被那种误人子弟的家伙教出来真是浪费!

    “你要是还想贯彻自己在钟表师之道上的路,就睁大眼睛看清楚些,认清其中有什么是能用来参考的,有什么是装模作样的。”() ()

    红叶钟表师遇上这种话题就乖乖闭嘴,人家千年派系内部的矛盾他无法评价。

    只是见红叶钟表师这副态度,千年公就知道这个红叶派系的后辈压根就没听进去,想到这里就不免摇头。

    “符士德能用钟表师的手法来整理那小子所谓的定制作品,算是那小子还记得以前在派系里学到的东西,同时还找到了一个适合当钟表师的好苗子。可你激动什么?你连那小子的作品究竟是不是钟表都看不明白……一想到这里就生气呀!那小子发现这么个好苗子不想着送过来,自己乱教!教出来还跟着他那套装模作样的路子走,真是……”

    红叶钟表师见这位千年公阁下出来一趟反倒更是给自己气得不行,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只好庆幸这位老人家一直都是身子骨挺硬朗精神的样子,而且看着好像还年轻了不少,不然他多少也得担心一下这位老前辈会不会给自己气的一下抽过去。

    另一边的符士德目送两人离开,回到店里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位千年公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不是钟表师我是什么啊。

    鹿伯父也就教过我钟表师方面的东西啊。

    只是符士德转念一想,这些天以来自己和小露整理鹿伯父的遗物,好像其中真没有什么能够和钟表师这一身份扯上关系的……

    和钟表师有关的也就是这间小店,以及鹿伯父的工作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称得上是和钟表师相关的东西了,符士德觉得鹿伯父是个工作和生活能够分得很开的人,现在看起来好像还另有原因。

    倒也不是符士德在胡思乱想,而是他现在才感觉鹿伯父的作品好像确实是有些异样。

    毕竟符士德虽说现在已经能算是一位钟表师了,但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过钟表师设计出来的高端作品。

    平时所见的都是鹿伯父的设计,而鹿伯父的设计在整个钟表师领域里都是十分特立独行的存在,根本不能以常理而论。

    红叶钟表师的作品是他刚成为钟表师的时候自己为自己设计出来的手表,也就相当于毕设了,放任何一位正式钟表师眼里都会觉得他那时的设计错漏百出,满是破绽和不必要的稚嫩设计,这也是红叶钟表师专门戴在身上用来警醒自己的,也不能够当做参考。

    而千年公阁下的那条钟表义肢也只是看见了表象,符士德还没有到一眼就能够看透出自千年公之手的作品的实力,所以总结起来,他好像还真没去接触过其他属于是“正常”范畴内的钟表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符士德之前就感觉鹿伯父的作品像灵能武装多过像钟表设计,现在就愈发的怀疑起来。

    这么想着,符士德就来到鹿伯父的工作台上,缓缓地平静内心,心如止水,而汹涌翻腾的感知则在如镜面般的水上泛起涟漪。

    符士德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感受工作台上流逝过的时光,将自己感受到那零碎的事物逐渐拼合起来,构成属于记忆的回响。

    “回到我的面前来,流逝的时间。”

    【事象再演】,启动!

    鹿伯父的身影在记忆回响里浮现,这个鹿首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钟表结构里的精密零件。

    “不是这里。”

    流逝的时光猛然加快,宛如洪流一样汹涌而来,记忆回响的景象也在逆流的时光中不断变动。

    时光在回溯,工作台上曾经留下的记忆像是一本陈旧的书,被符士德缓缓的翻开书页,启封那古旧的记录。

    他看见了鹿伯父,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被鹿伯父带到这里来,安静旁观钟表师的工作,也看见了小露平时没事到这里玩的时候顺手从工作台上拿走了鹿首的挂坠。

    随着回溯的时间越多,回溯而来的细节越清晰,为符士德带来的负担就越重,符士德预估了一下,自己这一次回溯的极限应该只到三年前的记忆回响,随后就会因为感知能力的不足而被迫中止。

    “三年也就三年吧,这么多也该够了!”

    符士德一口气回溯至三年前的尽头,这三年之间,其中有一幕记忆回响当中浮现出来的景象和往常看起来截然不同。

    时光的回溯被暂停,每一幕记忆回响重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卷记录好的胶片呈现在眼前,符士德将那一幕截然不同的景象展现在眼前时,目光所及的视界顿时出现了变化。

    这是一如往常的某日,轮到小露洗碗,楼下传来小露洗碗的流水声,还有电视机打开的广告播放声音,鹿伯母按着遥控器换着台,只是连换了好几个台都在播放电视广告,好不容易才换到了地方节目。

    坐在工作台之前的鹿伯父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在修整钟表,在他的面前虽然摆着许多的零件,但这些东西看上去,怎么也和钟表有些搭不上边。

    鹿伯父双手灵动,用符士德看起来十分眼熟的,被他教导过的鹿首派系独门钟表师手法,将这些零件组装起来,仅仅只是眨眼之间,一杆杀机毕露的枪械武装就呈现在了他的手中。

    一枚一枚各异的子弹被装填完毕,随后这件一看就会被降魔局专员勒令调查的武装在那神奇双手的调整之下,一点一点的开始缩短、拼合、折叠形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

    最后呈现在手中的,只有一块平平无奇的陀飞轮机械表,指针在一个个刻度之上跃动着,任谁也想不到这块手表的前身竟是那杀机毕露的东西。

    符士德眨眨眼睛,从记忆回响的景象里退了出来,低头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几块怀表,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我是钟表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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